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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金戈铁马逼丹城

他矗立城楼,目送大军远去,看着骏马之上秋意遥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怎的,心头竟是忐忑难安。“燕辛,我这心里慌慌的,该不会这小子会在丹城出什么事吧?”

离开小院,一直到出了巷子,淳于文渊才将心中的疑问问出:“这位风姑娘是什么人?”

嗯?兄妹俩微微一愣。然后淳于深意答道:“姓风名辰雪,三月时来丹城,女儿在凝香居与之相识。彼此脾性合宜,便成了朋友,然后一道去了山尤,途中又与秋大哥结识,秋大哥亦十分欣赏她,而且……”后面的话打住了,与兄长对视一眼,彼此会意。岂止是欣赏呀,看分别时的情景,秋意亭显然倾心于她,两人才貌相当,一对璧人!兄妹俩想到这儿,为他们欣喜之余,也不知怎的,心底里都不约而同地微微叹息,似是惆怅,似是遗憾。

淳于文渊并不知儿女心中所思,沉吟片刻,又问:“你们可知她是哪里人氏,出身何样的家门?”

淳于兄妹双双看一眼,不解父亲怎么突然间关心起这些来。依旧是淳于深意答道:“只听孔昭说过她们是燕城人氏,其他并未有多言。不过看她们言谈穿戴,想来决非寒门出身。”

“哦?”淳于文渊沉思。

见父亲如此,淳于深秀微微思索了一下,心下一动,问道:“爹,你难道怀疑她不成?”

淳于文渊未答,低着头往前走,眉头微锁,似在深思。

“爹,这你大可放心。”以为父亲真是疑心风辰雪,淳于深意赶忙道,“是友是敌,我与大哥这点儿识人之明还是有的。”

淳于文渊摇头,“这风姑娘目清神秀,为父并非怀疑她的人品或是别有目的,而是……”

“而是什么?”兄妹俩齐齐追问。

淳于文渊没有答,反问儿女:“你们与这位姑娘亦接触了一段时间,她是何样的人,你们说说。”

嗯?听父亲这样一问,兄妹俩不由得停了步子。

想了会儿,淳于深意先道:“人聪明,满腹诗书,但性子冷淡,所思所行似乎是依个人喜好而定。对陌生人或是不喜欢的人,即便对方身份尊贵,她也不答理;而对于欣赏的人,则知无不言,以诚相待,当然,即便很有诚意,待人也未见有多一分热情。”

“嗯,”淳于深秀表示同意,又补充道,“从那天阻挠山矮子们时她对我说的那番话来看,眼界高远,胸襟深广,若是个男儿,倒有将帅的气度。”

“哦?”淳于文渊听了,心头疑虑更多。

淳于深意见父亲神色未有丝毫松缓,反是越发敛起眉头,心中不由得费解,“爹,难道你觉得哪儿不对劲?”

淳于文渊点头。

见父亲点头,淳于深秀亦忍不住追问:“爹,风姑娘有何不对劲之处?”

“方才与为父相见,这位姑娘自始至终不曾有见礼之意。”淳于文渊道。

扑哧!兄妹俩同时笑了起来。

“爹,弄了半天你是嫌人家没给你行礼啊。”淳于深意笑道。

“爹,虽然你是府尹,一城之首,但偶尔有个把人没给你行礼,也不用这般在意吧。”淳于深秀也笑道。

“为父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吗?”淳于文渊挑眉横一眼儿女。

“好好好,你不是这样的人。”淳于深意连声道,“可你这还真不能怪辰雪,她估计就这么个习性,我认识她这么久,也没见她跟什么人行过礼,便是秋大哥也没有。还有在山尤时有个什么五王爷的,别说是行礼,她见都不见人家。”

淳于深秀摸着下巴,道:“这么一说,想想还真如此。从认识她以来,还从未见她对谁屈过膝,弯过腰。”

儿女的说辞并没有让淳于文渊释然。他摇头轻叹,道:“你们到底是年轻,看人看不真切。”

听父亲这样说,淳于深意干脆问道:“爹,你到底从辰雪身上看出了什么不妥,你倒是给我们说说。”

