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非驴,马非马,不行寻常路。
那老头已是满头花发,可他自己却觉得自己很是年轻,还要争一争天下。
年轻之时,正值乱世,百家争鸣,豪杰四出,群士陈力,各为其主。
一市井百姓,却常常是皇帝、王侯家的座上宾,凭一手单臂扼龙,让当世棋甲翻身下马,与国手吴昭和惊世一局之后,却戴上斗笠,照顾庄稼去了。
胤元初定国基之时,正是那一封《定国十策》,压下了群臣的泱泱众口,稳了君心舒了臣意,设郡县,定赋税,一同度量衡,二收制盐权,匈奴南犯,提议北筑长城,东海战火多年,城池贫瘠,提议封高肃藩王以治乱,边军归降,提议让二位将军入京受封,至此,虽初定国祚,南疆西蜀皆是未动,匈奴胡狼不敢南侵,边军仍旧戍守西域,一人撑起一国,他配得上此言。
此人,就是那骑骡入京,一子定江山的黄石公。
北王南黄,正是对鬼谷子王诩和此人的敬仰。
鸟瞰河山万里,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如今,王诩已去,他也渐渐远离了朝堂,只在意今年是否风调雨顺,能否有好收成。
麦穗沉甸甸,已有拇指粗,老农摘下一穗,揉捻后扔到了嘴里,充分咀嚼片刻,麦香就四溢开来。
男子读书不择环境,闹市,小巷,原野,如今在麦地旁,就席地而坐,手捧一卷《素书》便看了起来,一看就是一上午。
老农也是浇了一早的水,看到那人一动不动地如同稻草人一般,便走了过去,还拿了几个干粮,老农站在男子身后,看到男子所读的书后,笑着道,“看你读了一上午了,饿不饿,我这有些干粮,一起吃吧。”男子扭头看向老农,自己确实也没带干粮,盘缠也所剩无多,道了声谢后,也没客气,就接过了干粮,大口吃起来。
“听说这《素书》又叫做《太公兵法》,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头子编的,读这个能有用吗?”
男子咽下嘴里的干粮,回答道,“此书言简意赅,将兵法国策演绎得出神入化,是我读过最上乘的兵书了,而作者黄老,那可是能文能武,棋术无双,才贯二酋的人物。”
老农咬了一口干粮,笑着道,“那,那黄老头如今在哪呢?”
男子沉默不语,呢喃道,“当时骑骡入京,如今那骡子被皇宫养得膘肥体壮,谁又知道那人去了何方。”
老农看到男子惆怅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你这小子,你说此书言简意赅,可能告诉我,以饵取鱼,鱼可杀;以禄取人,人可竭;以家取国,国可拔;以国取天下,天下可毕是何意,涓涓不塞,将为江河。荧荧不救,炎炎奈何又是何心?凡兵之道,莫过乎一。一者能独往独来,那此处的一又指的是什么?”
男子听罢,惊疑不定地看着老农,半晌后收起了讶异,正色回答道,“以饵取鱼,鱼可杀;以禄取人,人可竭;以家取国,国可拔;以国取天下,天下可毕,此句开篇,意在告诉君王治理天下要投其所好,而非一味靠武力镇压,赋税、徭役皆不能得人心,而涓涓不塞,将为江河。荧荧不救,炎炎奈何意在说明君子要重视细节,切不可心比天高,好高骛远,积涓涓细流而成江河,至于那凡兵之道,莫过乎一。一者能独往独来中的一,便是一场战争的关键所在,战争的胜败,决定因素很多,兵马多少,是否强壮,粮草是否足够,但这些都被一场战役颠覆了,鬼谷子王诩先生,曾经领五万饥寒交迫的流民,战胜了齐国的七万重甲步兵,大处看着是武朝以小吃大,可细看每个战场,皆是武朝以大欺小,此战能胜,皆是因为王诩先生用兵入神啊,故此,那个一就是指战争的统帅,这是决定战争的关键所在。”
老农听着男子的讲解,不时点点头,老农看着男子聚精会神地讲述时的样子,渐渐入了神,他跟自己年轻时很像,当时也是心怀鸿鹄之志,奈何走了大半个中原,没抒发少年意气,却看到世态炎凉甚,交情贵贱分,最后,才选择了这一方麦地。
最后的固执,也就是向老天爷要了一盘棋罢了,出手不多,寥寥几子,却换来与王诩齐名,既然已反感庙堂的污泥浊水,便教个学生,替师伐夷,干云蔽日之木,起于葱青,此子日后必成大器,也算是帮他一把吧。
老者看着男子,“你读书成才,可有什么理想,若是胤元暴政,宦官当道,你可能一人挑起大梁,扶大厦之将倾?若地方官贪得无厌,鱼肉百姓,你又可敢替百姓说话,你们读书人都自诩孔孟之后,可有担当?”
张养浩听后,低头沉默片刻,向老者施了一礼,“想必前辈就是《素书》的作者了吧,寻常庄稼汉,哪有这等学识,想来先生当朝脱下官服,扔掉乌纱帽,就是嫌弃了官场的黑暗,故此来西野做一寻常百姓,这等作为,在下想到了先前闯王体恤士兵,与他们同吃穿的事情,我辈寒窗苦读,虽说确实是奔着科考标榜而去,但既然朝堂不净,上下勾当,暗地勾结,官官相护,才需要我辈青年立根官场,争取为百姓谋福,人生盖棺论定,一日未死,即一日忧责未已,先前清官陶潜,自不为五斗米折腰,乃百姓父母官,若是多几位这样的人才,我朝谈何不治?又何来苛政?”
黄石公点了点头,“希望等以后见到你,还能听到如出一辙的说辞,如若你是不嫌弃老头子,把《素书》扔了,跟我走吧。”
张养浩看了眼手中的黄卷,撒手一挥,“弟子拜见石公。”
此后没多少年,便有一书生自西野一路笙歌而来。
一萧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