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在濮阳王府几日过得极快。直到司遥极不高兴地跑到濮阳王府来找甄懿,一边骂一边哭地说东林国使团和亲的事情,很是伤心,觉着这些个兄弟朝臣都指望着用她一辈子的幸福去交换一个隐患颇多的“议和”,过于冷血无情。
甄懿于心不忍,便求了公输先生,公输先生与北辰皇帝慕容洵彻夜谈了许久,终是不忍心,决定暂缓,以“暂虑”的由头驳回了东林使臣。
虽然甄懿也曾试探性地问过公输先生,但终究是没了下文。这几日,慕容清的神色才逐渐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一来二去,慕容清来找甄懿的次数便越来越频繁,时不时地就拉着甄懿满明都城地乱窜。
这日的清晨,阳光微熹,甄懿一大清早便收到了慕容清神神秘秘的留信,约在卯时千帆湖旁的茶楼里见。
甄懿十分守时地落了座,可等了良久,好半天未见慕容清的身影。
“这个司遥,又迟到!”甄懿暗搓搓地道了一句。
“这位姑娘,生的俊啊!”
甄懿抬头,只见一身男装的慕容清一手摇着扇子,一手挑起了甄懿的下巴,轻佻的模样倒让不知情的看客侧目。
“司遥!”甄懿挪开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没好气道:“你这是披着翩翩俊公子的皮囊扮纨绔子弟啊?”
慕容清本就生的小巧,脸也白净,也不知她是打哪偷来的如此贴身的男装,不像个正经世家公子,倒像是个乳臭未干的小白脸。
“我这身打扮如何?”慕容清得意地在甄懿面前转了几圈,满眼邀功的神色,“我方才过来的时候,街上的那些女子都频频向我暗送秋波,眉目传情。”
甄懿摇头一笑,坏道:“那你可知为何街上的女子都只敢远远地对你眉目传情,而没有上前搭话?”
“这我还真没有想过,莫不是碍于礼节或女儿家的脸皮?”慕容清潇洒地回身,往前一坐,两人面对面,旁人见着了,倒像是感情不错的姊弟。
“你这身衣裳华贵非常,一看就非寻常人家的公子,普通人家的女子,就算有这心思,哪里有这胆子明目张胆地高攀?不过私下里没人了就不一定了,说吧,你这身衣裳是打哪顺来的?”
“慕容衔的,也就他前几年的衣裳能让我穿着了。”
“怪不得眼见的,衣裳角落处有些旧了。”甄懿轻抿一口茶,喉中干涩清解。
“瑄仪姑娘心思缜密,聪敏无双,本公子甘拜下风啊!”说罢,慕容清向甄懿作了个揖。
甄懿眼角带笑,毫不留情地揭穿:“别给我戴高帽子了,说吧,这次找我有什么事?”
慕容清黝黑的眼珠滋溜地瞪得老大,十分殷勤地跑到甄懿身边,狗腿道:“好姐姐,你上次给我写的那篇文章,少傅和女傅看了都赞不绝口,直夸我长进,差点没把傅峥那群人气死!”
“哦。”甄懿假装毫无反应。
“瑄仪,我的好姐姐,我最最聪慧美貌的姐姐,昨日女傅又布置了对子,我昨日已经苦思良久,还是毫无头绪,你能不能再帮帮啊?”
甄懿苦笑,当初就不应该被这小妮子诓了去替她写,如今倒是成了习惯了。
慕容清嘟嘟小嘴,一副没爹疼没娘爱的模样:“父皇日理万机,皇后协理六宫,我那几个一天到晚不着调的哥哥们也是见不到人,那些个小姐姑娘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纵观全明都,数你最为恰当了·······”
“司遥,我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这女傅的任务,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靠旁门左道。”
“瑄仪的法子怎能算是旁门左道?依我看啊,你比官学里的那些人好了不知多少!”
官学是北辰先帝亲设的用于管教皇室、世家子弟的机构,算不上多大的地位,但却是朝堂之上关乎脸面之事,凡是六品以上的官员子弟都能允许他们就学,北辰先帝特许连夺三届官学榜首之人为官任将,推崇文武并重,而到了现如今的帝王慕容洵更是特地言明不论男女皆可入学,官学之盛更扩张到了北辰各个郡县,设有郡学县学之类的,大涨重学气氛。
“对啊,瑄仪,我昨日听说公输先生要被封太渊阁学士,那以你的资格,也是能上得起官学的!”