“对,你直接说得了。”淳于深秀点头。

淳于文渊往路边站住,目光随意扫了一眼,这条街僻静,没什么人,于是他目光看回儿女,神情极是严谨,道:“为父活了这么多年,见的人自然不少,可平民百姓中再清傲孤高之人,见到年长者或是位尊者,不管乐不乐意,或大或小总要行礼,就好比你们见着了孙都副,心里不喜他,可也得行礼。而这位风姑娘,她既然出身极好,那自是从小便受礼教教养。可听你们说来,她似乎见任何人都不施礼,而且据为父方才观察,她神情自然从容,没有一丝倨傲之人会有的不恭之色,好像是天性使然,似乎她不与人行礼是天经地义的。”

听父亲这么一说,淳于兄妹回想风辰雪平日言行,还真是这样。好像身份再尊贵的人,她看着也是常人,没有丝毫的敬畏。想当初,他们兄妹得知秋意亭身份之时,心头是顿涌敬慕之情,而她见到秋意亭,也是淡漠如常。

淳于文渊又道:“这世上只有两种人见人才不行礼。一是不知礼节之人,二是身贵位尊之人。前者懵懂无知自然不会,后者从来只受人礼而不向人施礼。”

“爹,你是想说,辰雪她的出身必是不凡,是吗?”淳于深秀问父亲。

“可是……”淳于深意插嘴道,“爹你方才也说‘天性使然’,就像有些人天生的嘴甜礼多,而辰雪可能就是那种金口难开又礼少得稀罕的人。”

“为父比你们多活几十年,自问老眼未花。”淳于文渊却是神色肯定,“这个女子,必不是平常之人。”

淳于兄妹一震。其实……他们心里也曾想过风辰雪姐妹绝非普通人家出身,但他们与之相交只因欣赏其人,并不图人家财帛高位,是以不去细究她们的身份,只要是彼此诚心相待即可。

淳于文渊抬步继续往前走,兄妹俩沉默地跟在后面。走出好远后,淳于深意才轻声道:“管她是什么身份,我心里知道辰雪当我是朋友就可以了。”

“对。”淳于深秀颔首,“而且眼前守住丹城才是最要紧的,其他的以后再去想。”

淳于文渊没有说话。他毕竟官场浸淫几十载,所考虑的不似儿女那般简单。若这位风姑娘只是普通的富家出身那倒好,可若她真是身份贵重,那便非比寻常。毕竟,此刻丹城险境重重,而她何以会在这等边地?她在此会给丹城带来什么?一时脑中思绪翻飞,眼见前方鼓楼在望,他顿时收敛了心思。

眼前,他只能先做他府尹该做的事。

五月十二日,未时四刻。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丹城正中的鼓楼上,硕大的铜鼓蓦然敲响,城中百姓纷纷闻声而至,聚集楼下。

鼓楼之上,淳于府尹一脸肃容,亲口告知百姓,山尤不日将犯丹城。

百姓闻之,顿时哗然。有的惊慌,有的愤慨,有的惶恐,有的疑惑,有的质问,有的责难……一时人声嘈杂,议论纷纷。

都副孙泶闻讯赶到,见此情景,顿时叱问淳于府尹为何听信谣言,扰乱民心。

此言一出,百姓又是哗然。

这时淳于兄妹挺身而出,言道此消息乃他们在山尤国都亲耳所闻,他们亦亲眼看到了前往结盟的采蜚将军柴镜天。

楼下百姓闻之,半信半疑。虽则淳于兄妹一贯在丹城有恶少悍女之称,但从不欺凌弱小,而且历年山尤贼人扰境之时,他们从来都是亲临战场奋勇杀敌,百姓心底里实则对他们有几分敬意,不信他们会拿这种事来哄骗大家。

接着有城门守兵出来证实兄妹俩确实去过山尤,于是百姓们大都信了。

有百姓立时劝说孙都副,道绝不会有人拿这等大事来吓唬大家,山尤来犯必是真有其事,还请都副赶紧布兵守城,以防被山尤贼人杀个措手不及。

孙都副本就恼憎淳于府尹竟不与他相商,便私自向城中百姓宣告山尤一事,此刻再被百姓出言劝诫,更感面上无光,顿叱那几名百姓为乱民,命士兵抓了下狱。

百姓见此,有的惧怕,有的鄙夷,有的愤怒……一时都沉默当场,将目光望向淳于府尹,亦见府尹大人面色铁青,显然内心震怒不已。

而孙都副见百姓沉默,只道威信已立,大是得意。再告诫百姓,山尤乃世代交好的邻邦,数年来彼此不动干戈,和睦相处,丹城百姓才得以安居乐业,还望百姓明辨是非,万不可为谣言而生嫌隙,坏两国情谊。

楼下百姓闻之,敢怒不敢言。

正在这时,一声清叱蓦然传来。

“敌军已近眼前,你这昏官竟如此糊涂,宁信豺狼亦不信忠言!”

