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雅婆坐在文件与书本堆成的小山前,看着被淋作墨鱼一般的众人撞进门来,淡淡啜了一口茶。
尚未有人回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二楼传来。老板娘焦急地冲下楼梯。
“伊格!来得正好,奈恩他……”
她却戛然而止,只因未见伊徳的身影。
伊格佝偻着上身,他的头发杂乱地披散着,黑色的珠水顺着额角淌满面庞。察觉到老板娘异样的目光,他忽然挺身,抹去脸上的雨水,拍一拍双颊,道:
“不用担心我,奈恩怎么了?”
“……他发了烧,已经昏迷不醒——体温高得夸张。”
未再说话,伊格径直向二楼走去。推开虚掩的门,他看见奈恩眉头紧皱地躺在被褥中。渚鸢,那位来到镇上不久的年轻学者,坐在床头,刚刚拧干一条毛巾敷到昏睡者的额头上。
“久仰大名,伊格先生。”她看见伊格推门进来,从奈恩嘴中拔出一支温度计递给伊格。
“四十七度。”伊格嗯了一声,“已经不是人类应有的体温了。”
他凑近奈恩,后者的皮肤白皙如故,脸颊上丝毫没有高烧者应有的红晕。他随后将手搭上奈恩的额角,却因滚烫的触感而马上抽回。先前敷上的冰毛巾,此刻隐隐挥发出白色的水雾。
“您也发现了吗?”鸢将椅子腾出,移到伊格身后,又走到桌旁,翻开一本笔记本。
“嗯。”伊格于是坐下,将温度计放回奈恩口中,“呼吸、心跳、血流,一切如常。一个人身体的热量如果不是源于新陈代谢,还能是什么呢?”
他听见一阵熟悉的嗡嗡声,顺着振动感从口袋中捞出一把晶石。未曾施加外力,这些小粒的振晶却呈现出即将爆发的姿态,持续不断地发出噪音。
沉思一阵,伊格将手掌靠近床板上的奈恩,振动声随之增大。他将晶石来回移动,最终确认这种状态在奈恩的右侧身体上方表现得最为激烈,于是他将奈恩的右手从被窝中拿出,却见那无名指上一只原本为暗色的戒指,此刻竟发散出幽淡的光芒,一如墓地中的萤火。
流水一般的蓝色在奈恩的手掌四周若有若无地晃动,随后却又化作几绺丝缕,向着伊格手中的晶石中游去。晶石响应着能量的注入而愈发狂躁,耀眼的白光顺着内部纹理蔓延,最终撞到晶体的表面,清脆的碎裂声炸响之后,宛若行星爆炸一般空前夺目的光芒绽射开来。
伊格早有预防地遮住眼睛,鸢亦是如此。光芒散尽后,伊格发现温度计的指示条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滑。又过了几分钟,床上的人忽然睁开双眼。
“伊格先生……”奈恩坐起身子,仿佛刚从深眠中醒来,未有半点大病初愈者的葳蕤,“发生什么事了?”
脚步声自门外传来,众人察觉到刚才的闹动,也纷纷上来查看情况。
伊格用力地揉了揉凌乱的头发,发出一声百味杂陈的叹息。
“今天实是……混乱。”
漆黑的落雨不知何时停歇了。时针已迈过钟表的最上端,朦胧的月光拨开云雾而漂游下来,皎洁的月白与屋檐处尚在滴落的黑色液体形成诡异的对比。
伊格第一个迈出酒馆,走向狼狈的广场舞台。淡漠如他,此刻内心也充斥着无名的烦躁,但他无暇去解析那名叫悲伤的所谓情感——在好事的人群再次涌出,警官、侦探与记者将现场团团包围之前,他必须竭尽所能在残骸中寻找一切可寻的线索,回收一切有用的遗物。他隐隐感到,身为科学家二十几载的人生里,一个未曾有过的巨大谜团正向他缓缓压来。
在黑色雾气与洁白月光互相交错弥散的广场地面之上,伊格却远远地望见了一个苍老的背影,静默地坐于杂乱的观众座椅之间。那人仿佛也听见了背后走近的脚步,回头,却是威伯福士神父。
“哼。”老神父从鼻孔里哼出不准备接受任何质疑的声音,“如果你嫌我烦,赶我走就是了。”
“不必。”伊格走到他的身侧,神父却又低下头,将右手握在胸前,左臂里依旧揽着那本巨大的、陈腐的圣典。
“你为什么在这里?”
“祈祷。”神父一眼也不看向伊格,“再愚昧的灵魂,也有接受救赎的权利。正因他触犯了神怒,我才不得不加倍地为他祈求主的宽恕。”
伊格看着神父紧握着三角吊坠低声背诵经文,静立了一会,最终走向舞台。他翻找出一些有用的零件,随后又登上发射台,在无人的飞行器中搜寻线索。舱内大致无异,甚至没有留下伊徳使用过的痕迹,却唯独在座椅椅背上的某处,伊格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标志。这个标志看来有些眼熟,大致可描述为一个与内切圆以变形的曲线相连接的菱形图案,可以确定的是,它绝非出自兄弟两人之设计。伊格将那块椅背的布料撕下来,轻轻折好,放进兜里。
确认再无其他有益的线索后,伊格回身准备离开。在经过佝偻的老神父身侧时,他忽然停下,犹豫了一会,却鞠了一躬:
“谢谢你。”
离去时,伊格仿佛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深沉的叹息,脚步声向着教堂的方向远去。他于是也加快步伐,走向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