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店里憋闷了两日,我终于决定离开这儿。这两日,我思前想后的琢磨来、琢磨去,总觉得自己不能老这样依扶着别人,什么都要听人摆布,时间长了,自己就会不开心、就会失去做人的尊严。是啊,应该让自己真正的自立起来。可是,怎么个儿真正的自立起来?想想,答案只有一个:自己独立门户。我便想到了青石镇。想到青石镇,我便想起那里的学校,学校里那熟悉的教舍房屋,还有那些熟悉的老师们。
自从我离开青石镇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据说,自己曾生活过的那所学校,如今已完全变了样儿。那些老的教舍房屋全都拆了,(从前我们家住的那排房屋也没了踪迹。)整个学校已是焕然一新。还有小镇也变化不小,街道扩宽扩大了,两边旧的矮小的房子,都拆建成了楼房,只有河边奶奶、大妈她们住的那排老屋还保留着。
听翠翠姐说她上次回家曾去看过大妈,大妈一个人还住在那河边的老屋里。翠翠姐还怜惜的告诉说,大妈的身体不太好,老是腰痛腿痛的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身边连个端茶送水的人都没有。当时我在心里想:等我在这儿能真正的立住脚,我就把大妈接来。嘴上我便跟翠翠姐说:我们要能回到小镇去开个按摩店就好了,便能每天为大妈进行推拿治疗,说不定能减轻大妈的病痛,让大妈在生活上方便一些。翠翠姐十分赞成我的想法,便连连附和说:行,行,行!到时候我俩一块儿干。
现在不是到时候了吗?自己在这里已做了两个多月了,学到了不少经验,完全可以回小镇开个按摩店了。只是不知翠翠姐那里的事儿办好了没有?她说很快就会办好的,怎么到现在还没听到她的消息!给她打电话吧,可她那里又没有电话,只有到她那里去找她。
拿定主意后,我还得求小梅把我送去。(唉!这就是我最大的悲哀——不能独自出门,去哪里都要有人带。)至于小梅的去留,就由她自个儿选择。看她在这儿和王老板相处的不错,正好我走了,这空缺就由她补上。
这天晚上,趁黄姐还在卫生间洗衣服,我便把要走的话,跟小梅说了。小梅一听大惊:“什么?走?离开这儿?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她一边惊道,一边站起身来。我赶忙拉她坐下,说:“我已经想好了,先跟你说,是想让你送送我,不知你愿不愿意?”“真的要走?为什么?”小梅着急道:“是不是为那天的事儿?真的生了大气?唉,唉!我怎么跟你解释了?小王哥他……他是无意,无意的!”“不,不是为这事儿。”我冷静的说:“我本来就是个打工的,并没想,(也不可能想)长期留在这里。原先是这里缺人,现在有了你,正好,我可以走了。”“不,不,丝霞姐!你……你怎么能这样……”小梅着急的声音都变了,带着哭腔道:“你……你真要走,我也跟你走!我说过,要跟你在一起!”“什么?柳条儿要走?”这时,黄姐推门闯进来,高声道:“怎么回事?还没有就要走?果真还在赌气!那天的事儿都怪我,都是我惹的祸!这两天,我不是一直在给你赔不是吗?你怎么一点儿面子也不给我呢?”“嗨,哪里的话!我……我不是为……不是为这事儿!”“哦,不是为这事儿?”黄姐故意糊涂道:“那,那是为什么?我只知道你,怎么早没说走、晚没说走,偏偏在这个时候说走的话?看看,不是为这事儿,还能为别的什么事儿!”面对黄姐这张“直砍”的刀子嘴,我真有些招架不住!在这火头上,一时也跟她说不清楚,我只得含糊道:“哪里,哪里……我,我是故意跟小梅说的……也只是说说罢了,哪里真要走?”“是啊是啊,丝霞姐是在和我说的好玩儿!”小梅赶忙顺着我的话说,并有意岔开话道:“看把黄姐急的!诶,黄姐的衣服这么快都洗完了?”“哪里洗完,”黄姐说:“我是进来拿衣服的,刚才拿掉了一件。幸亏拿掉了,不然柳条儿偷偷走了,不就让我成了一个罪魁祸首吗?”她说着,便到我跟前摸着了我的手臂,并将我的手握住说:“你若真是说的好玩儿的,那,我就放心了!唉,再有气,也不能说走就走啊!看看这些日子,人家带你不好吗?