百姓们循声望去,顿时吃惊。只见左旁一座高楼的屋顶之上,立着一名女子,素衣翩然,青纱蒙面,亭亭玉立,风神俊秀。

“与其待你这昏官祸国殃民,倒不如我今日取了你的狗命去!”

素衣女子声若寒冰,话落之时,飞身跃起,衣带飘忽,美妙异常,却也迅疾异常。眨眼之间,人便已至鼓楼前,半空中,一道白绫自袖中射出,直扑孙都副而去。鼓楼上,孙都副的几名随卫赶忙横刀护在都副身前,可那素衣女子只是手腕一摆,白绫刹那若游龙般左右一摆,那几名士兵便连一丝反击都未曾有,便全都给扫翻在地,而女子俏立栏前,衣袂当风,气息如常。

楼下百姓看得半是惊心半是快意。

孙都副见此情景,却是张皇失措,拔刀在手,步步后退,一边呵斥“大胆刁民”,一边叫嚷“快来人啦”!

素衣女子无动于衷,手一动,白绫再次飞出。孙都副挥刀砍去,却刀刀落空,而那白绫却如灵蛇般敏捷地缠向了孙都副的颈脖。正在危急时刻,淳于兄妹忽然双双出手相救都副,可那素衣女子武功实是厉害,那手中白绫更是如有生命般灵活异常,忽刺忽扫,满空飞舞。还未及看清,便闻两声惨叫,紧接着,便见淳于兄妹被白绫扫下鼓楼。楼下百姓见之,赶忙接住。

而鼓楼上,扫开了那些赶来相救的士兵,素衣女子的白绫已缠在孙都副颈上,一寸寸勒紧,勒得孙都副眼睛鼓起,张口吐舌,显见是命悬一线。

“住手!”

正在百姓、士兵惊惧交加地看着时,淳于府尹却大喝一声,无惧素衣女子,大步上前双手抓住白绫,使劲拉扯,并呵斥道:“孙都副乃是堂堂朝廷命官,你小小女子竟以下犯上,视王法何在!”

素衣女子闻之,冷笑一声,“我们江湖儿女才不管你什么王法,这昏官不过是蛀虫一只,杀了他,反是为民除害!”

淳于府尹再叱:“你口口声声为民除害,此刻丹城危难当前,正需孙都副镇守,你若取他性命,何人来守城?到那刻丹城倾覆,百姓必是血流成河,你又何曾为民除害,反是助纣为虐的帮凶!”

素衣女子依旧不为所动,冷声道:“这昏官哪里要守城了?他都恨不得打开城门迎接山尤贼人入城,我杀了他,你们再选贤能为将,才是正理。”

因有淳于府尹拉住了白绫,孙都副已缓过气来,闻得此语,再顾不得什么,赶忙道:“不!女侠,我已信了,我即刻便布兵守城,决不让山尤贼人入城半步!”

闻言,素衣女子白绫稍缓,一双冰冷的眸子盯住孙都副,似在考虑信不信他的话。

“女侠……你请放心,本都副真的信了,真的!本都副当着全城百姓发誓,淳于府尹为证,还请女侠相信,本都副绝非虚言。”孙都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已是胆战魂惊,此刻要他做什么他都应的。

见此,素衣女子冷哼一声,“那便暂寄你头颅于颈上,若有丝毫差错,必来取你狗命。”言罢,白绫一收,百姓们只见眼前白影一闪,再看时,那素衣女子已杳无身影。

原来这就是身怀绝技、打抱不平、来无影去无踪的江湖侠客啊!百姓们纷纷感叹。

“这位女侠定是知晓了丹城危难,所以来帮我们的。”不知谁这么叫了一句,于是全城百姓纷纷向着素衣女子离去的方向拜谢。

而在那时刻,泽城州府官邸的紫藤院里,秋意遥一身淡青色盔甲,腰悬长剑,衬着修身俊容,立时掩了那一份病态,显得英姿焕发,风神如玉,看得燕云孙两眼发红。

“燕辛,去给本公子也找这么一身来,管保公子我穿了比意遥更好看。”

“公子你就算了吧。”燕辛颇是不屑地道,“这一件可就有六十多斤重,你穿上了还能走路吗?只怕当场便给压垮在地。”

“这么重?”看着神色颇为轻松的秋意遥,燕云孙不信地挑着眉头,“我看意遥穿着没一点事儿,我怎会穿不了?”

