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被灯光晃醒,迷糊着眼抬起头来看了看,室友都还在熟睡,便下床来关灯。晚上熄灯之后忘了把开关关掉是常有的事,第二天早上是谁先被晃醒便谁去关灯。将灯关了之后,我便往床上爬。右脚刚踏上床头的步梯,人便清醒了。腰间的坠涨感像暴雨里的闪电一般劈向我,在我那被睡意包裹着的脑袋里幻化出几个字——我要离开。
屋里黑漆漆的,玻璃窗上透进来的晨光只能显示出窗台的轮廓,无法照进屋里来。我将扶着床沿的手收回来,右脚放回地上,缓缓地向着椅子靠去。刚一落座,恐惧和悲切便涌了上来,眼泪夺眶而出。
以往感到悲切的时候,只会是心头一热,有想哭的冲动,但从来没有像这般流过泪。我想将眼泪收住,但无能为力,只能任由它哗哗地流。可能是昨晚的酒动摇了我的决心,失去了毅然决然的勇气,死亡和离开的恐惧便在心头肆虐了起来。
我就这么坐着流着泪,直到天已放明,肛门传来便意才离开板凳往厕所里走。蹲在厕所里,眼泪仍旧在流着。我呆呆地看着厕所的门,脑子虽然清醒,却什么也容纳不下。过了不知多久,感到肛门有些不适,我低下头,便池里是一团黑便,黑便上面是一滩鲜红的血。血正往下水管里流着,还有一滴接着一滴的鲜血从肛门往便盆里落。我用厚厚的一叠纸将肛门按住,站起身来将纸夹着往屋里走,然后坐在板凳上。
在我坐着的时候,眼泪不但没有停,反而流得更加地凶了。窗外的晨光越来越明了,室友的鼾声此起彼伏。过了一会儿,不知是泪的作用还是血的作用,我已不像之前那么感到恐惧了。将纸取出来,还没被血浸透,我知道已经没有鲜血出来了。把衣服脱光,走到窗前,脸上仍流着泪。天上堆积着乌云,越靠近头顶乌云越密集,景象极其壮观。在远处乌云的边缘映有霞光,一缕一缕的黑云像游骑兵般地在霞光里向着东北方向移动,似乎是在告诉我顶上的乌云——快将这里的雨下了好赶往下一处去。
我走进厕所,将便池里的血便冲掉,关上门,将窗户打开。打开热水,面朝窗户,能看到半个东湖和湖边的广场。水还没将我淋透,大颗大颗的雨滴便从天上落了下来,打在广场里的青砖上化成我能看得见的黑点。天空似乎比之前要黑了一点,北风大作,树叶在空中乱舞,雨下得急了起来。山头飘着一个红色的东西,应该是红色的塑料袋,飘得比山还高,跟随着风的方向往北飘着,忽上忽下,兜兜转转,渐渐地便消出了我的视野,不知它将归落何处。
转过身,将头淋湿,抹上洗发露,把泡沫冲洗干净之后回过来再看向窗外。雨已成了瓢泼盆倒的势头,随着风的气浪在空中似丝带一般,弯弯扭扭地洒在地上,溅起一排排的水花。而在对面的山上,树叶被风吹得翻了起来,青葱的树林里掀起一层层的白,似有千万花树开了一般。
空中闪过一道亮光,下意识地将眼睛闭上,期待着雷声的响起。不知是雷声太远还是耳旁的水流太响,并没有听到期待的雷声。睁开眼,浓密的乌云中间裂开了几道缝隙,里面透出淡淡的白光。缝隙与缝隙之间是连贯在一起的,如同画家起始几笔的抽象,叫人分辨不出所以然来,但又觉得在视野之外藏有惊喜,叫人好奇。关上水,走到窗前探出头,巨大的乌云里有许多的裂缝,一条连着一条,都透着淡淡的白光。连接在一起的裂缝形态规则,整体看来却有些怪异,不可名状。而那被裂缝分割开来的乌云却形态各异,有一簇看起来像人的鼻子,有一簇看起来则像一只耳朵,还有一簇看起来像是人的眼睛……“眼睛”特别传神,像是真的一样,似乎还能看得见眉毛和睫毛。又是一道亮光闪过,缝隙里的淡淡的白光暗淡了下去,乌云更加黑了。我转身想拿手机将这一幕拍下来,转头的瞬间,仿佛看到有个人影在窗外,定目一瞧却又不见了。抬头看天,我看到了一张脸。一张老人的脸。正是那发着淡淡的白光的缝隙所勾勒出来的。那不是一张现代人的脸,留着长须,束着长发,须发皆白。双目正炯炯有神地看着我,脸上带有笑意。腰部传来巨痛,但只痛了一下便消失了,我心头一热跑到屋里拿起手机回到窗前,惊雷响起,闪电劈过,裂缝消失了。天上只剩下巨大的乌云。
疼痛再次出现,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我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强撑着走进厕所,将热水打开,身体蜷缩在墙角,喷头抱在胸前,眼睛看着窗外还没散去的乌云,渐渐地眼前便成了乌云的颜色。
我只觉得自己在往后倒。四周一片漆黑,身体接触不到任何东西,一直在往后倒。我挣扎着想喊,却连嘴也张不开,只能任由着恐惧像周围的黑暗般涌进我的心,慢慢地将我吞噬。在我即将顺遂了恐惧的意愿在黑暗中闭上眼的时候,突然一道亮光闪过,黑暗之中出现了一一个老人的头像。白须白发,双目炯炯有神,面带着微笑看着我,正是那乌云之上的人像。
我落地了。落在了坚硬的地上。四周仍是黑暗,老人的头像还在,但正在一点一点地往上升。老人的头像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白点消失在了黑暗里。
我醒了。躺在厕所里,便盆就在我面前。喷头里已经没有热水喷出了,看来是一卡通里的钱用完了,读卡器正在发出“嘟嘟嘟”的警报。扶着墙站起来,走到窗边,阳光亮得刺眼,乌云已经消失不见了,头顶是一片蓝天,蓝得一尘不染。将卡槽里的一卡通拔出来,打开厕所的门,突然想起我昨晚好像是在这里开始吐的,但现在的地上却是干干净净,看不到一点污迹,只在窗台边沿还留有一道已经干了的食糜。看来是昨晚有人帮我打扫了。
将衣服穿好之后,看着面前这些积攒和使用了五年的物件,好像一件也带不走。
将钱包和充电器放在背包里,拿上手机,轻轻地将门打开再轻轻地关上,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下楼。
下了楼便快步往学校外面走。阳光有些炙热,没走多远便喘了起来。休息了两次才走到东门。迎面过来一辆公交车,也没看是几路就上了车。将车上的人扫了一圈,没发现有认识,就找了个空位坐下。公交车沿着学校外墙行驶,校园里的花草楼台看得清清楚楚,经过宿舍楼的时候,找到我那间宿舍的位置,窗台上站着一个人,好像是“九子”。他似乎在看着我这辆车,然后抬起手来抓了抓头,在我看来却像是在挥手。
我转过头,将视线放在公交车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