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失眠了一个晚上的杜韬仍起了个大早。没办法,有太多事情需要交接,不得不早起。
待苏妜醒来时,帐外已是窸窸窣窣的一片。
圣旨的内容已在短短数个时辰内传遍整个军营,引发了不小的骚动。不用猜也知道,现在的库奇军营基本上乱成了一锅粥。
有人在感叹自己命不好,没能被选进精兵的行列被朱间带走;有人在崩溃的边缘,哭诉朱将军这一走,库奇必失,军民必亡;有人在琢磨为什么会选杜韬为新任将军,考虑他是否有带兵的能力;有人幸运地被选中,一心一意打点行李准备去漠城,全然不顾库奇镇之后的走向;有人虽将去漠城,却也在忧心着库奇镇的战况和自己同僚的命运;自然,也有头脑灵光的人猜中了这其中猫腻,却不敢言明,毕竟,这是圣旨啊。
现在,整个军营里仍然气定神闲的也就那么几十号人了吧。
朱间、朱固那一派就不多说了,马上就要去漠城,哪里还管库奇镇这边的死活?自己搞的鬼自己接受起来必定心安理得啊。杜韬也极其难得地没有像以前一样暴躁,沉住了气,平静地接下了这个烂摊子,竟连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有。最令人费解的是,像吴三虎这样忠心于杜韬的兵,没被朱间选进精兵队伍,知道自己此后凶多吉少,且基本上都猜到这突如其来的圣旨是怎么回事,却一点浮躁的气氛也没有,该干嘛干嘛,坚守着自己的岗位,丝毫不受他人触动,恍若什么都不知道一般。
或许,这才是一个素质过硬的兵该有的样子吧。
不,有些不是兵的,也是这个样子。比如说,后帐那一块儿的人。
可能是因为,知道无论如何,搞后勤的都要坚守到战争最后,明白那些事儿对他们都没有太大的影响,所以,后帐那边一如往常的平静。
苏妜领完早食便往回走,一路上碰见几个和她一样身份的女人,她们的面色都不太好,透出一种深入骨子里的失望。苏妜一开始还不太懂,后来思索了好久才明白。她们所服待的军官被朱间挑走了,但那些男人们却并没有打算带走她们。也是,主人抛弃奴隶本来就很正常。只不过,像军妓那种是根本没资格被带走,而她们却是有机会的,可惜,那些衣冠楚楚的男人们亲手毁掉了她们生的希望。
“在南门,快去看看吧。”
“有什么好看的?一群逃兵。”
“难得不打仗,去送送他们也好。我表弟被选中了,我还要托他把我的信带回乡呢。”
“他们就一定能活?哼!”
“反正比我们活下去的希望大。走走走。”
……
两个士兵从苏妜面前跑过。
苏妜偏头向军营南门的方向看了看,发现有不少士兵都在涌向南门,其中还有搞后勤的和一些女人。
瞧瞧,多么贴心,蛮人还专门腾出时间让我们给他们送行呢。
苏妜冷笑一声,然后迅速咽下嘴里的馒头,把没吃完的塞进怀里,加入大军,涌向南门。
南门被挤得水泄不通,苏妜来得较晚,已经远离了核心地带,但也不是最外围,至少能看见门口那边正发生着什么。
朱间一行人骑着马,身后披甲步兵两千,还有些人押着数十个大箱子,装的是粮草和兵器,还有军饷。
最扎眼的,莫过于为首几个骑马的军官里有一个女人。
苏妜仔细辨认,才发现是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林可兰。自然,那个一手抱着她、一手控制缰绳的男人就是张昭明了。
苏妜有些惊讶,竟然还真的有人会带走女奴。不知道是林可兰手段高明,还是张昭明动了真情。苏妜没办法说林可兰是个幸运的女人,因为,此后她的命运如何还很难说。
让人奇怪的是,一向受宠的姜湫涟竟然没有被朱固带走。苏妜扫视四周,确实没有看到姜湫涟的半个影子。
果真是个薄情的男人啊。苏妜腹诽道。姜湫涟那么高傲的人竟然沉得住气没有来,还真是奇怪。
因站得太远,苏妜没听清朱间与杜韬说了些什么,只看见杜韬礼数周到地送他们离开了军营。
一行人浩浩荡荡,带走的不仅是兵力和物资,还有曾经坚定不移的军心和民心。
此后,士气溃散、民心不稳,如一盘散沙的库奇又该如何抵挡蛮子的狼骑呢?
这个难题便留给新上任的杜韬将军了。
“今日无战事不代表你们可以松懈!滚回自己的岗位上去!”
苏妜被杜韬的这声咆哮吓了一跳。在杜韬冷着脸转过身的一刹那,人潮涌动,都急着离开南门。
“别挤。”苏妜在人群中被挤得站不住脚,无奈人群嘈杂,根本没有人听苏妜的话。
苏妜只好硬着头皮往边上移动,想着等人散开以后再走。
不一会儿,人散了,苏妜也顺理成章地被杜韬瞧见了。
“你跑来凑什么热闹?”杜韬阔步走到苏妜身边,责问道。
苏妜挠挠头:“啧,我就是好奇他们带走了多少。”
“一半。”杜韬的语气隐含着一丝愤懑,“朱间说,人要走一半,相应的,其它东西也应拿走一半。只有战马没挑几匹,其余的,都分走了一半。”
苏妜瞪大眼睛,真的是把他们往死里逼啊。
“那……我们还有支援么?”
杜韬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苏妜,语气很无奈:“既然朱间有办法让远在京城的同僚为他求得圣旨,那他肯定就有办法拖住许昌和王监军的行程。”
苏妜低头不言,片刻,语气消沉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粮草方面,先用剩下的全部军饷向百姓买粮,还有就是弄些狼肉来吃。其它的……”杜韬喟然长叹,“容我再想想。”
苏妜小声抱怨道:“说得容易。”
她明白这两个看似简单的方法实施起来有多么困难,也明白,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苏妜抬眼望着杜韬有些萧瑟落寞的身影,心中不禁酸楚起来。
多可笑,杜韬曾经想要改变某些事情的时候,有能力,却没有权力;而现在,他有权力做出决定的时候,却再也不能了。
“报!报……报告将军,有人上吊自杀了!”
一个小兵慌慌张张地跑到杜韬跟前,呼吸急促,气息不稳,却带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