“那自然,秋公子可是身怀绝世武功之人,可不似你四肢不勤,脑钝体拙。”燕辛对自家公子说话是从来不客气的。

“燕辛,你不但脑瓜子不聪明,而且这眼睛也有点问题。”燕云孙昂首挺胸,“你家公子我明明潇洒英俊,世间难有。”

“得了,我看你只有脸皮厚这一点远胜秋公子。”燕辛皱皱鼻子道。

一旁的秋意遥听着,摇头一笑,“好了,邓骠校与刘守备马上就到了,你们要丢脸也别丢在外人面前。”

话音刚落,便有仆从来报,说邓骠校和刘守备到了,已在正厅等候州府大人。

燕云孙看一眼秋意遥,然后吩咐仆从,“请两位大人来这里。”

“是。”仆从赶忙去请。

秋意遥静静地拔出长剑,指尖拭过,剑身清亮。“我还真有些年没握过剑了。”

“来,耍一套剑法给本州府看看。”燕云孙倚着竹榻坐下,眼睛亮亮地看着秋意遥。

秋意遥一笑,没有理会他。

“想当年,我爹见你们兄弟练了一身武艺,也逼着我跟你们一块儿习武,谁知侯爷就叫我们仨大日头底下蹲马步,那毒日头把我都给晒昏过去了,那次可真是吃够了苦头。”燕云孙看着秋意遥扶剑而立的英姿,不知怎的便想起了往事,“偏那回你小子一点事儿也没有,于是我爹便认定我是假昏,第二日照样赶我去侯府。”

秋意遥听了,转头看他,眼中带着一点讪意,“你第二日不就没来了吗,后来听说是在府里大哭大闹了一场,惊动了你祖母。”

“那当然。”燕云孙对此毫无愧色,“我要不那么哭闹一场,今日我哪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还不给毒日头晒死了。”

“丢脸。”燕辛轻轻吐出两个字,保证园中三人都能听到。

秋意遥轻轻一笑,没有再说话。握着剑,手腕随意转了几下,仿似掂量着剑的分量。听得园门处传来脚步声,他蓦地扬剑一挥,只见半空中剑光一闪,仿如雪虹华灿,转瞬即消。再看时,秋意遥手挽长剑立于原地,似乎他从没有动过一般。

“咔嚓”一声,池边一尊五尺高的圆石蓦地两边裂开。

“好!”燕云孙赞一声。

秋意遥则看着毫无损伤的剑身,神色平淡地道:“这剑虽非削铁如泥,却也还不错。”

“那看来燕辛挑剑的眼光还不错。”燕云孙笑道。

那刻,入得园的邓骠校、刘守备亲眼目睹那迅猛一剑,皆满脸惊色。他们戎马几十年,自问功夫亦是了得,否则如何自刀林箭雨中求生,只是眼前这一剑之威力,却是此生不可及。是以看着池边矗立的身影,顿生敬意,暗自思索这是何人,竟有这等高强的本领。

燕云孙目光扫到两人,坐姿一端,“邓骠校与刘守备来了呀。”

“属下拜见州府大人。”两人忙上前行礼。

“两位快快请起。”燕云孙起身相扶,端正有仪。

“谢大人。”两人起身,然后目光往秋意遥望去,见是一位极年轻的公子,目清神秀,容华如玉,着一身淡青的铠甲,衬着那修长身姿,活脱脱地叫人知晓何谓“玉树临风”。两人方才已为他的武艺所慑,此刻再看得如此人物,顿生仰慕。

“来,给两位引见一下。”燕云孙自也看到了两人的目光,于是笑眯眯地指着秋意遥道,“这位是秋意遥秋公子,乃是威远侯之子,亦即靖晏将军秋意亭之弟,同时也是本州府新委任的都尉。”

邓骠校与刘守备闻言,神色顿然一变,皆恭敬地行礼,“属下见过都尉大人。”

秋意遥抱拳还礼,脸上有着温雅亲切的淡然笑意,“邓骠校与刘守备的英名早有耳闻,日后还需两位大人多多照应。”

“不敢。”两人忙道。

那邓骠校是个年约四旬的高大汉子,一脸络腮胡,但眼神明亮,一看就知是个坦荡粗豪之辈。“属下当年曾随侯爷杀过古卢贼子,前些年又在然州有幸见过靖晏将军,没想到今日又在此见到都尉,哈哈,秋家果然一门尽英杰。”

