南街风宅。
风晴随意练习几次六孔埙的吹法,这较九孔的难吹些,音律有些局限。待可吹出流畅的曲子,风晴便自院里捉了一只雀儿来试。期间只见那雀儿在屋内窜上飞下,倒看不出什么效果。风晴想想,再又抓来一只。
看手中挣扎不休的雀儿,忽地忆起南封南澈小时也总爱偷闲捉捉这些小动物,往往是南澈捉来,南封帮衬着藏起养着;兄弟二人兴致勃勃,却怎样也养不活的。
她思量片刻,松了手,那两只雀儿便在窗前梁间几番旋绕,偶尔碰碰撞撞。风晴又重拾起埙,混入些许内力吹奏。先以平调长声为序,偶转几音,只见两只雀儿相依而旋,终是平稳落在案上。
风晴收了心神,又添几成内力进去,将吹未有四个音律,那两雀儿便扯出刺耳的叽叫,竟是相互啄食起彼此的羽肉。风晴见状忙停了手,那两雀儿就从空中直坠而下,她面前还有不少零星飘下的碎羽。上前将一只雀儿轻轻捏进手里,她未合掌,那雀儿便咔出血来,后又一阵抽搐,直稀碎呕出肠腑。
这下难办。她苦笑暗想,雀儿尚试的出要汇几成内力进去,但若用在人身上……莫说救人,只怕不害人都难说。
隐辉教新址。
“先生您放心,沧哥早晚会回来。”王旭寅大咧咧坐桌上啃那羊腿,见宫轻酒进来,便嘿嘿一笑,有眼色地闪身退出去了。王旭寅这家伙心也坏,就不忘油手在宫轻酒那白袍衫上抹一把。
宫轻酒不想当着师傅的面这家伙还敢如此造次,便只抬扇敲了他的手,却还被他抹上了一袖的油。
长案前那人黑发灰袍,系有绣着紫风铃的发带。他转过身来,声音温润似流泉:“轻酒。”宫轻酒这才拢袖一礼:“师傅。”他只觉手上摸见一片粘腻,待嗅到那一股子羊膻味,只咬牙心下将王旭寅那家伙骂了一遭。
沈文渊身着银灰色的袍衫,袖口束带系起,露出的手腕骨节干净好看。他垂首煮着茶,直到茶香四溢时他才细细斟上半杯。沈文渊喜静,平日里便布棋弄字画。时近哺时,天边响起几道闷雷。他唇边笑意淡淡,捧茶杯温着手,闻声开口道:“又是一场雨。”
宫轻酒也在案旁坐下,斟酌了少顷,才道:“师傅,若风晴不救我,您待如何?”
“为师本有意叫你依附那五公主,做个驸马保得你,倒比风宅上的男妻好些罢?”沈文渊以茶盖撇了沫子,他垂眼看那茶中的白雾,声音和润,“不过你既得了法子教晴儿救你,未尝不可。况现下……怀世馨那小丫头心思并不只讨个男人那样简单呢。”
宫轻酒与怀世馨不算情投意合,但也能落个“青梅竹马”一说。只自小她就性格顽劣,偶尔好强些,便是争不到的东西靠撒娇哭嚷也要得。如今五公主已是人上人,锦衣玉食过得,可还能存怎样的心思?宫轻酒摸了下巴想,一腻手的羊油也忘了。
沈文渊看他思索,便兀自托腮,以指尖绕自己发上绣有紫色风铃的系带,微微阖眼:“晴儿如今还未与怀天九翻脸,想是钥匙仍拿在怀天九手上罢?”
宫轻酒顺着答:“依徒儿看来,皇上与风晴有血海深仇,若她真得到自己想要的,怎会仍助自己的仇家威风。”
“也是,晴儿是个可记仇的呢。”沈文渊似是想到什么得了趣,笑意也浓了些,“她小时曾被一蛇咬着脚,便肿得不能走。七日后待她肿消去了,晴儿立即又入了林里,不知怎挑的,竟将原先咬了她的那蛇又揪了回来。”
宫轻酒对风晴不为人知的一面甚有兴趣,便笑问道:“她可是将那胆大敢咬她的蛇大卸八块了?”