尤其你生病的那几日……哦,是的,你不知道!不知也就不怪了!算了,别耍性子啦,要往人家的好处想!”“嗨,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嗔怪着,便抽出手说:“既放心了,就去洗你的衣服去吧,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了!”“怎么?闲我啦!好吧,我去洗衣服,小梅也去给我帮忙。让你自个儿静下来好好想想!想不明白的,等我明儿再来好好开导开导你。”黄姐说着,拉小梅一块儿去了。
她们出去后,我无奈的长叹一声,便一头倒在床上。我仰面躺着,两手交叉的支在脑后,两只无光的眼睛,在黑暗中越发迷惘、茫然:怎么办?怎么办?是去?是留?我苦恼的在心里来回念叨着。想想,刚才黄姐的话说的也是,这些日子人家的确对自己不错,自己怎么能一赌气就要离开这儿呢?这样做,不是太绝情了吗!是啊,要往好处想,要往好处想!看看这两个多月来,自己因姨妈的事儿,心中总是忧虑不安的,不都是他在默默的为自己排忧解难吗?为了给我买到我喜欢的磁带,他一个人跑了那么远的路,又一家店一家店的找……实在不容易——他也是和自己一样,是个双目失明的盲人呀!还有那日,自己突然病了,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后来,小梅曾悄悄的告诉我,说小王哥当时着急的不得了,要杨阿姨去请医生还不放心,非要他自己也跟着去。小梅还十分赞赏的告诉我,说小王哥人也好,心也细!本来晚上有小梅和黄姐在我身边,可他还是放心不下,也要守在我床边,直到半夜见我退烧了,他才离去。
想到这些事儿,我的心软了,觉得自己真的对不住人家!我一边抹着眼角的泪,一边在心里无声的埋怨:你既是一个这么细心的人,对我又是这么体贴,可你,为什么要那样当众驳我的面子?本来高高兴兴的还要继续往上游玩,可是,就因你的那样一句武断的话,让我的好性情一下子从顶端落入了低谷,使我感到自己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委屈与伤害!你这么一个细心人,难道就不明白吗?我实在搞不清楚,你怎么会这样?是有意的?还是真怕我累了?
我返返复复的想,总觉得他不会这样有意的伤害我……或许……或许真像黄姐说的那样,他的确怕我累了吧?而刚才小梅那么恳切的解释说,他是无意,无意的!可是,为什么要无意?
一场风波暂时过去了,夜,在沉睡中又恢复了宁静。第二天,大家都没事儿的照常起做,该做什么的就做什么。早餐后,我回到房间里去换衣服,小梅便跟了进来,把一个厚厚的大信封递到我手中,便要我别忙换衣服,先坐下来看看这封信。我接过信,心“扑通扑通”的一阵急跳!我拿着信呆怔了一下,待我要开口问时,却见小梅已转身离去,就听房门轻轻带上了。
不用问,我知道这封厚厚的盲文信是谁写来的。我既急切的想知道信中的内容,却又有些害怕信中的内容。我拿着信,缓步来到窗台边的书桌前,拉开椅子,忐忑不安的坐了下来。我不知道自己担心害怕什么?信就在我手中,我却迟迟不敢拆开。过了一会儿,等紧张的心,渐渐平和下来,我这才拆开信,展开厚厚的信纸,一行行密集的盲文字,便立刻跳入我的手指间:
“丝霞,真抱歉!那天我的确伤害了你,实在对不起!当时我很清楚自己的言行,对你会是一种怎样的伤害,可我还是那样说、那样做了。”哦,果然是有意的。“现在我想告诉你,那天我之所以要那样做,却是不得已的,因为我想和小梅单独在一起,好向她打听一件重要的事情。”哦,什么重要的事儿?“我们并没有走多远,绕过一座小山头,在山的背面,没有阳光的位子我们站住了。当时小梅显得很紧张,她好像明白我要问她什么事儿,便一个劲儿的说她什么都不知道。”奇怪,小梅心里还有秘密!“丝霞,这件事,我本不打算现在就告诉你,可是,看你这几日的情绪一直不大好,知道你还在为那天的事生气。想想,自己原是为了让你从忧虑中彻底的解脱出来,谁知,反倒让你在误解中陷入了更深的忧虑中!嗳!都怪我想的不周全,只顾了一头的事儿……”原来是这样!