刘守备比之邓骠校略长几岁,身量瘦小许多,但一身精悍之气,眼神里又带着一种阅尽世事的沧桑。此刻他的脸上亦泛起一丝微笑,“都尉快莫有此言,属下等协助都尉乃是分内之事,倒是属下等愚钝,还要请都尉日后多多提点。”

一番见礼寒暄后,邓骠校与刘守备皆望向燕云孙。

“不知州府大人找属下两人来是为何事?”邓骠校率先问道。

“本州府今日找你们来,是为丹城之事。”燕云孙在竹榻上坐下。

邓骠校与刘守备闻言,神色一整。

燕云孙望着两人,目光清朗而神仪含威,“你二人驻守月州多年,乃是能将、老将,是以本州府此番点你二人随秋都尉前往丹城,你们可愿前往?”

“属下愿意。”两人朗声答道。

“嗯,”燕云孙颔首,也不再多言,“军情紧急,你们即刻回去准备,明日一早即出发。”

“是!”两人当下离去。

等两人走后,燕云孙才看向秋意遥,笑得颇有深意,“你虽心肠软得要死,但脑子还不笨。”

秋意遥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他方才剑劈大石之举。“他们都是战场上厮杀了一辈子才挣得今日地位,我毫无寸功却蓦地就坐到了他们头顶上,是个人心里都会不服气。而此刻亦无时间来让彼此了解,我自然只能选最有效的。”

“嗯,”燕云孙笑笑点头,“武人最敬的是怀有真本事的人,最服的是比他们更强大的人。”

秋意遥轻轻叹息,“那些士兵我也从未见过,又如何能保证他们听命于我?所以,他们是老将,士兵们必会从命于他俩,而我只要这两人服我从我即可。”

“这两人你看如何?”燕云孙挑眉问他。

“你看人的眼光我信得过。”秋意遥神色轻松地道。

一旁燕辛听了,不由得道:“秋公子,你不觉得我们家公子只有看美人的眼光还勉强可以吗?其他的还是慎重一点的好。”

“呵呵……”秋意遥忍不住轻笑出声,一边点头道,“确实。”

“燕辛啊燕辛,你就没哪天对着公子我不言语带刺的。”燕云孙摇着头叹气。很是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个主人在燕辛面前没一点威信可言,难道是因为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原因?

显然,燕辛并不想给他留面子,昂着头道:“公子你不都不下一次地和燕叙说过么,宁肯要我的夹枪带棍,也不要他的沉默寡言。”

“呵呵……”秋意遥又是一阵轻笑,看着燕云孙,心底里竟有些微羡慕,又有些惋惜。今日这样的轻松快活,必会随着他的步步高升而渐渐减少。而他舍了他的自在逍遥,得了今日的位高权重,于他,是得偿所愿,还是得不偿失?

“总有一天,本公子要把你赶到某个蛮荒之地去。”燕云孙嘟囔一声。

秋意遥敛笑至榻边坐下,看着池边劈开的石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这是我第一次领兵,你便不担心我令你将失兵亡吗?”

燕云孙听得他的话,转头看他,片刻,才挑眉勾唇,道:“若真如此,那便算我白认得你二十年,我也白吃了这二十几年的饭。”

秋意遥转头,两人目光相视,半晌,彼此一笑,二十年的相知相惜便在这一笑中。

笑罢,燕云孙又道:“虽说我是一州之首,但统领一州兵马的乃是大都统,所以以我之权,只能调集五万兵马与你,而风闻此次山尤出兵十万之众,你……可是会很辛苦的。”

秋意遥神色淡定,“丹城有三万守军,加起来也差不了多少。”

“嗯,”燕云孙见他如此言道,便也放心,“你此去丹城,我让燕叙跟着你,把药也带齐了去。”

“你安排就是,我无所不从。”秋意遥颔首。

“燕辛,你去和燕叙准备一下。”燕云孙转头吩咐。

“是!”燕辛退下。

“明日出兵,我亦还有事要理,先去了。”燕云孙掸掸袍袖起身,“你便趁着还有半日,好好休息。”

秋意遥点头。

于是,两人都离开了紫藤院。

翌日,燕云孙亲自为众将士送行。

他矗立城楼,目送大军远去,看着骏马之上秋意遥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怎的,心头竟是忐忑难安。“燕辛,我这心里慌慌的,该不会这小子会在丹城出什么事吧?”

