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懿眼前一片模糊,只看见一人一马不断在眼前翻腾着重影。
钟誉连忙扶起甄懿,万分捉急地看向马背上翻滚的慕容衔,“司玄!”
甄懿晃晃脑袋,回过神来,慕容衔吃力与马匹的僵持映入眼帘。
正睥睨底下的皇后不禁微微攥紧了纹金紫袍衣角,复杂的花纹绣样硌得掌心痒痒,端庄艳丽的脸上淡漠在不知觉间变得紧张起来,眉峰微蹙。
烈鬃滚壮的身子蠕动着生猛的气息,拼命地偏头挣扎,二人谁也不让谁。
甄懿心下一紧,目光所及,毫不犹豫地撕下裙摆的一处衣角,朝慕容衔稳稳地扔了出去:“慕容衔,蒙马眼!”
慕容衔伸手稳当地接下来,立刻牢牢裹住烈鬃的马眼。
不断起伏的马背逐渐缩小了上下的幅度,眼前一片漆黑的烈鬃暴乱的脾气也顺滑了起来,逐渐归于平息。
慕容衔有些踉跄地翻身下马,立刻放下袖口,遮住这被这桀骜不驯的马折腾得酸软的胳膊。
“司玄!”
周围人担忧地一拥而上。
傅柔嘉满脸担惊受怕的模样,眸子里的水汽好像都要溢出来了一般,站在他身旁。
“殿下······”
“无碍。”慕容衔衣襟微乱,面对着钟誉浅浅道,也是对周围人的答复,语态举止还是以往的那般从容不迫,气度超然。
“司玄,可有事?”皇后立马打出洪亮的声音,满怀关切。
可隔着几百步远,甄懿甚是没有感到他们的母子之情。
慕容衔朝高处深深作揖,“禀母后,此马暴戾,儿臣不才,未能将其驯服,儿臣无恙。”
“看来西凉所赠的此匹骏马甚是棘手,今日便罢了吧。”皇后语气软了不少,摆摆手,凤撵轻移,便摆驾回宫去了。
“恭送皇后娘娘。”底下一片齐齐的声音。
钟誉抚上慕容衔的肩膀,掌中传来异常的触动。
钟誉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连忙道:“这毒日头的,司玄你还是到里头休息一下。”
说罢,钟誉就扶着慕容衔到了校场里头的屋子里去。
甄懿如释重负,想起自己的本职来,便拎着药箱跟了上去。
钟誉在门外堵着门,怎么说都不肯让步,跟上来的人无论是小姐还是少爷,都一律被挡在了屋外,说是要让慕容衔安静歇息。
甄懿排众上前,道:“子期,我这个太医总能进去瞧瞧情况吧?”
“这个么······”钟誉踌躇片刻,面露难色。
“怎么了,难得是有什么事情?”甄懿狐疑地斜睨了钟誉一眼,嘴角勾出质疑的弧度。
钟誉被甄懿盯得心虚,硬着头皮将甄懿拉近了屋,极快地带上了门。
甄懿被钟誉的这一波反常姿态怵到了,问道:“钟子期,你这是抽的哪门风?”
钟誉神经兮兮地伸手做了一个“小声”的动作,悄悄道:“我也不想的,我这三言两语也解释不清楚,你自己去屋子里头看不就清楚了?”
