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陆氏家主陆百川,听闻老先生携家书而来,有失远迎,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老先生多多担待。”陆百川虽心中焦急,但话仍是说的十分周全得体。
陆百川此人身高近七尺,偏瘦,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袍脚上翻,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中,因不常骑马,故而脚上只穿着双寻常布鞋。
他黑灰斑驳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从玉冠两边垂下淡绿色丝质冠带,在下额系着一个流花结,眉宇间书生气大于侠气,与陆离有五六分相似。
魏宫守打量了一番这陆氏家主,暗地里摇了摇头:这人身板笔直,双手小拇指在放松时微微翘起,显然是习过剑的,但瞧他精气神又少了武者的那份锐气,想必是许久未曾出过手了。
陆灵那小丫头倒是没胡说。
这等对手魏宫守简直提不起什么兴致。他依旧稳坐椅子上,没有半点起身客套的意思,只是问道:“这几位是?”话语间倒有把自己当主人的意思了。
陆百川心下略有不喜,但他修养极好,愣是没表现出来一丁半点儿,仍是客客气气道:“身旁这位是我内人……”陆离与陆灵的母亲贺凤娇就站在自己丈夫身旁,闻言朝魏宫守施了个万福,规规矩矩无甚挑剔。
贺凤娇年愈四十,仍是保养的十分到位,面容上几无多少皱纹。她略施粉黛,身着简单的粉红石榴裙,裙上绣着几朵莲花,穿着简单,但却不失华贵的气质。她肤白如新剥鲜菱,双眉修长,眉目间隐然有一股书卷的清气,站在陆百川身旁极为和谐相配。
只听陆百川继续道:“这边是我兄弟与他的二位夫人。”站在魏宫守对面的是陆归海与他的夫人们,陆归海闻言只是朝魏宫守点了点头,心想:既然你这老头这般不识礼数,那我陆归海又何必礼数周全,笑给瞎子看呢?
陆归海这人气质与他兄长就大为不同了,虽也算饱读诗书,但身上更多的还是一股子彪悍气。
他随意穿了件雪白宽袖袍子,腰间系了条紫绸缎带,腰带上挂了柄从不离身的镀金边乌鞘佩刀,脚蹬鹿皮马靴,方便骑马,头上未戴冠,只是束发在顶,以一支碧玉簪子横穿而过。
实际上这位陆离的叔叔年轻时性子极傲,因不喜欢习剑便放弃自家家传武学,只身一人行走江湖拜访各地名师,修习各类武术。到三十岁时又给他归纳一身武艺,自创出一门刀法,名为“归海狂刀”。
因未曾练过“心剑”陆归海也不存在走火入魔的风险,此时正值巅峰年岁的他,一身气势凌厉如刀,不容小觑。
魏宫守多打量了陆归海两眼,心想:这人一身气势只知外放不知收敛,虽是个高手但也高不到哪里去,待会便先收拾了他,至于他旁边两个会些拳脚的婆娘,一并捏死便是。
魏宫守又发一问:“陆氏所有人都在了么?”
陆百川微皱眉。
陆归海则直接手按刀柄道:“你问这些作甚?”
魏宫守呵呵笑着,终于是站起了身,道:“莫慌莫慌,因为我所带的话,最好是所有陆家人一起听最为好。”
陆百川心里已经觉得这人有些不对劲,陆归海却是个直性子,直接道:“我侄女前些时候偷跑出去,我儿子出山庄寻她去也,就几个晚辈不在,你要说什么便快说罢!”
魏宫守道:“我要带来的,是一个不幸的消息……”就在这时一个杂役跑了进来,对陆百川道:“福伯远游归来了,听说有少爷的消息正在赶来。”
这杂役话音刚落,就听一人身未到声先至:“听闻有我家少爷消息,在哪儿呢?”福伯拿着那顶羊毡帽,边掸去上面的雨水,边从雨幕里大步走进了厅堂。当他见到大厅正中站立的那位白发老人时,福伯步子一滞,满脸不可置信惊呼道:“魏宫守!”