难得的燕辛没有反讽,只是沉默,因为不会或会,他都不能肯定。而且以秋公子的身体,他自己也担心,更何况是与他情同手足的公子。

燕云孙抬头,九天之上艳阳刺目,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半晌后,他轻声道:“若这小子真有事,那我也回不了帝都了。”

燕辛看着他,还是没有说话。

燕云孙转身回官邸去,“你去叫州丞来。”

“是。”

五月十七日。

当远方尘烟滚滚,旌旗摇曳,铁骑如云而来时,丹城城楼上,孙都副一张茄子脸顿时变得惨白,瑟声道:“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多……这么多的山尤大军?”他虽说是做了丹城都副有三年,可这三年里丹城未有一起战事,他亦不曾见过如此之多的敌军,此刻,隔着这么远,也是吓得心跳如鼓。

淳于兄妹也在城楼上,只是不想与他站一块儿,是以隔出三米远。听得他的话,淳于深意鼻子里哼一声,拔高声音道:“前几天都副大人不是还不信山矮子们会来吗?”

“可不是。”淳于深秀也嗤道,“我们冒死回来报信,可差一点便成了造谣的乱民了。”

这刻,孙都副没心思理会淳于兄妹的冷嘲热讽,只是胆战心惊地看着前方密密麻麻有若雷霆奔来的山尤大军。“这起码……起码有十几二十万人,我……我得赶快上报大都统,请他速派援兵。”说着,他赶忙下城楼,回都副府去写信了。

淳于兄妹眼看着他慌慌张张地下去,也懒得告诉他父亲早就上书了,援兵这会儿只怕也不远了。

而同在城楼上的李千户与田校尉看着神色慌乱离去的孙都副,不由得都叹了口气。然后李千户郑重道:“既然敌军已到,那老夫便去西门,东门便由田校尉守着,而北门依着久罗山,大军无法攻过来,只怕突袭,我已命陈百户长守在那里了,这里就拜托你们兄妹了。”

“嗯。”淳于兄妹也神色郑重地点头。

于是,李千户与田校尉各自去了西、东两门。

等他们都走了后,淳于深意跟兄长说道:“我还是先去告诉辰雪一声。”

“嗯。”淳于深秀点头,看着远方奔来的山尤大军,端秀的眉头不自觉地深锁。虽说他已与山矮子们战场上厮杀了许多回,可这一回,山矮子们来得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多!这……必将是惨烈之战!

淳于深意飞快地奔到了小院,将山尤大军已到的事跟风辰雪说了,又道:“这会儿孙浑蛋不在城楼,你可要去看看?”

风辰雪点头。

两人到了城楼,对面山尤大军已在扎营休整。

淳于深秀见她到来,道:“山尤的先锋被我们一阻,锐气必减,是以会合了大军后一齐开到。只看此刻军容,这统帅之人亦非庸才。”

三人矗在城楼看了会儿,只见对面营帐井然有序,士兵十万之众,却不闻喧闹之声,只有兵甲铿然作响,显见是军纪严明,而这样的军队必是威猛之师!

半晌,淳于深意轻轻叹气,“虽说我无比憎恨山矮子们,可此刻看他们的军容,也要佩服一下那统兵的将领。反观我们这边的……唉!若真是打起来了,那孙浑蛋不要尿裤子,便是给我们皇朝人存脸面了!”

“山矮子们并不知我们早得消息,已做了周全准备,他们远道而来必会先行休整。”淳于深秀看看天色,“只是时辰甚早,不在今夜便在明日,他们必有一番攻城,以探虚实。”

“嗯。”淳于深意认同兄长的推测,“看他们营帐之数,只怕不止十万,而我们丹城仅有三万守军,兵力悬殊,唉,又会是苦战。”

“以丹城目前的兵力,就怕他们猛攻。他们如此强大的兵力,若行猛攻,即便我们守下来了,也是伤亡惨重。”淳于深秀也叹道。

淳于深意颔首,转头,见风辰雪一直静默不语,当下问道:“辰雪,你有何意见?”

