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几分钟来到她们的宿舍楼下。以往都是她们俩等我,今天换作我等她们。其实以前也不是我有意让她们等的,只是她们每次都是临时起意,让人一点准备的时间也没有。另外,男生等女生,等个半个小时也会觉得没什么,但女生等男生,几分钟便受不了了,此后还记忆得特别清楚。
她们也没能准时,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五分钟。
肖晓一下楼便露出了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
“能不能准时一点?”我说。
“要不要化妆,化妆了还怎么准时?”肖晓接着又补充道,“这是对你的尊重,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
她说的是我不修边幅,这是她们说了几年的问题。
“而且让你等一次怎么了,我们不知道等了多少次,让你等一次你还有一意见了?”肖晓横眉竖眼地看着我问道。
“没有,没有,没意见,连建议也没有。”
“哼,那就别说话。”肖晓喜笑颜开地说道。
“好好好……”我唯唯诺诺地答道。
左绫则一直在旁边笑着。
“你笑什么,有什么很高兴的事吗?”我看着左绫厉声道。
左绫眉角一扬,一拳打在我背上。
“好不好笑?”
“好笑,好笑。”
说着我们仨就一起笑了。
将笑意笑完了之后,肖晓停下脚步,看着我摇了摇头,正色道:“傻逼……”然后便大步往前走了。我追上前去,“你再说一遍?”她伸出手来指着我刚抬起来的握成拳的右手。这时候我只要轻轻地碰她一下,她就会大笑着和我打闹在一起。但我顾忌着腰部那随时可发作的疼痛,便只是点头哈腰地说,“是是是,我傻,我傻,您请,您慢走……”
肖晓“哼”了一声,把头一扭,继续大步向前。
我则和左绫在后面慢慢地走着。
“你以后再敢对我凶,我打死你!”
肖晓突然转过头来说道。
“是是是,以后不会了。”我笑道。
晚饭吃的烤鱼,烤的是江团。因为我们上一次吃烤鱼的时候,左绫说想吃草鱼,肖晓说想吃江团,结果我点的是草鱼,这件事被肖晓念叨了很久。
吃了饭之后,我们在便往学校走,路上左绫说,“我还是觉得草鱼好吃。”
“下次吃。”我说。
“下次是什么时候?”
“过两天吧,不能吃得太勤了。”
“好,那就这个周末,还是你请。”
“好。”
一路上她俩都在说以后的事。两人都还没有签医院,都打算考规培,在讨论着哪家医院难考,哪家医院适合自己。她们也征询过我的意见,而我对有关于未来的任何事都没了概念,超过此时此刻的东西都让我难以想象。生命已到了尽头,唯一能承载的就只有过去了。所以我答得含糊其辞,或干脆就不说话。
快到宿舍楼的时候,碰上了班上的几个女生,左绫和肖晓便跟她们一起走了。天快黑了,薄暮的边缘洒着青光,看着慢慢远去的那一群人,除了左绫和肖晓之外,其余的我都觉得好陌生,每一个都像是新鲜出现的一样,不带有任何一点过去的色彩。像是一张独立的没有颜色的卡片。
我在惊疑之中目送她们消失在宿舍大楼里,然后便不知所措了起来。原本是打算和她俩一起到宿舍后面的湖边走走的,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感到有些失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看着天边的暮光,那许久未曾出现过的迫切的需要翻涌了起来,心头的失落变成了悲切,我举步追寻着天边的暮光而去。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一个人沿着东湖走了几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那么反复地走的意义何在,只是不想让脚步停下来。期间腰部的疼痛发作了一次,我是躺在石拱桥上挨过去的。疼痛消失之后我很想就在那拱桥上睡去,但晚间的风吹得我直发抖,便挣扎着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回了宿舍。
我们班男生的宿舍全在六楼,从楼梯口的第二间开始,共有五间,我的在第二间。当我经过第一间宿舍的时候,便听到了里面的吵闹声。门关着,从这动静便可估计得出里面有不下十人。我乐得他们没有聚在我的宿舍里,现在的我只想快快睡着,什么都可以抛却,什么都可以不想。
打开门,屋里黑漆漆的。打开灯,宿舍里一个人也没有,一把椅子也没有。人和椅子应该都在隔壁寝室,我便走过去敲门。门一打开,一股酒气扑面而来,还夹杂着烧烤和卤菜的味道。我还没跨进门,便有几个人在喊着“来帮我喝一杯,受不了了。”另有一人说“我以为你龟儿子去找学妹去了,所以就没打扰你散,你倒是晓得回来哦。”听这话今晚这酒聚应该是他起的头。他是我们之前那六人小团伙里的一员,痴迷于李保田所饰演的王保长的形象,便给他起了个外号叫“保长”,与肖晓短暂恋爱的便是他。现在正露着个啤酒肚对着我。
我接过一杯酒喝了,便靠在衣柜上。
“你搞什么了,脸色这么白?”