魏宫守出手了。
魏宫守以有心算无心,本就快如鬼魅的他,突袭之下更是无人反应的过来。
陆归海刀只出鞘了一半,便再没了后续,只见他身子一阵摇晃,一屁股坐倒在身后椅子上,这位刀法超绝的刀客双目圆睁,眉心处一道突兀的血窟窿正有血水缓缓而淌。
他脸上似有不甘,似有恍惚,一刀未出便已毙命。
他身旁两位夫人当年亦是名动各方的女侠,这些年来虽嫁为人妇但习武一事不曾懈怠半分。
两位女侠见丈夫瞬间身死,皆是心中悲愤交加,一人出拳,一人起腿,齐齐攻杀向眼前这名仇人。
魏宫守面带微笑,等二女一拳一脚来到近前寸许距离时方才雷霆出手。只见他以拳对拳,饱含混元童子功绝强内力的一拳轰然而至,一拳所过之处,对方的皮肤、肌肉、经络、骨头全部化为粉碎!一拳之威直到将那名妇人半截小臂轰烂才算罢休。
与此同时魏宫守另一只手掌并起五指化为手刀,迎着侧踢向自己太阳穴的那一脚斜斜斩去。自古有胳膊拧不过大腿的说法,但在魏宫守这儿,大腿再粗也不过是手刀所过,一刀两段的下场。
随着一阵凄厉痛呼,只一招功夫,两名妇人一人断手、一人断腿,鲜血淋漓,凄惨无比……
……
落雨的山林,有些淡淡的薄雾尚未因雨水散去,远远看去若有若无,像是一层舞动的轻纱。淅淅沥沥的雨滴洒在山林间,郁郁葱葱的叶子便有了滴答滴答的动静。一丛丛、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沐浴着雨水,轻轻摇曳。
陆灵焦急的踱着步子,不时看一看雨幕中越发模糊的自家山庄,心想怎么还没人过来。她见雨点越落越急,跑去抓住山虎的胳膊,道:“张大哥,我们去树下避雨,我家里人应该很快便到了,再坚持一下……”
山虎却纹丝不动,这汉子低着头看不清神色,雨水顺着他的发须缓缓留下,山虎沉默半晌,还是开口道:“陆灵,你快走吧,往东边走,越远越好。”
陆灵一愣,心中隐隐约约有不好的预感,她挤出一抹笑容,试探问道:“你在说什么呢张大哥?我家就在前面,为什么要走啊。”
山虎只是摇头,嘴里喃喃不停的说着抱歉。
陆灵突然发疯了似得跑向山庄,山虎一把没抓住,焦急喊道:“陆灵别去,别去啊!”
……
雨天地滑,陆灵跑的又急又快,还没跑到石阶那儿便摔了一跤,她浑然不觉膝盖的痛楚与满身泥泞,继续疯跑上石阶,结果脚下一滑又摔了下来。
这下可摔得不轻,陆灵挣扎半天才站起身,刚一站起脚踝处便传来一阵剧痛。她痛呼一声,绣眉紧锁,但还是跛着脚继续前行。
雨越来越大了,陆灵头发早已给雨水打湿,雨水顺着她的脸滑落而下,不小心抿进嘴一些怎么有点咸?
是泪水吗?
可为什么要哭呢?家人明明就在前面……
进了大门,空无一人。陆灵想呼喊却又不敢,仿佛这座熟悉的山庄里盘踞着一头恶鬼,放佛有股无形的压力扼住了她的喉咙。
太安静了,平时忙忙碌碌的庄中仆役呢?
喜欢下雨天赤膊舞刀的归海叔呢?
现在只听得淅淅沥沥的雨声,安静的让陆灵想起昨晚那座同样安静的椿香镇南城门。
“呃呃……”一声短促而无力的呻吟引起了陆灵的注意,陆灵寻着声音过去,只见一个杂役趴在地上,手里拿着半截齐眉长棍。
这长棍一般是用来驱逐误闯山庄的野兽,诸如野猪之类。
而此时另半截棍身却插在他的后背上,这杂役口鼻淌血,眼皮无力地一闭一合,如风中残烛。
陆灵蹲在他身边,手足无措道:“挺住啊,我这就去给你拿药来……”
“逃……逃……”那杂役却撑不到那时了,尽力从喉咙里挤出最后一个字后,便彻底没了动静。
陆灵心下慌乱,待她抬起头时,发现远处荷花池那儿亦有一个杂役倒在地上。陆灵抹了把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泪的液体,跛着脚来到那边。
只见这名杂役半截身子趴在池岸上,腰部以下则浸在池水中,池水中殷红一片。
陆灵蹲下身子查看这名杂役的状况,只见他双眼紧闭面如死灰,显然已死透了,等陆灵再一看却不由得惊呼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
透过池水隐约间可以看见,那名杂役身子已经齐腰而断,而造成这一切的凶器就静静落在一旁。
是归海叔的佩刀!