说罢,就连忙将甄懿塞进了里屋。
里屋光线暗淡,甄懿一头雾水地往里头走了几步,一转便能探头看到盘坐在床上的慕容衔,原本束冠的墨发现下如乌云般披散开来,光洁如玉的额头的瞬间冷汗密布,听到有进来的声音,不由得面色一沉。
微光下的他双目紧闭,像是极为安详的石像,宛若雕刻般精致的容颜仿佛在此刻被镀上了一层胜似银月光辉的肤色,摄人心魄,就连甄懿都不由得心头一跳。
屋内本来极静,可外头时不时传来的喧闹声倒是让屋里显得不那么冷寂。
“慕容衔?”甄懿试探性地问了一声,迈着犹疑的步子靠近。
“可是有什么不适的?”甄懿低眉大致掂量了一番慕容衔,翻出药箱。
甄懿娇小的身子被笼罩在慕容衔高大宽阔的影子里,慕容衔听到是甄懿的声音,缓缓睁眼,半垂眸注视着甄懿,眼中波光流动,不断地在她周围打转。
许是头顶的目光太过直接,比几步远外的毒日头还要灼热几分,甄懿忍不住抬眸,再问了一声。
慕容衔撤回目光,摇头,“都说了,无碍。”
甄懿是不会信的,面前的慕容衔俊秀如斯的脸庞白的吓人,发髻间挂着的汗珠在荫凉的地方里闪出微亮,她甚至肉眼可见他的胳膊在细细地颤动。
她不是瞎子,看不出来么?
“欺骗大夫的下场可是很惨的。”甄懿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知道。”慕容衔勾起极淡的一抹笑意,表情轻松地看着甄懿。
明明脸唇都还白成一色,可那种淡淡的吸引力十足的视线还是让甄懿心里发烫。
“好了,别跟我绕弯子了,你到底怎么了,给我看看,我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吗?”甄懿轻柔的声音软软的,如同情人间的低声梵唱,因声音软糯的原因,她的声音甚至带着一丝温情的意味在。
慕容衔唇角扬了扬,好像极为满意她现在的这个模样,又是好半天不说话。
甄懿被慕容衔弄得没耐心,突突道:“既然你不告诉我,那我就自己来了,得罪了,三殿下。”
甄懿最后一声三殿下拖长了尾音,想到先前钟誉触碰到他背上的表情异样,不由分说拉开他的衣襟,露出白皙的裸背。
一道裹着白布的鲜红刀痕闪得甄懿挪不开眼,血迹已经晕染开,足足有甄懿半个胳膊这么长,搁置在慕容衔光滑白皙的背上,显得极为突兀。
想必这就是钟誉刚才这么反常的缘由。
“这是怎么回事?你受伤了?”甄懿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伤痕,触目惊心。
“无碍。”慕容衔脸上寒气渐散,强忍住方才衣裳拉扯带来的背上剧痛。
“什么无碍无碍!”甄懿急了,没好气道,“你的伤口这么深,这包扎也是随便一下,眼下天儿这么热,一不小心伤口就是要恶化的,你这心思怎么能这么宽?”
听着身旁甄懿的训斥,慕容衔竟然不觉得一丝反感,反倒是听起来舒心,就连背上的痛都能缓和几分。
“那就有劳甄太医了。”慕容衔黑眸里似有一泓化不开的温水,将眼底轻染成了一片如水的从容。
甄懿小心翼翼地将慕容衔上身其余的衣裳褪至腰间,再贴近了看,伤口深得紧。
慕容衔俊秀的眉头微拧着,薄白的唇瓣微动,甄懿一动便牵动了背后的伤口,吃疼的闷哼一声。
“很疼?”甄懿眼中的担忧满溢,手中的动作更加放缓轻柔了几分。
甄懿生怕再动到慕容衔的伤口,挪了位置,正对着他的光洁的背,慢慢取下绷带,打开药箱,上药,再重新缠上新的绷带。
“忍忍,很快。”甄懿低声安慰。
慕容衔合上眼帘,极力想将把后背痛楚压下去。
甄懿的手在慕容衔白皙健硕的肌肤上滑过,惹得慕容衔又痒又痛。
半晌,慕容衔眼眸微垂,如果不是屋子的微光昏暗,怕是能见到他脸庞不自觉染上的微红。
伤口沁了血迹,每一寸绷带与撕裂的伤口契合都是疼痛的,慕容衔眉峰稍动,冷冽的俊脸上逼得汗珠滑落,从光洁如玉的额头淌过脸颊再游至下巴,慢慢地滴落,最后没入健硕的胸膛。
“如果疼的话,你就稍微再发出点声音,并不会损了三殿下在外的威名,而且我也不会同旁人说。”甄懿语气轻松,面上却极为严肃。
慕容衔知道她想试图通过这样的方式缓解疼痛,心里头不由得一暖。
“不必。”慕容衔好半天才吐出这两个字来。
甄懿撇撇嘴,又继续道:“你这伤是怎么来的?方便说吗?”
