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见愁和墨澜主动请求守在五皇子的身边。贤妃认为此不妥,但在见愁二人的见愁下,她也应允了。
两名宫人和墨澜、见愁一起在殿内守候。说是守候侍奉,不如说是监视,怕他们有不轨之心而已。
弦月挂在黑色的幕布上,几颗暗淡的星辰微微闪烁。四周寂静,只剩下连绵的虫鸣。宫灯明亮,零零星星,高大恢弘的宫殿在此时看来冰冷至极,幽深至极。
见愁守在五皇子的身边,专注的看着金丝软枕铺成的床上安静躺着的小小人儿。
五皇子那张脸,她早已经看熟透了,他这张脸像极了小时候的韩言,粉雕玉琢,可爱得紧,却偏偏故作老态,一副老气横秋的小老头样。可不管他是不是韩言的转世,她都不会袖手旁观的。这孩子她是救定了。
想当年,她十七岁学成回到韩氏报恩。她是女子,偏偏打倒了一片汉子成为韩府的第一位女侍卫。在这个时代,女子做护卫也比较少见,她们只能是学好女工博公婆欢心和相夫教子草草一生。可她却依旧随心而为,没有理会世俗的目光,老实本分的做着韩枢的护卫。恰恰如此,她的坚持自我她的洒脱,逐渐吸引了那个拘泥于各种规矩被家族的使命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的男孩——韩言。
看到见愁,让他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想要的。
见愁最恨别人对她说:“一个女人学什么舞刀弄枪,我看是回家生孩子比较实在吧。”她愤愤不平,把那个出言不逊的混蛋打断了几根肋骨,她也因此受罚。寻衅滋事,罚了三十大板。韩言的身份尊贵,不便在他人眼下与见愁多交,只能忍下担忧和焦虑,等着夜晚给她送药。见愁挨了板子,却丝毫没有悔过之意,还有气力揶揄他:“诶呦,挨个板子能得到韩二公子的青睐,如此,早知我就多挨几顿板子好了。”韩言脸色微红,可光线太暗,见愁看不见他的神色,只听他的语气严肃:“三十大板不够你受,依我看,一百大板也不能让你老实。”看来这小子生气了,她不擅长哄人,只能讪讪的不发一言。见愁这样的态度,真的把他给气着了。他从怀里摸出几瓶上好的外敷药粉丢给她,转身甩门而去。
见愁比韩言大上好几岁,她也乐享其成的偶尔以姐姐自居。无论他与她多么亲近,她始终不肯越过那条线。她知道,主是主,仆是仆,不用刻意提点,她自觉地安于本分。她教他剑术,和他交心,那段时光让他如此贪恋。此时的韩言也不过是十三四岁,在这人情世故的世界里,他的性子已经是越发的沉稳老练。他是百年世家韩氏的嫡长子,他的身上是家族荣耀以及血脉相传的使命,他注定被一个大枷锁给牢牢束缚,直到他油尽灯枯的那一天。
他是雄鹰,他想展翅,可为什么总是会有那么多的迫不得已?不行,他不甘心,不甘心束缚于这片天地。深深埋藏在心底的那颗名为反抗的种子在心头肆意疯长,如洪流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他违背了病重的父亲韩枢的命令,执意不肯接手韩家。本来就病弱的韩枢气得吐出几口瘀血,昏了过去。韩枢已经日簿西山、生命垂危。
见愁为了给韩枢续命不惜涉险前去蓬莱寻找紫芝。前去蓬莱的路途遥远,路上艰难险阻重重,稍不留神就会毙命。他知道,他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他的苦想了一夜的千言万语,在她面前居然就吐不出来了。他想像从前那般缠住她,叫她不要走。她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他那不是爱,而是依恋。
她总是这般冷静,孟闲,我该怎么对你才好?
