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杜韬装模作样地去校场晃悠了几圈,然后偷偷地回了自己的军帐。
已经用过早餐的苏妜早早地等候在帐内。
“可以走了吗?”见杜韬回来,苏妜连忙问道。
“不急,先帮我卸甲。”
苏妜不疑有他,立刻上前动手,帮助杜韬脱下战甲。
只听杜韬小声地说:“待会儿跟紧我。我们先去后帐,那里会有人接应我们,我们就伪装成采买的人随他一同出营。出去后,他采买他的,我们就直接出城去乱葬岗。懂了吗?”
“嗯。”苏妜轻应了一声,又突然问道,“你不是副将军吗,怎么还管上后帐采买的事儿了?”
潜台词就是:你一个带兵打仗的,怎么会在后帐那种地方留有心腹?
杜韬不是傻子,当然听懂了苏妜的话,跟她解释道:“我当然管不了那边的事儿。只不过,曾经我手底下的一个兵因摔伤了腿无法再上战场,就被调去了后帐,现在管着厨房采买的事宜,可以出营。”
潜台词就是:我不是故意在那里安插心腹,只是恰巧有熟人而已。
苏妜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杜韬卸下铠甲后换了一身普通的粗布衣服,看样子是跟军中小兵小卒的衣裳差不多的材质,不过没有披坚执锐,倒更像是搞后勤的兵。至于苏妜,本身也是一身粗布麻衣,根本就用不着换衣服来伪装。
为了谨慎起见,杜韬还是拿了一把同上一次一样的短匕藏在怀中,然后才和苏妜一起绕路穿越南部营帐溜去了后厨。
苏妜生怕被人发现,一路上极为小心,就像是过街的……对,老鼠,一个不小心就会引来“人人喊打”的场面。
杜韬笑她:“怕什么?这个时辰大多数的士兵都在校场出操,这里基本上没人。”
苏妜长舒了一口气:“早说嘛。”
“你又没问。”杜韬道,“再说了,要出营,我肯定会想一个周密的计划。这次我们要是被发现,恐怕就不是皮开肉绽这么简单了。”
想到上次的五十军杖,杜韬本能地打了个哆嗦。虽说已经快半个月了,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可是痛感犹在,他到现在还不能坐着或者躺着呢。不过,如果这次的冒险能换来一个只为己所用的“小军师”,他还是愿意担这个风险的。
于是,杜韬看苏妜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期待。
苏妜对上杜韬那双明亮有神的眸子,心中滑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管他呢,大不了一死。”苏妜催促道,“快走吧,快走吧。”
甫一到后厨,杜韬就不知道从哪里偷摸来一把柴灰,然后毫无征召且毫不客气地往苏妜那张白净的小脸蛋儿上抹。毕了,杜韬还在自己脸上也抹了些。然后,拍去手上多余的灰,又伸出“魔爪”揉乱了苏妜和自己的头发。
待见到那个叫张峰的接应人时,他一看见两张大花脸,便止不住地笑起来。
杜韬没好气地轻摁着张峰的脑袋往旁边一带,张峰便身形不稳地晃了晃。
杜韬微嗔道:“臭小子,笑什么笑!”
听了杜韬的话,张峰略微收敛。他知道不该笑,这不仅是对长官的不尊重,还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坏了事。可他一想到曾经战场上威风八面的副将军此时正蓬头垢面,实在是忍俊不禁。于是,他只好低头压下笑意。
苏妜很无语,她明白这是怕眼尖的人认出他俩,可她实在是无法忍受自己这副模样。她看了看强忍笑意的张峰,又看了看满脸严肃的杜韬,于是,她选择别开脸朝着无人的地方。
待张峰终于笑累了不笑的时候,他才正经地说:“杜副……两位,跟我来。”
张峰领着杜韬和苏妜往东北门走去。守卫只是随意地检查了一下张峰的牌子,便放行。杜韬和苏妜微微低头,想紧跟着张峰快速出营,谁知,其中一个守卫突然吱声:“后面这两个人怎么瞧着眼生啊?”
杜韬和苏妜心里一紧,定在原地。
张峰闻声折回几步,笑呵呵掏出钱袋递给那个守卫,说:“这些是小的孝敬哥儿几个的,大哥们拿去喝酒。”他看了看几个守卫还算满意的表情,又道:“这不,齐三他们染了风寒,不敢出门,于是就从厨房拉了两个看灶的来,临时征用一下。等齐三他们几个好了就立即换回来,绝不为难大哥。”
那个守卫掂了掂钱袋的重量,又四处扫视了几圈,收好钱袋就催促他们离开。
苏妜皱着眉头紧跟在张峰和杜韬的身后离开军营大门。
苏家家风尚正、尚勇、尚智,从小耳濡目染的苏妜生平格外厌恶那种贪污受贿的风气。连一个小小的守卫都敢明目张胆地收受钱财,这朱间到底是怎么治军的?若是她爹还在,军队里的歪风邪气十之八九都会被斩草除根,哪里轮得到一个小守卫作威作福?
出了军营后向北拐弯,没走多久便是一条宽阔的大道,继续向北便能看见库奇镇的城门。
张峰在此与杜韬和苏妜告别:“杜副将,现在约是巳初,午初时我在此等候您二位,最迟午正时就得回营。”
杜韬点点头,道:“一个时辰足已。”他瞟了一眼苏妜,发现她正露出愤懑的神色,猜想她应该还在为刚才的事儿生气,就对张峰说:“待会儿回去后我把钱还你。”
“不敢不敢。”张峰连连摆手。
杜韬无视他的拒绝,只反问了一句:“我说过的话有收回来的吗?”
张峰挠挠头,应道:“那……好吧,多谢杜副将。”
语罢,张峰行了个军礼便向西而去。杜韬和苏妜则出城往北。
城门外,前行数十步便出现了一片胡杨林。
抛却干燥的土黄,秋色晕染出的金黄与火红映入眼帘,几十枝墨色的枝干点缀其中。原本蔚蓝色的库奇河水也被染成金一团红一团的,又与天空中的宝石蓝和雪白相交融,五光十色,似一片彩云,又如一段彩绸,煞是好看。它生生地嵌在沙地中,弯曲着玉臂包裹着那些金红色烟霞般的胡杨,像是一个娇羞的女子怀抱着自己的爱人,又宛若一位母亲滋润着幼小的儿女,极尽温柔,极尽痴缠。
复前行,库奇河的水逐渐消失在画中,只余一簇簇的金红撒在干旱的黄沙上,不复原先那番震撼的美。
再前行,逐渐稀疏的胡杨林突然空出一大片来,约莫是人为砍掉了。
苏妜原本平和的心境骤然紧绷,她很想跑过去一探究竟,找找那个已与她失去联系的杏儿,可她又迈不开腿,她很害怕亲眼见到杏儿,因为,那个人,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信了。
“既然来了,何不去看看?无论是什么结果,也总比毫无音讯要好。”杜韬轻轻地拍了拍苏妜的肩膀,劝说道。
肩上传来杜韬的温度,苏妜侧脸望着他,凝视了半晌,才在他那令人安心的微笑中缓缓点头。
她迈出步子,慢慢走向前,待视线触及那修罗场一般的场景后,倏地瞪大了瞳孔,瘫软倒在灼热的沙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