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高楼是个戏阁,那里的特色便是戏曲声昼夜不停,从来只有人散,没有曲终,因而起名歌满楼,据说是老板经过深思熟虑后亲自起的。
新婚之夜,白子燮哄得潇潇早睡,悄悄换上一身黑衣,抛下新婚娘子,潜入了歌满楼三楼最角落的包厢。他闪身进门,一抬头就看见了背影孤独的陈薮,正只身凭栏远眺,对影独酌。
“主上。”白子燮抱拳弯腰,作揖行礼,恭敬道。
“如何?”陈薮放下酒杯,站在月光下一动不动,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眸半阖半张,似乎已经醉了。
白子燮走到陈薮身边,禀告道,“姑娘已经抓到了,今天是十五,子夜时分,于凤凰山巅,仪式就会开始。还有一件事,今天有两个人偷溜进府,大概是想救那姑娘,不过现在已经被制服,关在了地下!”
陈薮淡淡“嗯”了声,举杯饮尽杯中酒,并不多言。
白子燮低头看着挂在大门口的红灯笼,在心里犹豫来犹豫去,还是忍不住开口劝道:“主上,这次筹谋未免太过冲动,您要不要再认真……”
“够了!”陈薮脸上醉态浮现,怒火叫嚣着即将破壳而出。
对别人来说,也许这个决定很仓促,可是他知道,这个冲动的背后,是他无数个日日夜夜的挣扎等待。而他现在,已经受够了这种挣扎,他要行动,迫不及待要行动!
半晌,陈薮冷静下来,声音如冰窟般瘆人,道:“你去准备吧!”
“是!”白子燮无奈离去。
事到如今,只能盼仪式可以顺利完成,不要再多生枝节了,不然依主上现在这幅阴郁低沉,终日借酒消愁的样子,只怕真的会随黎姑娘一同魂飞魄散!
待他走后,陈薮注视影子良久,忽然猛地抓起酒壶,仰头对着月亮,一饮而尽。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一切都变了!变了!再放下酒壶,陈薮已是泪流满面!
白府后门,地底下,况不周经过沈贤月的指点,进步神速,不一会儿便可以运火自如。
一束火光自况不周掌间冒出,照亮四周的黑壁,况不周低头看着沈贤月,喜道:“我算不算天赋异禀?”
“因为火,地底的空气会越发稀薄,我们必须想办法马上出去。”沈贤月忽视况不周,抬头看向上方,道,“目前唯一的法子便是打开那扇小门,你撑我上去看看。”
况不周蹲下,爽快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来吧。”
沈贤月想到他负伤,自己若是直接飞身上去,他一时之间也许会受不住,便慢慢踩了上去。谁想况不周还是闷哼了一声,咬牙调侃道:“月月,你有点儿重量呀!”
“不会说话就闭嘴。”饶是沈贤月这般不计较的女子,也还是会三番四次被况不周话气到,不禁出声训斥他。
小心翼翼站起身,沈贤月很快便发现,砖块的周围萦绕着一层紫光,并不强,可以轻易化解,她又用匕首的手柄敲了敲砖,发出的响声很清脆,可见砖块并不厚。
她跳下地,拍拍手上的灰尘,道:“小门不厚,我可以一掌劈碎,可是门上有封令,黑衣肯定还在外面看守我们,我现在教你一套法诀,出去后你先把影控住,其余的就交给我。”
“咳咳咳,事不宜迟,”况不周点头,皱眉道,“我呼吸有点儿难受,也不知道是火把空气烧少了,还是被你压的!”
沈贤月实在不想再听他说话,二话不说,刀光一闪,直接用匕首割破况不周的衣袖,扯了一条布下来,递给他道:“塞进你嘴里。”
“???”况不周惊恐,但在沈贤月的眼神威胁下,还是照做了,胡乱把布条揉成一团,放在嘴里咬住,一脸委屈。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她气什么?
“接下来我说什么,你要在心里记住,知道了吗?”见况不周点头,沈贤月拉他盘腿坐下,清脆的声音在地底特别响亮,回旋道,“三三罔两,二元归一……”
况不周闭眼,在心里默念,不一会儿,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男声,跟沈贤月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儿时的画面伴随着一声声的欢声笑语,在脑海里逐渐鲜活,色彩明媚。
“你这名字可是占便宜,有没有人叫你伯伯啊?”