这刀归海叔可是从不离身的,归海叔,归海叔在哪?
陆灵心中大乱,站起身四下寻觅,却没在附近发现陆归海。她在心中安慰自己:归海叔可能是刀遗落在这儿了,自己的家人们……他们肯定没事的。
当陆灵跌跌撞撞来到古宅时,她的世界仿佛一下子倾塌了。庄里杂役大部分都在这儿了,却都是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有的身体完整却七窍流血,有的则是肢体残缺,惨不忍睹。
折断的、完整的长棍散落在各处,那檀木架的孔雀绿插屏已然碎裂一地。血水泼洒在古宅的各个角落,墙上、地上都有大片猩红的血迹。
陆灵嘴唇已然惨白,她小心翼翼的跨过这一地的尸体来到厅堂,眼泪终于忍不住的汹涌而出。
厅堂内一片狼藉,破碎的桌椅再瞧不出原本模样,只有一把椅子还算完好,叔叔陆归海正瘫坐在上面,一动不动。
在他两边则是倒在血泊中的两位婶婶,死不瞑目脸上尤有怒容。
“灵儿?快走,你快走!”贺凤娇倒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却能开口出声,见到陆灵她是又惊又喜,更多的还是担心。
陆灵哭着跑到母亲身边,一边喊着娘亲一边抱着她就要离开,可这么一个崴着脚的弱女子怎可能抱的动呢?
“她被点了穴道,你抱不动的。”一道粗犷的声音在陆灵背后响起,却是山虎不知何时跟了过来。
陆灵在地上寻觅片刻,找到半截尖锐的桌脚,扑到山虎上身,一把就插在他的肚子上山虎不避不躲,硬吃了这一下。鲜血缓缓而流,这汉子吭也不吭一声,只是继续道:“我帮她解开穴道,你们就逃,逃的越远越好。”
陆灵又一巴掌打在山虎脸上,哭道:“我不会相信你了!再也不会!”
看着眼前伤心欲绝的少女,山虎一颗心里亦是油煎火烧般难受,他眼眶里竟不由得也盈满了热泪,
这是后悔?这是心疼?谁人也不知。
正当这时只听一道锥子似嗓音响彻整个山庄:“你们两个鼠辈,只管逃吧!咱家这就去让那位贺妇人支零破碎!还有那个陆灵也在咱家手上,你们只管逃吧,逃吧!哈哈哈哈……”这声音说话间,离古宅越来越近。
山虎大惊失色,对陆灵道:“来不及了,你快跑,我想办法救你母亲。”陆灵仍是不愿离去,被山虎一把推出门外后,贺凤娇也哭道:“灵儿,你先逃,那老太监不会拿我怎么样的,快啊!”陆灵这才恋恋不舍的逃开。
魏宫守从屋顶破开一道大窟窿,落进厅堂。他见到山虎,眯眼问道:“你怎么在这儿?陆灵呢!”
山虎捂住小腹,那里尤插有半截桌脚,他面色惨白,答道:“那小丫头等的久了非要上来看看,我伤势太重追她不及,让她跑到了这里。那丫头片子下手忒狠,知道真相后便给了我一下,现在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魏宫守只是细眯着眼,看着山虎。
贺凤娇突然道:“去你娘的,灵儿那一刺怎么没要了你的命啊!还有这个老阉人,迟早有一天要暴毙而亡……”还不等她骂完,魏宫守便一掌拍在了她的面门,贺凤娇身子一震,再没了半点气息。
山虎装作急切道:“公公!你打死了她还拿什么引诱陆离自投罗网啊?”魏宫守这才相信了山虎几分,他冷冷瞥了眼山虎,道:“真是个废物,连名女子都看不住,在这儿等着,咱家去去就来。”
说罢,魏宫守腾身一跃上了屋顶,追寻陆灵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