说话的也是六人小团伙里的一员,身高一米八二,全班第一,跑步却是全班倒数第一,所以在大一的时候便送了他个外号“跑起来”,后来喊成了“跑跑”。
“没事,刚跑了两圈,还没缓过来。”
我知道想要拿回椅子回去泡脚是已经不可能的了,能不能全身而退也是个未知数。
“来,坐下来,坐下来……”
跑跑将椅子让给我,自己则坐到了啤酒箱上。
不知道如何拒绝人是我以前没有重视的缺点。现在我迫切地想要回去睡觉,但看着眼前这副热闹的景象,我连一个“不”字也说不出口。
我落座之后,大家便继续玩游戏。玩的是一种扑克牌游戏,游戏是跑跑从家乡带回来的“特产”,他每回一次家,就会带回来一种新的游戏,然后再教给我们。这游戏我之前玩过,所以很少输,但也喝了不少,因为我是最后来的,输了的人总是要我代喝一两杯。所以没过多久,我便有些醉意了。有了醉意便忘了睡意,渐渐地游戏也输得多了些。我们之中酒量最好的是保长。喝到快熄灯的时候,我以为快要散了,心中竟还升起些不舍来。谁知保长拿电线从走廊上引了电进来,插上几盏台灯。熄灯之后,五盏台灯在四周照着,又是一副热闹的景象。
“这狗日的游戏不刺激,喝起来太慢,我们换个刺激的散。”
保长将扑克牌捏在手里。
“我们就来炸金花,比大小,五杯一次,你们说要得是不要得。”
他说完也没等我们提意见,就按照金花的牌数发了起来。
这时我想起了家中一位长辈曾在喝酒的时候和我说过,“等你到了大学,这种喝酒聊天的日子多的是。和同学坐在床上,每人一瓶啤酒可从天文聊到地理,从天南吹到地北……”可我们在大学里酒是喝了不少,但却从没聊过天文也从没聊过地理,也没有聊过什么人生理想,没有放过什么壮志豪言。说的只是钱。要么说等自己以后有钱了会怎么怎么样,要么就将一些道听途说来的富人生活说出来叫人羡慕。没有人说过自己对世界的真实想法,没有人说过有关探索和追求的任何故事。
从我落座到熄灯,已经买了三回酒,都是保长掏的钱。他是我们班花钱最自由、最豪气的男生。把最后一瓶酒喝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保长在熄灯没多久的时候便去一旁给在外地的女朋友打电话了,时不时回来喝一杯,还要我们向他女朋友作证他没有喝酒,没有抽烟。人慢慢地散去,我仍旧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当我准备走的时候,“方”拉着我说起了话。
方是少数民族,有一个音乐梦,大一的时候便开始做兼职攒钱买了很多乐器,所以学习落下了很多。大家因此有些看不起他,说他不务正业。而他在音乐方面的天赋也不高,直到现在也没弄出什么名堂,对于别人的那些看法也只能是锁在心里。
他蹲在我面前说着自己的音乐梦。但口音太重,听得我也如同在梦中一般。说了一会儿之后,他便将话头落在了我的身上。他说我是一个特别的人,跟其他人不一样,说他佩服我,因为我有自己的梦想,有自己对待世界的态度,他相信我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听到“未来”两个字,我不知怎的就觉得肚子涨得难受,胃里的酒水不住地往外翻滚。我起身往宿舍跑,还没跑到厕所便吐了出来。我一边吐一边走到厕所,扶在水箱上继续往便盆里吐,吐得没了可吐的东西之后也还是想吐,直到吐得泪流满面才缓解了下来。
方一直在背后问我有没有事。我冲了水,说了句没事便往床上爬,将脸埋在被子里任由眼泪往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