堂堂北辰三皇子受了不轻的刀伤,没传太医,不声张,匆匆包扎了事,其中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与你无关。”慕容衔道。
“这自然与我无关,还请三殿下宽心,甄懿我就算有人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绝不会吐露半分。”
甄懿起身,想完成最后的绷带在慕容衔胸前打结,这才想到不妥,往前伸的手生生地在半空僵住了。
“怎么不继续了?”慕容衔睁开眸子,背对着甄懿,看不清她此刻脸上的表情,但能从甄懿僵住的双手中明白她此刻的尴尬,故意问道。
甄懿讪讪地缩回了手,“这个还是殿下你自己来吧,男女授受不亲……”
慕容衔眼底挡不住笑意,道:“现在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了,那你方才在做什么?”
甄懿头皮一酥,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屋里弥漫着一股古怪的波动。
慕容衔盘膝坐床,甄懿在他背后低头半跪着,垂头耷脑的。
“我这不是……”甄懿讪讪出口。
“本皇子现下不便,有劳甄太医了。”慕容衔不容抗拒的打断她的话,漆黑如墨的眼中闪过戏谑的笑。
甄懿被他堵的无话可说,如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只好下床绕到他胸前。
甄懿一脸苦相地凑近慕容衔,目不斜视地盯住绷带,双手轻轻地拉起两边的绷带,整个人朝他倾斜了几分,迅速熟练地打结。
“给我上药是一件很为难的事吗?一脸苦相。”慕容衔低头贴近埋头在他胸前的甄懿,戏谑地耳语道。
甄懿的耳畔间,慕容衔独有的气息在周身缠绕,烧得甄懿浑身发烫。
甄懿奋力地定了定心神,压下自己混乱的思绪,不冷不热回应道:“给你这个一国皇子治疗来历不明的伤,我一个没名没分的小太医,可能一不留神小命就没了,自然为难。”
话音未落,门吱嘎一声打开。
“司玄,我已经……”钟誉突然冲了进来,目瞪口呆。
眼前的一幕让钟誉硬生生从嘴边要说出的话咽了回去。
慕容衔和甄懿虽然一脸坦然,但这二人的动作样子却是耐人寻味之极。
钟誉悻悻地闭嘴,满脸难以言喻的精彩,立马就一声不吭的离开。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种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喂喂······”
“他好像误会了······”甄懿对着慕容衔道。
“误会就误会。”慕容衔脸不红气不喘说道。
但甄懿却被这句话完全被乱了心神,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脑子里一团浆糊,只顾四肢发软地低头躲闪,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连忙收拾好衣襟,整理了药箱,跑出了门。
澄儿因为担忧早早地就等在了门外。
“小姐。”
“瑄仪……这……”
钟誉还没来得及对她挤眉弄眼一番,就听到甄懿脸色铁青道:“澄儿,我们走,以后这破校场,我再也不来了!”
澄儿看着自己小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满脸黑青,一脸懵地就跟着甄懿上了马车。
钟誉脸上表情的精彩不言而喻,十分雀跃的想回头进屋跟慕容衔好好“探讨探讨一番”却被慕容衔冷不丁地关在了门外。
钟誉敲了敲门,里头一点反应都没有。
方才他若是没看错,这两人肯定有问题。
诶,没想到一向对这方面不开窍的慕容司玄,也能如此。
想到这里钟誉的心情变得极好,一路哼着小曲儿坐着马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