见愁透过昏暗的灯光,企图从五皇子稚嫩苍白的的脸上寻找韩言的影子,思来想去,也只能是自欺欺人吧。
墨澜目光幽深的盯着见愁的背影,想要看透她,却始终看不透她。
一会,一片云朵竟然不知趣的将月牙儿掩藏起来,周遭之气更加森冷,阴冷的风吹动的帷幔和琉璃珠帘,发出清越的敲击声。
墨澜收起那道打量见愁的目光,明亮的眸子闪着豹子猎食的警觉,像是自言自语的说:“终于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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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咳········”
皇帝的寝宫承天殿在黑夜里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像极了垂暮的老翁。
可他们的陛下才过了而立之年,怎么会如此衰微?
当值的太监虽然不止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可还是慌慌张张急急忙忙的吩咐宫人:“快宣陶公公来!还有帝师!快,快点儿!”
面色枯槁的皇帝神色恹恹,干裂的嘴唇不停地呢喃:“素兮······素兮······”
沈素兮,已故梨妃的闺名。
陶潜来到龙床前,看到的就是这幅样子。想当年皇帝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居然成了这副模样。陶潜的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嘲讽的意味,但很快又换上了温和如春风的面孔。
他跪在龙床前,温柔的唤着:“陛下,陛下。”
皇帝眉头紧锁,面色痛苦,在他这两声呼唤里,猛地睁开眼,一手紧紧地抓住床榻边的人,生怕他会跑掉一般。
陶潜温和的笑着,安慰他说;“陛下可感觉好些了?”
皇帝看见是他,紧张的神色渐渐放松下来,呼了口浊气,疲惫的说:“陶潜,朕又梦到她了。她不肯放过朕,她怨朕。”说出最后三个字时他的唇瓣竟然是颤抖着的,语气里是深深地自责和忧伤。
陶潜面色一冷,已经没有了从前的温柔,他残破的身体里蛰伏着一条毒蛇,正在等待着一个咬人的机会。“陛下,您忧思过度了,好好歇歇就好了。”
在他的轻声哄劝下,皇帝不安的神色逐渐消散,而后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陶潜待皇帝睡后,脸上不带一丝温度的出了殿门,骨节分明的手接过身边的小太监恭敬地递过来的干净帕子,狠狠的将刚才皇帝抓到的地方擦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刚刚他被碰到的地方沾上了什么恶心得不得了的东西,俊美阴柔的脸庞有掩饰不住的厌恶。
帝师景云匆匆的从宫外赶来,发现陶潜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陶潜儒雅的笑着:“帝师来晚了,陛下已经歇着了。”
帝师的面部线条刚毅,可以称之为英俊。但和陶潜比起来,逊色了几分。
景云似乎习惯了他这语气,含笑说:“如此这般,本座便回去睡觉好了。”说完,还打了个哈欠,转身向宫门外走去。
陶潜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幽深。一道腥甜涌上喉头,他竟然吐了口血,吓得身旁的小太监脸色苍白,急急忙忙的宣太医。陶潜看着地上暗黑的血迹,失了神。
他早该死了,为了她,他才撑到现在。所以,他现在不能死。
见愁守在五皇子床前,忽然那两个侍奉的宫人都昏倒过去,然后一股冰冷刺骨之气从身后袭来。见愁早就警惕着,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威胁自己,便从袖中飞出两道黄符,向身后打去。
一团淡淡散着黑雾的东西被黄符打中,显现出真身来。
见愁给五皇子设好结界,向墨澜靠拢。
“这是鬼?”见愁哑然出声。
墨澜点头。
想不到这传说中的鬼竟然不是长舌青面獠牙的那般恐怖。只见在那逐渐消散的黑雾中,显现出一位约莫二十岁的年轻女子。她风姿绰约,体态优美,一头又黑又直的长发披肩,尖瘦的下巴,显出一股扶风弱柳的柔弱美,秀美的桃花眼里没有温度,只是冷冷的看着尘世,身着一袭华丽的牡丹锦服,遗世独立,若不是她身绕煞气,定然会被人认为神仙妃子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