“非也,”沈文渊托着腮,摇头淡笑,“晴儿将那蛇展直了与一长棍绑在一处,将几根银针淬了毒钉在那蛇尾上,足绑了有七日才肯将其解下放走。”
宫轻酒以扇掩了唇,噗嗤一笑:“竟还能放走了。”哎呦喂。宫轻酒想那小风晴躺在床上肿着脚,心里盘算如何报复的模样,真是不能太可爱。不就是你咬我害我七日下不得地,我便将你绑起七日,教你也尝尝中了毒还下不得地的滋味。
沈文渊唇角微勾,温润道:“晴儿论辈分可是你师姐,待你下回见了她,定要代为师同她问候一下。”宫轻酒一怔,不知是否有错觉,总感师傅方才的神色有些怪异。他未加多想,便拢袖一礼:“必然。师傅,我定与……师姐,好好问候。”
怎样说风晴都是小他一岁,这叫声师姐出来,哪里都觉着奇怪。
从前常听师傅有念他这师姐,总以为这未曾谋面的师姐是什么喜好杀人放火的大恶人,毕竟自己的师傅可是这大名鼎鼎的毒圣麽。待风晴进城在挽仙楼二人初见那日,她自称为药圣之徒,宫轻酒仍无什么怀疑。但当他在十一月那日得知原这药圣与毒圣本就为一人时……当真是不得了!
这想象中喜好杀人放火的师姐,竟是个整日笑眯眯的风晴……
当日晚,风晴便换做曦月的行头携了那埙潜入卧龙殿。往日常是摸着窗直接爬进去,今儿居然走了条正路。
门外有数十个带刀侍卫,月光照在刀上,银晃晃一片。风晴掩身在树后,摸摸怀中的埙,还是做罢点了迷香。待见那数十个侍卫连人带刀踢里哐啷倒地上,她才靠的近了,抬脚左右踢踢。的确是睡得够死,风晴便推门进去。室内没有烛光,温度稍暖,榻边上暖炉势头不大,快要熄。
撩起罗帐看龙榻上闭着眼的怀天九,风晴不禁笑着以手在他颊上拍了一记:“今夜我就同你试试,救得算你走运,救不得我便削下你的脑袋去赏金栏交差。”
她在榻边上坐下,以火钳将暖炉的火拨得旺些。吹毕一曲,怀天九仍没有反应。风晴俯身翻起他的眼睑看看,又坐回去拿起埙,只得再加一成内力进去。
有感被褥稍动,怀天九竟是坐了起来。风晴想着终于是有反应,也不停手,只继续吹着埙,往榻边挪了几寸。怀天九眼珠轻转,向她看来。
他嘴唇开合,哑声道:“晨涧……”
风晴没有听清他念的什么,不知怀天九这状态到底是梦是醒,吹完口边这曲,便试探地唤他:“皇上?”
“晨涧,朕……我无意害你!”怀天九起身向风晴扑来,将她压在榻上,“你明知我心意……我……”
风晴会武,怎可能就压的了她,但她心里顾及是否怀天九此时是像梦游之人不可叫醒一个道理,就任他去了。见他欲吻下来,风晴只侧过头躲了,晨涧,晨涧……怎的就这样熟悉。她指上摩挲着那青脸鬼面埙的纹路,正想着,忽觉颈上一痛,不想怀天九这人还能咬她。
咬倒罢了,却还不松口。风晴捏着力道小心地推他,觉颈上有血漫出来,若血沾在被褥上却说不清,忙以袖擦了。风晴只由他咬着,勉强挤出被他压着的手,将埙吹响。
曲调舒缓而柔和,怀天九也就停了动作。风晴侧眼见他唇上还沾着她的血,走了个神,耳边却响起一阵尖锐的耳鸣。
朦胧风晴竟看到怀世馨跪在梯下,场景是皇宫大殿。这角度像是坐在皇位上才能看到的,她或许通过此埙以镜心法窥测到了怀天九的记忆。只见怀世馨一面嬉笑喊着父皇,一面起身提裙自梯下跑上来:“父皇~您叫儿臣来做什么呀?”
怀世馨坐在皇位的扶手上,挽住怀天九的胳膊:“父皇,听说风姐姐将皇兄彻底医好啦,儿臣想是时候给皇兄择妃了罢?”
怀天九抬另一手按住怀世馨挽他的手:“馨儿,你皇兄他处处为你着想,你引他毒发一事,望不要有下次。”
风晴借怀天九之手传来的触感,能觉到怀世馨的手轻微颤抖,脉也跳的快了一分。怀世馨很快调整了状态,她松开手站起来,绕去皇位前方,笑着在地上点了点足尖:“原来父皇你知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