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这几日,苏妜过得很平常。
起床,给杜韬上药,吃早饭,浣衣,吃午饭,发一下午的呆,偶尔缝补一下衣物,吃晚饭,伺候杜韬洗澡,自己洗澡,睡觉。
简直过得比军队里的将士还舒坦!
她都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奴隶了。她不需要像将士们一样出操习武,也不用像后勤的兵一样有繁重的活儿要做,更不会像军妓一样受众人欺侮和玩弄。她在杜韬这里得到了一个女人应有的尊严,当然,杜韬开她玩笑的时候除外。
可单调乏味的军营生活都快麻木苏妜的心了。以至于她毫无兴趣去探究为何受了伤的杜韬还要强撑着出操练兵;为何这些天杏儿身上的淤青越来越多,身子也日渐消瘦,可杏儿却强颜欢笑、故作轻松。
库奇河的水越来越凉,透骨的寒气侵扰着女奴们的身体,一下子病倒了好几个,渐渐地,女奴们也开始不去河边浣衣了,转而去后帐打热水洗衣服。
苏妜转去后帐打热水的第一天并未遇见杏儿,原本以为只是因为没有提前商量好,杏儿仍在库奇河那边,便也没再多疑。
但是接下来一连好几天都没瞧见杏儿,苏妜慌了,她去库奇河边寻过,却仍无踪迹。
莫不是……病了?
苏妜强压下心头的躁动与不安,又等了几日,可始终未能再见杏儿一面。
苏妜坐不住,趁去后帐时拉着一个已沦为军妓的小丫鬟问了问。苏妜这才知道,原来,对待军营里的女人,只认牌子,不记名字。军妓少,除了苏妜这样被送给军官的只须服待一人外,像杏儿这样的便要一夜服待一个军帐的二十个人,第二夜再调换到另一个军帐去,永无休止,所以士兵们只管看牌子上人,从不会过问名字。记不住,且毫无意义。而女奴们是受管事的分配到不同的军帐中,彼此间见面少,交流少,能互通名字的更少。结束语就是,她也不知道杏儿怎么样了。
苏妜捂住胸口,深深地吸气,忍住心酸苦痛,懊恼失落地一步步走回杜韬的军帐。
残忍,无耻,禽兽!
如果早知杏儿会被如此对待,当初就该在抄家前把她送走!同什么生,共什么死!多好的一个姑娘啊,怎么能这样?!
可是,既然杏儿要伺候那么多人,肯定要干很多活儿,没理由十多天都不来浣洗衣服啊,除非……
苏妜愈发心惊,她不愿去触碰那个近在咫尺的的答案。
苏妜从上午一直焦虑到半夜,忧心忡忡,辗转反侧,惊扰到了同床的杜韬。
“女人,不想睡就滚下床!”杜韬幽怨的声音顿时让假寐的苏妜瞪大了眼睛,“你再翻来覆去的,信不信我掐死你!”
杜韬因臀部有伤,是趴着睡的,声音闷闷的,但不难感受到他被苏妜扰醒后的愤怒和不耐烦。
犹豫再三,苏妜轻声问了句:“杜韬,如果我死了,我会被埋在什么地方?”
“埋?”杜韬有些惊讶,转而笑道,“军营里可没那么多闲地,能把你扔去乱葬岗就不错了。”
“乱葬岗在什么地方?”
杜韬终于从睡意中完全清醒过来,心道:不过一句玩笑罢了,这女人问这么多做什么?
漆黑的夜掩住杜韬紧锁的眉宇,但他仍用尽可能听上去平淡的语气说:“在哪儿与你何干?反正你又不会去。”
“我想去看看。”
苏妜还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什么话都敢说啊。
杜韬被吓道:“喂,我开玩笑的,不会真的掐死你。”
苏妜愣了愣,怎么感觉他们所想的东西完全不同呢?苏妜想笑,但又不敢笑出声,只好憋着,幸亏杜韬看不见,否则定能瞧见她红得像云霞一般的脸。
“你误会了。”苏妜憋笑憋得快断气了才开口解释道,“我只是想确定某个人是不是真的已经……没有以为我自己会死的意思。”
杜韬方松了口气,他才不会要苏妜去死,也决不会让别人伤到她,这般能说会道的“小军师”,他怎么舍得。
“军营北边,出了库奇有一片胡杨林,树林中间有块地专门开辟出来堆放死尸。”杜韬停顿了一下,又说,“可惜我出不了军营了。”
苏妜非常违心地说:“杜韬将军如此英明神武、聪明绝顶,一定想得出办法的,对吧?”
“少拍马屁。”杜韬飘了,“虽然本副将的确聪明。”
苏妜心中暗生鄙夷,就这样便膨胀了,还怎么治军严明公正?
“法子的确有,但是……”杜韬又开始吊人胃口了,用玩味的语气道,“我凭什么帮你?”
苏妜又感受到了杜韬那种无聊的恶趣味——逗她玩。
“将军想要什么?”苏妜的声音很温柔,同样,也很假。
杜韬笑问:“你能给什么?”
说实话,苏妜现在除了身体外一无所有,可要她的身体,休想!
于是,室内陷入沉默。
杜韬干笑两声打破僵局,说:“要这些可以吗?”
苏妜突然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某人的手指戳了两下,自己的嘴唇还在黑暗中被那只手精准地摸了摸。几乎在杜韬的手触碰到她的唇的同时,苏妜立刻打开他的手,不明所以。
“一个聪敏的头脑和一张能说会道的嘴,怎么样,我的‘小军师’?”
苏妜终于明白杜韬的用意了,诧异地张嘴:“我是女人!”
“那又怎样?你不需要与那些男人争辩,也不用亲上战场。只要给我出出主意,教我怎么说服他们就好了。”
杜韬的语气十分轻松,全然不知自己的话有多么惊世骇俗。
女人,不应该参与军务,何况还是女奴。若使用不当被发现,还极有可能给主人带来巨大灾难。
恐怕,也只有杜韬这样的随性随心之人才敢打破某些“陈规”吧。
苏妜思索了好久,才应声:“可以,但你要护我到底,我不想死。”
“自然。”
“还有,我明天就要去乱葬岗。”
“唔……好吧。”
协议达成,安心睡觉。
苏妜吊着的心终是落了半截下去,反而轮到杜韬睡不着了。
这个‘小军师’究竟能帮他多少呢?他倒是非常期待她在战术谋略上的表现。
别说,她的唇还真是软。
杜韬轻捻触碰过苏妜嘴唇的手指,嘴边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