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弘七年腊月十三。
皇上照例在寅时起身,天蒙蒙亮,是墨蓝色。
我起身伺候他洗漱更衣,为他正冕旒,为他戴朝珠。
他一连几日都住在撷星轩里,我也适应了他这早起的习惯。
“朕今日下朝要去皇后那里。”他抱歉地说道,将我揽在怀里抱了抱。
“今日是太后娘娘的寿辰,皇上应该携皇后娘娘同去祝贺的,这是规矩。”我低眉乖顺地答道。
他理了理我的碎发,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便去上早朝了。
今日是太后娘娘的寿辰,皇上是孝子,定然是要好好为太后娘娘祝寿的。寿宴原是雍贵妃筹备,我也参与其中,后来雍贵妃被罚闭门思过,我也久病不愈,这事便担在了舒妃娘娘和纯嫔身上。
我因为参与了一些,知道寿宴举办在皇城里最大的戏园子——畅音阁,其实是场盛大的宫宴,京中宗亲权贵、文武百官都会受邀前来。若是得空,说不定我能溜出去瞧见父亲。念及此,我不由心中欢喜起来。
“娘娘,奴婢伺候您梳妆吧。”我正欢喜着,晚晴便来了。
我点点头,“今日梳得好看精神些。”
“是,”晚晴笑道,“娘娘今日怎么不叫奴婢随意梳了?”
我笑着白她一眼,“我让你随意的时候你不还是梳得整整齐齐,日日换着花样?说有什么用。”
她手上不停,嘴上笑说“奴婢知罪,只是咱们娘娘怎样都好看。”
“数你嘴甜。”我笑道,不再与她多争。
晚晴手巧,头发梳得大气精神,我连连赞她。我想起今年生辰时兄长送的那一套炉玉坊的首饰,便叫晚晴翻出来替我带上。又换上橘红色宫装,戴上墨蓝色羊绒披风,蹬着墨色云纹宫靴,自有一番风情。
“小姐——”红羽见着梳妆的我竟是流了泪,“这才是我苏家的大小姐呀。”
我连忙拿着手帕替她拭泪,“你这是做什么呀?”
“娘娘恕罪,奴婢失了分寸了,”她抽抽噎噎地说道,“娘娘入宫以来,处处谨小慎微,平日里也是淡妆素服,哪里还有从前那光彩照人的模样……可今日,奴婢觉得娘娘又是从前的自己了!”
我望了望镜中人,心绪难平。
是啊,我苏家的女人向来光明磊落、雷厉风行。
若不是知道今日父亲会来,我大约会挑一套蜀锦缎子做的衣裳,再簪两个红宝石簪子应喜便罢了吧。定是要乖顺地坐在后排边角用膳,做个隐形人吧。
母亲说要明哲保身,我深以为然。
可是,今日,便做一回自己罢。不然,父亲他,定要伤心了。
我安慰了红羽一番,见她心绪平稳,便传了早膳。
李常在、杨贵人一同来撷星轩寻我,见到我时,均是一怔。
“姝姐姐,你,你今日……”李常在磕磕巴巴道不清。
杨贵人嘴快,“咱们小姝儿今日可打扮得太美了,待会宫宴上定是艳压群芳。”
我没好气地笑道:“快别揶揄我了,我不过想着太后寿辰要穿喜庆些。”
“若说是喜庆,怎么脸上不画上两个粉红圈儿,年画娃娃那样的,才叫喜庆呢。”杨贵人一边笑,一边用她的纤纤玉指在我的脸上打了两个圈。
我便装作要揍她,她连忙躲到李常在身后去,我们便笑作一团。
玩闹够了,我们一同前往护月殿寻怡嫔,可巧怡嫔也来寻我们。
“小姝儿今日好生打扮了呀。”怡嫔捏了捏我的脸道。
“娴姐姐,疼……”我喏喏道。怡嫔便松了手,又轻轻地给我揉。
几人现在原地聊了会天,李常在问:“咱们不用等香姐姐吗?”怡嫔解释说:“香香一早便去了畅音阁布置呢,咱们不用等她。”李常在点点头,我们一行人便出发去往畅音阁。
畅音阁的位置一半在后宫一半在前朝,是皇城除了角楼顶高的建筑,约和崇华宫一样大小。文武百官落座在位于前朝的外殿,内殿里是宫嫔与宗亲。
“你们来啦,”纯嫔老远瞧见我们,招手道,“先落座,太后娘娘、皇上和皇后娘娘还在慈宁宫,且要等一会呢。”她招呼完我们,又风风火火地忙去。
太后与皇上的座位在大殿正中,右手边第一位自是皇后娘娘的位子,皇后的位子旁有小座,是安宁公主的,而后依次是雍贵妃,舒妃,申嫔,第二排是怡嫔,纯嫔,我,隽贵人,第三排是杨贵人,樊贵人,李常在,曹常在,后面还有几位常在、答应。这位子我一瞧便乐了,定是纯嫔排的,将姐妹几个尽力聚在一处,一会吃宴乏了还能聊天。
樊贵人来得早,一人坐了许久,见我们来高兴坏了,招呼我们坐下。我们落座后却将她围了个严实,一时倒想不出说什么话,尴尬起来。这樊贵人我实在不熟,随时一同进的宫,又是一起封的贵人,但她家是品阶不俗的将门之家,人也不爱串门子,我总有些怵她。
许久的沉默之后,樊贵人忽然开口了:“你们,吃瓜子不?”
我们四个不约而同地望向她,她被我们盯得发毛,磕磕巴巴道:“这……我阿娘给我寄来的……你们尝尝吧!”言毕,她把兜里的瓜子抓给我们一人一把。
有了这瓜子的情分,我们便东一言西一语地聊了起来。樊贵人将门虎女,性情豪放,颇合我胃口。
“我这人吧,琴棋书画样样学不会,”樊贵人吐了一口瓜子壳,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我们都紧张地探着脑袋围在她周围,只听她嘘声道,“但我话本子写得好。”
我们瞬间缩回了脑袋。
“诶,你们别不信啊!”樊贵人红着脸急了,“我未出阁前可是有名的话本先生,不少说书的托人寻我,买我的话本子呢!你们可听过凡历生!”
我表示从未听闻,李常在的眼睛却亮了,“你说你是凡历生!你真的是凡历生?”
“那当然。”樊贵人骄傲地抬起头。
李常在却忽然掐起腰来,娇小的脸庞含着怒色,“好啊!可让我逮着你了!说,你那本《巾帼九公主》为什么出了一半便没了后文!害我等了多久你知道吗!”
“这,这,这不是进宫了吗……”樊贵人讨好地笑着,开始后悔自己瞎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