风辰雪摇头,“我未曾经历过这等事,说起来不过是纸上谈兵,论守城作战,你们比我更懂。”

听得这话,兄妹俩微微讶然,然后一笑。

淳于深秀抬头抹了把脸,再眺望前方时,眼神清亮,神情镇定而有信心,似乎那一抹间便将那些忧心、沉重抹去了。“山矮子们虽人多势众,但丹城城墙坚实,我们守个三五天不成问题。”

“对。”淳于深意扬眉一笑,自有一种洒脱豪气,“有我们在,这山矮子们又怎么杀得进来,我们此刻只要坚守即可,等州府的援兵一到,到时再杀山矮子们一个片甲不留。”

风辰雪侧首看着淳于兄妹,那两张相似的英秀面容上,有着一种超越他们年龄的镇定。这两人年纪虽比自己小,可他们早已历金戈铁马,练就了一身临千军万马亦不胆怯的勇气与果敢,就如粗朴的璞石,若有慧眼识得,一番琢磨之后必绽明光。

“以时间来算,州府的援兵应该就这两天会到。”她淡淡道,目光重新望向对面,“无论山尤是小攻还是猛攻,我们都要全力以赴地挡住他们。山尤若是觉得丹城难以攻下,也许会缓一缓,思考更有效的攻城法子。而我们不怕他们去想,我们最主要的是拖延时间,等援军到。不然以三万守军,再大的能耐也没法抵挡十万大军。”

“嗯。”淳于深秀点头,想到援兵,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只是我担心州府的援兵有没有这么快,毕竟现在的州府可是那个燕云孙燕大人。”

“可不,”淳于深意深表同意,“他可千万不要喝足了酒,抱够了美人,再来派援兵。”

风辰雪闻言,不由得微有讶异,想了想便了然,于是淡然一笑,“这你们倒无须忧心,那位燕九公子虽风流浪荡,但内里还是个明白人。”

“咦?”听了这话,兄妹俩都疑惑地看向风辰雪。

“辰雪难道认识他?”淳于深意问,不然怎会知道。

风辰雪微微一顿,片刻才道:“以前游历帝都时,曾有听说过其人其事。”

“哦?”兄妹俩对视一眼,想起父亲的话,心头便有一团疑云升起,只不过此刻没工夫去细究。

风辰雪倒也不在乎淳于兄妹是信是疑,接着道:“此刻丹城的隐患我倒觉得是那位孙都副。他无一点胆魄与才干,只怕山尤一攻城,他吓得手忙脚乱胡指挥。一个愚笨的将领比十万敌军更为可怕。”

一听这话,淳于深意顿时握拳道:“可不是!偏这人却是都副,这兵权全握在他的手中!”

“再贤明的帝王亦不能保证他所任命的官员都是贤明的。”风辰雪轻轻地叹息。

“这人一贯自命非凡,丹城里唯他独尊,便是我爹他都不放在眼里。”淳于深秀道,“我倒宁愿山尤来攻时,他吓得晕过去,或躲在都副府里不出来。”

“孙都副那样的人只怕两种人,一是权势地位比他高的人,二是比他更为凶恶的人。”风辰雪微微沉吟,又道,“等援兵到了,自然也就有了官位在他之上的人,那时刻,他自然是无所不从,而现在嘛……”

淳于深秀一听这话,顿时两眼放光地看着她,“辰雪,你就再做一回恶人得了。”

淳于深意醒悟过来,亦笑吟吟地看着风辰雪,“这是再好不过的法子了。”

风辰雪倒没有推却,只道:“我先回去了,若山尤攻城,我闻得鼓声自会来。”

“好。”兄妹俩点头。

风辰雪离去后,兄妹俩一个守在城楼,一个回去向父亲禀告诸般事宜。

一日过去。

夜里,万籁俱寂。

虽说山尤军就在城外,但丹城里的百姓们度过了惶惶白日后,夜深人静时,依旧沉入了睡梦中。

亥时,城楼上蓦然鼓声雷鸣,惊破万千人的酣梦。

风辰雪自然也听到了,她穿好衣裳,戴上面纱,再嘱咐孔昭莫要出门,然后便飞身往城楼而去。

果然,山尤出动了万余人自南门攻城。

城楼上,淳于兄妹拔刀在手,正指挥着士兵们御敌。士兵们搬起早已准备好的滚木、雷石砸向下方的山尤军,那滚烫的滚油亦毫不留情地倾泻而下,凄声厉号响破夜空。而城楼上的士兵亦有伤亡,山尤的抛石机不断将大石抛上城楼,箭雨一阵阵射来,还有如虫蚁一般顺着云梯爬上城楼的山尤士兵……

夜色里,到处刀光剑寒,血洒尸横。

孙都副果然吓得脸色惨白,握着刀的手都在发抖,躲在城楼一角,一动也不敢动,更莫说身先士卒了。

风辰雪无声地飘过去,本已惶惧不安的孙都副一见她现身,更是魂飞魄散,手一颤,刀便掉在了地上,“你……你……女侠……你要干什么?”他抖着声音,惊恐地看着风辰雪,生怕她是来取他性命的,“我……我已在守……城……御敌……你……”