“丝霞,我知道你一直都在猜测姨妈的真正去向。尽管小梅已明确的告诉了你,可你却始终半信半疑,心里总放不下这件事。(你看,我说对了吗?)其实,我也和你一样,对小梅的话始终存有许多疑点。你的半信半疑,是感性的主观意思上的拒绝排斥。我的那些疑点,是处于理性的旁观者的思考。因而,我总在找和小梅单独谈话的机会。”哦,姨妈!关于姨妈的事儿!我的心不觉紧缩住,“看信”的手,也微微抖了抖。我稍停了一下摸字的手指,待情绪稳住后,我便继续往下看。
“丝霞,当小梅说出了事情的真象后,她便一再嘱咐我,不要把这事在你面前透露出来,她说——这是姨妈的意思。当时,我便向她作了保证。”姨妈的意思!我心头一喜,忙接着看下去。“而现在,我不得不违背自己的保证了——在我权衡利弊后,觉得这事应该早点让你知道好。
丝霞,人生是很苦的!我们每个人不但要面对着亲人们的生老病死,而且还要面临自个儿的生老病死!看看你我,年青青的,不都是经历了生与死的抉择后,才勇敢的从痛苦绝望中走出来的吗?我们都是不幸之人,当我们遇上不幸之事时,我们应该比一般人更能坚强的去面对。”究竟是什么事儿?我的心又揪紧了。
“丝霞,别急!现在,我得暂且把这件事情割在一旁。先让我向你透露出一点儿秘密吧。你不是赌气要离开这儿吗?你若真的恼恨我,要离开这儿的话,我得告诉你——要离开的是我,而不是你——你才是这里的真正主人。”什么?我大惊,心“突突”的猛跳了几下。
“丝霞,别赌气了,我是爱你,爱你的!你的乐也就是我的乐,你的苦也就是我的苦!让我握住你的手……握住你的手,共同面对……面对人生所有的不幸与苦难吧!”我的心一阵狂跳。
“丝霞,现在……现在我要违背你姨妈的嘱咐了。这两日,经过再三考虑,觉得应该把事情的真象告诉你!虽然你会陷入……不,不要紧,有我,有我们大家,我们大家……事情已经是这样了,你迟早会知道的!还是让你早知道好——长痛不如短痛。”唉唉,急死我了!究竟是什么不幸的事儿?“丝霞,我只得狠心的告诉你,我们最亲最亲的姨妈,”啊,姨妈!我的眼前立刻闪出那不祥的黑白色……天啦,姨妈!她,她……“姨妈,她,她永远,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什么?永远……不,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我紧绷的心弦立时断裂了,一时间我什么都不顾的大声哭喊着:“不,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便一头扑在信纸上嘶声痛哭起来。
我哭着哭着,感到有一只手搭在了我颤抖的肩膀上,“哭吧,哭吧!痛痛快快的哭个够吧!”一个哽咽的声音道。我一惊,便忙抬起头,伸手一把抓住那只手,便侧过身面向着他,哭道:“告诉我,告诉我!这——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不!我不能说假话,说假话欺骗你!”他沉痛的说:“我也曾对小梅吼道:这,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可是,这的确是真的!姨妈她……她……”“不,不……我不要听,不要听……”我哭喊着,悲痛欲绝的一头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同时他也悲哀的伸开双臂将我搂住……我感到他的胸脯在剧烈的起伏,浑身也在颤抖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眼里滚出,滴落在我头上……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他缓缓开口道:“丝霞,你!你哭够了吗?哭够了,就擦干脸上的泪吧!”他一边用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一边柔声说:“假若,你还没哭够,那就继续哭吧!只有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你才能从悲痛中解脱出来!这样,你才会无牵无挂、无忧无虑的重新振作起来。(这就是我要把这噩耗早点告诉你的原故。)我多么希望你能快点打起精神来,和我们一起努力,把这个按摩店办的更好。只有这样——才不会辜负姨妈的一片苦心!”
我一惊,心头掠过一个震颤,便立刻止住了哭泣。我猛的把头从他的胸脯上抬起,面对他,惊愕道:“什么?这店子是姨妈……是姨妈为……为我们找的?”“当然,当然!为了这按摩店,姨妈花了不少时间,也费了不少周折。自打去年我们从培训班结业后,姨妈就在为你筹划,找个好地方,开个按摩店。后来,姨妈谋到了这栋房子,为了拿准这地方开按摩店行不行,姨妈还专诚到我打工的位子去征求我的意见。”“去征求你的意见!”我十分吃惊道:“姨妈她……她知道你……”“知道,知道……姨妈什么都知道!”小王把我的手轻轻握了握,接着说:“之后,姨妈便把这事托付给我,她说女孩子胆小,要我把这个店支撑起来。她还嘱咐我一定要保密。姨妈多细心啊!她把时间都算好了,等你参赛结束后,到了五月,按摩店就正式开业。还有你的生日——你的生日也是姨妈精心安排好的。”
我一时都听呆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姨妈,都是姨妈一手安排的。啊,姨妈!啊,姨妈!我最好最好、最亲最亲的姨妈……我再次痛倒在他怀里,伤心的嘶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