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止早就已经领教过见愁的酒量,所以在婚宴开始前就特意叮嘱见愁不要喝太多酒。见愁这人爱喝美酒,酒量却不敢恭维,这便让云止头痛了。
这不,见愁又贪杯了,还醉的不省人事。这也不能怪她,此番宴席上的琼浆玉露名唤“醉九朝”,是仙帝特意命酒仙为尊神和太子的婚礼所酿。“醉九朝”味道清冽醇香,稍饮一些,通体舒畅,神采奕奕;喝多了些便要睡上九日才能清醒,这便是物极必反。
要把见愁这醉鬼弄回千里迢迢外的琅嬛仙府,可真是有难度。最后,云止只能在九重天上的钟灵宫暂住。
这钟灵宫是云止的仙邸之一,五千年前,他还未成为琅嬛的主君时,他就住在这里。那时,他是元清天尊最得意的入室弟子。
钟灵宫离元清天尊的星华宫也不算远,腾云的话半个时辰不到便能到达。作为镇守一方的仙府主君,云止很少离开琅嬛,所以也许久未见师尊,便唤小仙娥叫医仙开一副醒酒的汤药,等见愁醒了再同他一齐拜见天尊。可这“醉九朝”实在厉害,醒酒汤灌下去,见愁还是死死睡了三日。
这三日里,见愁在现实与境像里不断转换,睡得不太安稳。
这镜像倒不像做梦,反而类似于某个人的回忆。
一个清瘦挺拔如竹的背影格外让见愁熟悉。
两边是蓊郁葳蕤形态各异的古木及花草,云雾稀薄,草木的叶子上挂上了亮晶晶的露珠。一条由一块块形状不规则的青石板铺就而成的台阶蜿蜒而上,在山腰上迂回盘旋,每级台阶的连接处长上了些青苔和杂草。这青石阶梯虽不如白玉阶梯华贵,但却对了几分返璞归真的乐趣。男子的青丝如绸缎一般落下,长至臀部。他的步伐利落,带着某种漫不经心,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嫩绿色的绢丝长袍沾上了露珠,他也全然不在意。清风拂面,吹起他的几缕墨发。
眼前的景象宛如水墨画卷。
见愁还是认出了他,有些奇怪:我和师父怎么到这里来了?
“师父!”她边追眼前人边喊。
又叫了几声师父,见他还是不应,她有些焦急了,“静臣”二字脱口而出。喊完后,她怔在了原地,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喊他“静臣”,难道是她太想念黎静臣了?
云止似乎好像听见有人在喊自己,脚步一顿,转身往后看了一眼,不见一人,而后又继续前行。
云止回头一瞥,让见愁有些惊讶。云止的容貌看起来不到二十岁,而她刚刚见到的云止仿佛更加青涩一些,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长发用白丝带随意挽一个髻,脑后的墨发披散着。美人尖上两边额角有薄薄的的碎发落下,眉心一小点朱砂闪着点点金色,秀眉如修,明亮清澈的眸子闪着星河般的光芒,鼻梁挺而秀美,唇色淡淡。此时的他眉宇间少了些落寞和疏离冷淡,多了几分朝气。
姿容既好,神情亦佳。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
见愁看见云止年轻时的容貌愣了,回过神时,云止已经走了很长一段阶梯,她才急急的跟上去。
这阶梯倒是长的很,见愁跟在他后面走着,腿脚有些累了,想着要不自己先飞上山顶。试了几次,她发现在中萃山上似乎没办法施展任何可以代步的法术,只能放弃偷懒的想法,老老实实的跟在云止身后爬梯。
师祖元清天尊的星华宫便建在中萃山顶上。
画面一转,直接转到了云止在星华宫拜师求学的住所竟兰居。
他手执月落剑,手腕翻转,雪白得在日光下下闪着寒光的月落剑随着修长的玉手快速挥动而舞起剑花,剑柄上的淡蓝色流苏流光溢彩,好生养眼。他的身姿轻盈,衣袂蹁跹,步伐稳重,一举一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明明看起来十分飘逸的剑法在他的演练下隐藏着凌厉。说白了,他的剑法就是看起来好看,用起来好用。
他在竟兰居院落的梨花树旁修炼,弹指一挥间,不知看见了多少次花开花落,竟兰居从来都是空空一人。
此时的他,更加稳重,也更加冷淡,他的青涩渐渐退去,留下了沉淀下来的优雅从容和淡然处世。见到一道金色的身影走来,他收势,将剑负在身后。待来人走近了,他颔首行礼道“夏师兄。”
或许是刚练完剑的缘故,云止的额头冒出些细密的汗珠,白瓷般细腻洁白无瑕的秀美的面庞泛着淡淡的粉红,平素淡淡的近乎没有血色的嘴唇此刻也更加红润。云止现在的样子是见愁从未见过的诱人,让她怔然。像一根羽毛在挠她的心窝一般,痒痒的。
哈哈,这不愧是自家美人师父,练个剑都那么美。见愁的心里小小的得意了一下。
看清了来人,此人的脸偏方形,长眉入鬓,棱角分明,嘴唇薄得像刀削一般,同身材颀长自有一番仙风道骨的云止相比,此人身材偏魁梧,宽肩窄腰,说不出的英俊和风流,一身金色的锦袍格外抢眼。此人乃云止的四师兄夏琪。
夏琪微微颔首,嘴角含笑,看着眼前无论做什么都格外出众小师弟,作势要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说:“师弟如此勤勉,到最后,可别让师尊失望呀。”
