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被抛弃了。
撤走主将,削减兵力,带走精兵以保存实力,而留下的,都是被抛弃的。
本来就已经四面楚歌,送来的这圣旨更是雪上加霜!如此一来,库奇镇成为了这大漠里真正的“孤城”。天时、地利、人和,样样都缺,不但缺兵缺粮,还失了最重要的士气和民心。原本就难以抵挡蛮子的狼骑,现在,恐怕是必输无疑。
对于杜韬而言,这根本就不是升迁,而是道德绑架!上面要他在根本不可能的情况下守好库奇,若失一寸国土,杜韬必会被撤职查办,遗臭万年;若要守住库奇,杜韬怕是只有死守,方能了结。
或许,从一开始,就被算计了。
什么时候呢?是从粮草未到时开始,还是从蛮子攻打库奇时开始,亦或是从刚一探到蛮子驻扎在离库奇镇五十里时,就已经开始策划这场戏了?
重重疑点,处处古怪,都是这场阴谋的面纱。
从一开始鼓动将士被胜利的信念冲昏头脑,举办宴席提前庆祝,煽动自大自满的气氛;再后来就像商量好似的,蛮子在大反攻阶段,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关键时刻放王军一马,不会赶尽杀绝;每个时间节点都那么巧合,似乎都在拖延着,只为了等这两道圣旨。
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人不得不怀疑朱间,那个决定着库奇军队走向的主帅。是否是他策划的这出戏?他有没有勾结外敌?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都不知道。但是,我们知道,他在大难将至时选择了弃卒保车,他可以安全撤离,继续做驻边将军,而余下的将士和百姓啊,生生做了炮灰。
朱间的举动让苏妜深深地懂得,当年她爹爹为什么那般不喜朱间的作风。
打不赢就跑,他身上永远都不会有吃了败仗的印记,他永远都是那个常胜将军。
苏妜也明白,在有退路时,人必然不会选择直面死亡。她可以理解朱间的选择。可是,不是应该以民为重的吗?将军的职责不就是保护百姓吗?至少,苏君荣是这样教导她的。
帐内鸦雀无声,静得只能听见杜韬和苏妜的呼吸声。
良久,杜韬的情绪渐渐平复,他低声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被收为义子就会拿我当自己人,看来,是我想多了。”
苏妜闻言,抬头望着他的眼睛。那一刻,她在杜韬的眼眸中看到了极其复杂的神色。除了一抹自嘲之外,还有看透了这一切的了然,却又夹杂着愤怒与不甘,亦有难以掩饰的绝望。
苏妜不知道该怎样出言安慰杜韬,只好静静地凝视着他。
杜韬缓缓坐下,抬眼幽幽地望着苏妜,道:“你不是问过我,你爹因什么而定罪的吗?”
苏妜眸光一闪:“你知道?可你不是说你不知道吗?”
“我虽不知道苏君荣因什么而定罪,也不知道朱间联合朝中的同僚进了些什么谗言,但我可以肯定,你爹的死与朱间脱不了干系。”
见苏妜震惊地呆在原地,杜韬嘴角微挑,继续说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你会被分配给我吗?
在那些贵女中,你的身份是最高的。按理说,你最有可能被分到朱间那儿去,但朱间以已有妻儿的理由拒绝了,那么按军中的地位,你就应该被分到朱固手里。可是,你最终却分给了我,一个名义上的副将军。而到朱固那儿去的,却是一个庶女。”
苏妜很配合地问:“为什么?”
“呵。”杜韬冷笑一声,“因为,他们怕被报复。”
“我报复他们?”苏妜不解。
“对。他们以为你会武,又知晓苏君荣死的内情,怕你会暗中为父报仇,所以把你这个危险人物调开了。但又碍于你的身份特殊,怕招人怀疑,不敢将你送给职位太低的人,于是,你就被分给了我。”杜韬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让苏妜看不太懂,只听他说,“就连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
苏妜抿唇思索了一下,豁然开朗。
她好像懂了,为什么杜韬和朱间第一次见她时都抱有深深的敌意,当杜韬知道她不会武功时,又放下了警惕;也懂了,为什么杜韬之前会旁敲侧击地问她对朱间与苏君荣之间的事了解多少,当她说明她并不了解时,杜韬便对她放下了所有的戒备。
苏妜苦笑。她也希望她会武,她也希望她能早点知道是哪个小人害得苏家满门抄斩,这样,她还可以借着复仇的名义,心安理得地活下去。而不是现在这般,苟延残喘,活得毫无意义。
“为什么要告诉我?是因为朱间放弃了你,你想利用我去报复他?”苏妜笑得很难看,她正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她面前这个朱间的“养子”。
杜韬摇摇头,说:“报不报复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只不过,我如今看透了一些事情,我也希望你能活得通透些。懵懵懂懂地活下去纵然不会痛苦,但这何尝又不是一种悲哀?”
苏妜死死盯着杜韬,心有触动。
杜韬跟朱间不是一个阵营的,她没必要把气撒在他身上。朱间是小人,可杜韬不是。从始至终,杜韬从没伤害过她,反而……
苏妜攥紧衣角,声音微微颤抖,问道:“杜韬,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我现在,只是个女奴而已。”
对,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奴隶,连“人”都算不上,她却幸运地在杜韬这里得到了一个普通人应有的东西——尊严与自由。
杜韬动动嘴唇,却陷入了沉默,眸光闪动,似乎是忆起了一件难以忘怀的旧事,半晌,终道:“奴隶也是人,女人,也是人。”
杜韬对上苏妜的清澈的眼眸,宽慰地笑了笑,说道:“小军师,你这么聪明,今后,可要好好帮我才是。”
苏妜松开紧握的双手,缓缓地扬起嘴角,回了杜韬一个微笑。
她似乎,在这个男权社会中,找到了同类。
“谢谢你。”
苏妜的声音微不可察,也不知道杜韬是否收到了她的谢意。
这一晚的天色虽暗,却格外干净,如同深蓝色的新绸布包裹着大地,看不见一丁点儿被污染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