“太渊阁学士?那是什么职位?”甄懿曾在公输先生的房中翻阅过关于北辰的记述,从未听过有这个职位。
“这是父皇为公输先生特设的,至于地位么,与内阁学士总是相当的。”
甄懿先是惊讶,后是隐隐的担忧。内阁学士官居从二品,向来由德高望重的文官任职,而先生就光凭前秦旧臣这一身份就实在让人诟病,要是圣旨下来,保不齐又出些什么流言蜚语。
想到这里,甄懿眉心拉紧,久久不松。
“先生······知道了?”
“还没的吧,我是溜过宣文殿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的。”慕容清拿起桌上的点心嚼了起来,“怎么了,不想去官学吗?其实我也不想······父皇与皇后非逼得我去的,我那几个哥哥也是在官学里的,只不过挂个名头而已,他们几个人很少见到的,尤其是我大皇兄,半个月都见不着他的人影········”
慕容清在一旁滔滔不绝,甄懿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陷入沉思。
公输先生从来不是个重名利之人,否则北辰的皇帝也没必要三番四请地说服他出山,如若这回他得了这殊荣反而受其累,那么北辰这一趟,实在是来得不值。
甄懿被这复杂的思绪搅得眼疼,远眺北辰无比晴好的风光,对着慕容清柔声道:“司遥,我们下去,到街上逛会儿吧。”
“好啊!”慕容清收拾收拾起身,正想挽住甄懿的胳膊,“我们下去走走,瑄仪高兴了,我的任务就有救了,是不是?”
甄懿眼神示意她此刻是个男儿身,应当注意男女有别,慕容清恍然大悟地缩回了手,一蹦一跳地下楼。
甄懿无奈叹息。
二人沿湖而行,垂柳丝丝扶风而舞,搅得湖面划下一圈又一圈的年轮,荡漾向远方。浅草如茵,大地回春已久,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和一个容貌惊华的少女,自是吸引了无数艳羡的目光,痴缠而撩人。千帆湖畔的行人纷纷驻足,旖旎的日光下沐浴千万人前行的思绪,环顾四周,似乎天地之间只留的身边一人,缦立远视。
“瑄仪。”慕容清惊叫声拉回出神的甄懿,“快看,那个是不是云家小姐云舒痕?”
沿着慕容清惊讶的目光,甄懿看见一席白纱的云舒痕独自屹立在柳树下,千帆湖畔。
“听说她前几日当街小产,也不知后来如何了,竟会在此地碰到她。”慕容清一方面小声耳语,一面悄悄靠近。
“等等。”甄懿察觉到不对,停下了挨近的脚步。
近距离观察,云舒痕的脸色极差,血色全无,甚至与当日小产时的模样无差,她一袭白纱头不缀一物,黑发瀑布般洒下,随风而动,算是清素到极了。
一个世家小姐,又是这么孱弱的身子,谁会让她独自在湖畔吹着凉风?
半晌,只见云舒痕攥紧了衣角,扬起双手,朝着深不可见的千帆湖,纵身一跃!
扑通!
“云小姐!”慕容清失声大叫,眼见着云舒痕瘦弱的身影沉下湖里。
“不好了,有人掉湖里了!”甄懿迅速朝人来人往的街上疯喊。
“快去救人!”甄懿扯着嗓子叫喊着。
她不会水。
接二连三的人跳了下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云舒痕拉上岸。
“云小姐!”甄懿和慕容清赶忙上前查看情况。
甄懿掀开湿漉漉的衣袖口给云舒痕把脉,慕容清向外人借了衣裳裹住了浑身发抖的云舒痕。
脉象微弱紊乱,惊惧过度。
“莫怕,没事的!”甄懿和慕容清将颤颤巍巍的云舒痕扶起来,送去了最近的医馆。
人群散去。
医馆的隔间内,面如土色的云舒痕发髻散乱,眼神涣散,秀气的额头上有个细小伤口,血流微微渗出,已经干涸,整个人狼狈不堪,可她的双眼黑得发亮,那眼中没有半点温度,冷漠得厉害,如同傀儡般一动不动,只由得医馆大夫检查开药。
“幸好送来的及时,这位姑娘身子本来就虚,如今又受了风寒与惊吓,得好好调理一番。你们谁随我前去,我将药方与药配来。”医馆大夫说着,甄懿便跟上大夫的步伐,随他取药去了。
“云小姐,你如何了?”慕容清伏下身子,轻轻问。
云舒痕不答声,双目空洞无神,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屏风。
片刻,甄懿跟着大夫取药回来,边放下药边道:“里头三包药,按时内服。”
云舒痕依旧不作声。
“父母接受不了的话,暂时先找个落脚的地方,熬过这段时间再说。”
云舒痕像是被一语中的,触电般从床上坐起:“你是如何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