“喂,沈韫,你叫我一声伯伯,我就请你吃糖,怎么样?不吃亏吧?”
“切,谁稀罕?”
“我稀罕,我稀罕!”
一句句话先后飘进了况不周的耳朵里,不知道是谁在说话。他缓缓睁开眼,只见眼前是一片青葱的草地。
草地上仰躺着两个大人和一个小孩。梧桐雨落下,郁郁葱葱的树叶铺在他们的脸上、身上,遮住了他们的容貌,依稀只能看清,两个大人,一个身着黑衣,一个身着白衣,而小孩,一身粗布,衣衫褴褛。
况不周就坐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突然想到这些大概就是他失去的记忆,有些事情,他选择忘却,但在一些地方出现的一些人,一旦他遇见,那记忆便由不得他控制了!况不周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记忆突然就回来了,也许是因为沈贤月,但好像又不是,可他知道,有些事情就如同洪水决堤,既然发生了,就注定要淹死什么,冲走什么,然后留下什么!
“嘻嘻嘻!”小孩子调皮的笑声把况不周飘远的心拉了回来。
他抬头看去,只见小孩一边举高手抓叶子,一边张嘴咬住刚刚飘下来的盖住嘴巴的叶子。
然而才咂巴几口,小孩就猛然坐起身,胡乱拨开脸上的叶子,将嘴里的叶子尽数吐出:“呸呸呸,不好吃不好吃,太苦了。”
没有了梧桐叶的遮盖,小孩稚嫩的面容露出,况不周看着赫然跟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的面孔,心跳骤然加快,整个身体仿佛都要烧起来。
小孩下一秒就横趴在白衣男子腰上,滚啊滚,一直滚到白衣男子的胸口,无辜的眼神闪闪发亮,撒娇道:“哥哥,我想吃糖!”
白衣男子拍了拍他的脑袋,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好,那哥哥就帮你把糖抢过来。”
黑衣男子捂住胸口:“沈韫,你莫挨老子。”
“挨了又如何?”白衣男子一脚插进黑衣男子手臂跟胸口的缝隙之间,挑开他的手。
小孩机灵得很,趁机小手一伸,摸进了黑衣男子的胸口,掏出一个纸袋。
“哥哥,我抢到了。”小孩摇了摇纸袋,神色得意。
况不周看着小时候的自己,刚刚才熊熊燃起的胸中火焰瞬间熄灭。这小孩,怎么就这么欠揍呢?他才不爱吃糖!
黑衣男子故作生气,曲起膝盖顶了顶小孩的屁股,戏谑道:“吃了我的糖,可是要给我当媳妇的。”
“媳妇是什么?我当你媳妇能一直吃糖吗?”小孩眼神发出精光。
“当我没说!”黑衣男子无语甩手,拂衣而去,虽然脸绷得很紧,像生气一样,可是那慌乱的手脚,还是出卖了他,不是被气走的,而是被吓得落荒而逃。这媳妇,不敢想,不敢想!
白衣男子用手捂脸,笑声从嘴边溢出来。
况不周在一旁看着,真是恨不得一掌呼死小时候的自己,咋傻不愣登的?
“哥哥为什么笑?”小孩含住桂花糖,小嘴一动一动的。
“笑你像个女孩子!”白衣男子眯着眼睛笑道,“男孩子想吃糖,可不能以身相许呢!”
况不周翻了个白眼,他真的快要看不下去了!还以为会看到什么人间大悲剧,结果竟然看到这些玩意儿!
“那怎么办?”小孩问。
白衣男子挑眉,露出算计的表情,道:“哥哥这次就做次坏人,教你抢糖,如何?”
“抢?”
“嗯,不过,这招数用出去,只能抢陈薮哥哥的糖,可不准抢别人的!”
“好!陈薮哥哥身上最多糖了,因为他要哄姑娘嘛!”小孩咧嘴一笑。
“那你跟着我念,”白衣男子声音悠悠然,“三三罔两,二元归一……”
小孩一句跟着一句,学得十分认真,一直到最后一句,还意犹未尽:“……道之所以,贵在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