云止不动声色的避开要落到自己肩上的手,眼神淡然,声音如环佩相击,应道:“有劳师兄挂心,静臣(云止的字)必定不负师尊所望。”
夏琪伸出的手一僵,没再说什么,感到无趣后就离去了。
画面又一转。
鹤发童颜的元清天尊端坐在主位上,而云止正跪在他面前的不远处。
元清天尊似是叹息的说:“静臣,你乃玖岚上神转世,天资聪颖,资质卓然,是为师最引以为傲的弟子。你的身上肩负着天下众生,身负重任。正所谓:居不隐者,思不远也;身不危者,志不广也。愿你坚守道心,维护正道,莫要叫为师失望。”
云止的清冷的眼神透着坚毅,他双手交叠,郑重的向元清天尊叩首,光洁的额头磕在他光洁的手背上,语气平淡却带着郑重:“弟子领命。”
见愁看到了,他一袭白纱长袍随风飞扬,一手紧握月落剑,面对身躯庞大面目狰狞的穷奇时,他面不改色,胆识过人,手起剑落,十分干脆利落的将穷奇斩杀;看到了,黄泉枯骨,天边漫布着红霞,他雪白中衣,外披玄色银纹广袖衣袍,断木残轼,破烂的沾满鲜血的旗帜飘扬,他身上的沾染上了几滴血渍,目光平静而淡然,仿佛不是置身在断肢残尸遍地血迹的战场,而是在鸟语花香的院子里闲庭信步······
原来成为一名天下敬仰的远古尊神的转世,要承受那么多。
不知为何,见愁的心闷闷的,好像喘不过起来一般。
凌霄大殿上,众仙朝议。
仙帝正身坐在宝座上,面色阴沉,听着众仙卿的谏言。
“陛下,蓬泽仙君已经陨落,琅嬛阁镇守着那物,若那物被夺取,天下岌岌可危矣,不可不早做打算啊。”一白须仙翁手握青玉笏板出列道。
仙帝按下火气,更加威严,道:“众卿家以为何人可委以重任啊?”
一身材魁梧的仙家出列道:“臣以为云止上仙可担此大任。”
一会儿,陆续跳出几位仙家支持,而后众仙卿纷纷出列拱手行礼道:“臣等附议。”
“准奏。”
从前的他不爱笑,今日的他不会笑了。
云止一袭墨竹点缀银丝滚边的白衫,头戴银丝掐成白玉镶嵌的鹊尾冠,银白色的组缨随后脑披散的墨发相映成趣。他两边额角的那两缕长发弯着遮住鬓角梳到耳边,平添了几分斯文儒雅。睫毛长而密,像两片小羽毛。他浑身透着珠玉般银白色泽光,四分儒雅,六分疏离淡漠。他云破月来,如雨后初虹,纤尘不染,不可方物。
他一步一步,从无极殿的观月台俯视天下,目光幽深如寒潭。他只是想问一句:秋风可知我意?何事如此伤情。
看着他修长挺拔如松的背影,透着淡漠,一个人孤零零的,看着天沐沧海一色,望着云起云落、星移物换,万物皆可变,不变的是他,守在这里的他。他衣衫随风翻飞,说不出的凄美孤独。
不知为何,她的眼眶渐渐被温热的液体充满,然后溢出。不断翻涌而出的泪花模糊了她的视线,更模糊了他的背影。
见愁并非死死地沉睡了三天,她醉倒的第二天夜晚曾经醒过一次,只是她整个人还醉着。
她像一个小疯子,一脚踹开棉被,不停地喊着热,时不时又喊着“美人”和“师父”。
云止耳力极好,此时他正在打坐,隔着几个大殿都能听到她这个小醉猫的叫声。为了防止她扰民,无奈之下,云止只好去看看她。
当云止赶到现场,床榻已经乱作一团,而那个罪魁祸首还翘着一条腿,大大咧咧的趴在床上。待他走近一些,他发现了见愁眼角微红,被眼泪润湿了鬓角,白皙的脸蛋贴着几缕发丝,湿的粘在一起。玉枕上有两摊水迹,应当是泪水。
云止无奈的轻叹,自己小徒弟又不让人省心了。他靠近一些,去拉被见愁踢到里边的锦被,盖到她的身上。
忽的,见愁伸手快速环住他的腰,还像一只小猫似的舒服得往他身上蹭一蹭。
一阵淡淡的冷香绕进她的肺腑,顿时感觉通体舒透。
这腰好细呀。
云止怔然,显然被见愁的此番作为给惊了一下。他很快反应过来,想要挣脱她的双手的束缚,面色冷峻,寒得快要结出冰来。这小徒弟肯定是醉糊涂了,要不怎么会这么大胆,他尽量压下怒气,带着哄人的语气轻声说:“闲儿,快松手。”
她抬眼望他,呵呵的傻笑。她迷蒙而清澈的杏眸像参了揉碎的星星,左边小脸上一个浅浅的梨涡,而另一边的小脸却没有。红润的小唇微微撅着,半响,她的神情慢慢变得严肃而郑重起来,目光坚毅:“师父,你守护这天下,我守护你,好不好?”
他淡然清冷的脸似寒冰开裂,露出震惊和难以置信,好像心里上的无数把沉甸甸的锁头有人开了一半,另一半正在等着继续解锁。他深邃得古井无波般的眸子迸出一丝柔和。他不忘挣扎着将自己的腰从她手上解救出来,可他越挣扎,她双手收得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着她的眸子,她眸子里全是他的影子,郑重其事应了一声“好”。
见愁才满意的一笑,松了手,在床上滚了一圈,沉沉睡去。
感受到腰侧消失的温度,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空着。
他又替她盖上被子,才离开。
出门后,他的不禁自嘲一笑,脸上的笑意浅浅,带着淡淡苦涩和落寞。
醉了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他的面色恢复,抬头望着那轮明月,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