风辰雪看着他这等模样,眉头一皱,再看看周围情况,暗想这人在此一无是处,若是被山尤人杀了,反倒会乱了士兵们的心。于是道:“此地危险,大人千金之躯,不如回都副府暂时避一避。”

孙都副闻言,求之不得,立时应道:“是……是……本都副先回都副府,这里……”他一抬头,瞅见淳于深秀,忙叫道,“这里暂且交给淳于公子了,众将士听其命行事!”言罢,迅速转身离去。

而那刻,城楼上的人全都忙着御敌,无人注意到都副的离去。

风辰雪一转身,便瞟见有几名山尤士兵爬上了城楼,正围斗淳于深秀,当下飞身飘过去,袖中白绫一扫,那几名山尤士兵一声惊叫,便坠下城楼。淳于深秀抬头,看到她,点点头,然后再次挥刀砍向爬上城楼的山尤士兵。

风辰雪亦飞身而起,她武功绝世,这些士兵们如何是她的对手。但见夜空下,她手中的白绫挥出,仿如白龙遨游,所到之处,山尤士兵便如同木桩般纷纷给扫下城楼去。爬上城楼的山尤兵并不多,片刻便已被全部扫完。她飘身至城垛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山尤军。

城门前,有山尤士兵抬了数根长木横架护城河上,显然想架一座木桥渡过护城河。淳于深意早已窥得,一盆滚油从城楼泼下,全淋上木桥,再一支火箭射下。那木桥顿时燃起烈火,那些意欲渡河的山尤士兵不是身陷火中,便是栽倒河里。

“如何?”风辰雪飞身至淳于深意身边。

“还应付得了。”淳于深意喘了口气道。

眼见城楼上的敌人都给风辰雪三两下扫干净了,淳于深秀提着刀走了过来,看着下方的山尤军,“今夜他们是来探虚实的,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罢休。”

城楼下,依旧有山尤士兵顶着盾甲、架着云梯往城楼上杀来,而前方,山尤士兵更是络绎不绝地涌来,似乎不攻下城门誓不罢休。

风辰雪功力深,眼力好,黑夜里看到对面有银光闪过,“那边估计是领兵的将领。”

淳于兄妹顺着她的指引看去,点头,“上次秋大哥说过,银甲金盔的是山矮子们一等大将,那人定是此刻领兵攻城的人。”

风辰雪看着对面的那人道:“擒贼先擒王,射下对面的将领,今夜山尤的攻城便会停下了。”

“有理。”淳于深意取过弓箭,递给她。

看到递到面前的弓箭,风辰雪微微发愣。

淳于深意却并未意识到她的迟疑,只是道:“你眼力好,功夫也好,还是由你来射,省得我们没射中,反惊动了对面的将领,就没机会射第二次了。”

风辰雪看她一眼,接过了弓箭,然后拉弓,搭箭,放弦。

淳于兄妹屏息以待,目光紧紧盯住前方那一道银影,想亲眼看着那山矮子是如何中箭坠马的,谁知……那箭轻飘飘飞出,然后轻飘飘落下了护城河里,别说射敌,连个响声都没有。

淳于兄妹齐齐转头,愣愣地看着风辰雪,似乎不敢相信他们眼中无所不能的风辰雪竟然……竟然射出这样……的一箭。她难道不会射箭?

青纱蒙了面,风辰雪的脸色是何样没人看到,但她的声音倒是极为淡定,“我又没习过射箭。”言下之意,没习过射得不好是很正常的事。

虽说敌人就在眼前,虽说正与敌厮杀,可淳于兄妹还是忍不住想要狂笑,只是他们又不敢当着风辰雪的面笑,好在黑夜里光线暗淡,他们只要忍着声音就行。

在他们抖着肩时,风辰雪丢了弓,取过箭,一甩手,嗖!一声锐响,是铁箭撕破气流的声响,然后便听得对面一声惨叫,在厮杀中清晰传来。

淳于兄妹目瞪口呆,然后齐齐转过头来看着风辰雪,不知道是该佩服还是该大笑。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射不好箭却可以甩好箭的。

那夜,鼓声轰鸣,杀声震天,丹城百姓耳闻战鼓,目观火光,一夜心惊肉跳。

好在那一夜还是平安过去了,山尤终因领将受伤,无功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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