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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如果说白绮歌所画布防点令易宸璟稍感意外,那么她现在所指的位置,足以让带兵多年的皇子将军震惊。

“说说你的想法。”易宸璟诧异的表情已经掩藏不住,索性坐到椅子上,把布防图平摊于桌面。那一处看似偏僻不起眼,深谙排兵布阵之道的人却会明白,整张布防图所示格局,只有那一点的防御最为薄弱,而易宸璟当初攻破昭国边防正是从此处进攻的。

“由图上可见金坷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连绵百里都是高耸的山脉,二哥选择山口布防再明智不过。这处是整座金坷山最陡峭的山峰所在,且有长河急流从中穿过,无论对攻方还是守方来说都极难守卫,昭国兵力远不如大遥,二哥手下的人马必须集中于山口阻击你所率领的大军,所以,不可能调集太多部属驻防此处。”

易宸璟沉吟片刻道:“你想的白灏城必然也已经想到了,我若是贸然率兵进攻此处,很有可能落入埋伏,无异于自投罗网,这点你可有考虑?”

“身为敌将未雨绸缪理所当然,但这件事上你根本不需要担心。”白绮歌露出一抹嘲讽之色,收起卷轴丢在一旁,“有知之甚详的云副将在,二哥把兵马安排在哪里你岂会不知?你要这布防图并没有什么用,想来只是要陷我于不义,顺便研究二哥的布局而已。”

云钟缙是白灏城的副将,对昭国边防再清楚不过,能将其收为己用,重要性远大于一张死板的布防图。白绮歌猜得没错,当初云钟缙威胁她盗取布防图,一来是为取信于易宸璟;二来,身为白家乘龙快婿的卖国贼察言观色,早看出易宸璟对红绡之死抱有怀疑,这才告知疑案内幕,并自作主张陷害白绮歌,以此讨好遥国这位有勇有谋的皇子将军。

然而白绮歌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云钟缙主动奉上的,并非易宸璟一手安排。

“这又是什么?”易宸璟接过递来的另一个卷轴,满怀期待地展开,只是这次他并没有马上看懂,眉头皱了好一会儿才豁然开朗。一声不知是嘲讽还是感慨的笑声低响,易宸璟抬头看向白绮歌,嘴角的一丝弧度显示出心底的好奇,“从未见过的兵器,与连弩有几分相像。”

“连弩射程短,装填又麻烦,这东西虽然在制作上费力些,效果却比连弩好了十倍不止。”

易宸璟放下图纸深吸一口气,之前的不耐与烦躁之色一扫而空。易宸璟长眸微眯,撑着额角靠在椅子上,玩味地看着眼前从内到外焕然一新的女人:“你怎么懂这些?”

“白家世代为将,爹爹和二哥对排兵布阵、研制新物都有丰富的经验和见地,我懂这些不足为奇。”白绮歌淡淡一笑。

“我记得你说过对战事极为厌恶,从小宁愿与我和红绡在外玩耍也不愿学习兵法,什么时候竟习得这些惹你厌烦的东西了?”

功垂千秋将门之后都是借口,无论军事布防还是设计简单武器全部为前世所学,但总不能直白地告诉易宸璟这些都是遥远的年岁后高度发达的文明产物吧?白绮歌一笑略过,语焉不详:“殿下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何必拘泥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东西看得上便拿去,看不上的话等会儿让人一把火烧了,就当我自娱自乐好了。”

易宸璟一把摁住白绮歌意欲拿回的卷轴,有如捡到宝贝的庶民,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泽:“这两样留下,让我见识见识你还有什么。”

“最后一样确切来说并不算什么东西——”白绮歌微微弯腰,似乎是有话要说又不愿门外的下人听到,易宸璟下意识地向前探身贴近,与白绮歌之间相距不过一拳。

清俊的面容如此之近,年轻却饱经沧桑的面上棱角分明,鬓角梳理整齐的发丝透出精致而孤傲的气息。

易宸璟有着大遥皇室沉积数百年的优良血统,尽管在外为质子十年之久,埋藏在骨子里的气质和高雅却从未消失,就连怀有戒心的白绮歌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人,确实有着一张令天下女子都忍不住想要多看两眼的好皮囊。

白绮歌不着痕迹地敛气于胸口,趁着易宸璟毫无防备靠近的瞬间,外表柔弱的白绮歌陡然发难,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直袭向易宸璟的左胸。那样连反应时间都不肯给予的突袭任谁也无法躲开,饶是易宸璟身经百战立刻意识到有危险,却依旧没能躲过。

一声锐利的铿鸣,白皙的手掌击在温热胸膛的同时,门口一道身影疾跃而来,一丝冰凉紧贴白绮歌颈间。

“晚了一步。”白绮歌不躲不闪,单薄的身躯没有半点动摇,像早就料到一般露出自信的笑容,“战廷,如果我手里拿着匕首,现在他已经死了。”

战廷倒吸一口气,望向易宸璟满面自责。

身为心腹与贴身护卫,保护好对他有着天大恩情的七皇子是最重要的任务。可是他没能做到,一个看似无害的女人居然随随便便就在易宸璟胸口留下令人后怕的印记——那印记只有巴掌大,颜色鲜艳却并不浓重,是精准地盖在心脏的位置的。

如白绮歌所说,假设她手里拿着匕首的话,恐怕易宸璟此时此刻已在黄泉路上了。

不管白绮歌想要做什么,至少她并没有真的用匕首去捅疏忽大意将自己陷入险境的皇子将军。易宸璟短暂的失神后迅速恢复清醒,面无表情地抓住白绮歌纤细的手腕将它抬到眼前。

“胭脂?”细嫩的掌心一片艳红粉状物,稍稍靠近便有淡雅的香气飘来。易宸璟习惯性皱眉,确定胸口沾染的并非毒药时化为一声哼笑,“真有你的,这份‘惊喜’比起前两样的的确确更令我欣赏——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二次,你很热衷于威胁我这件事吗?”

“属下大意,请殿下责罚!”不等白绮歌回应,战廷已经收了匕首单膝跪地,语气懊悔不已。

对于敦厚淳朴的战廷,白绮歌向来颇有好感,忙躬身将其扶起:“又不是你的错,你还能终日寸步不离护卫在他身边吗?被欺负只能怪他自己无能,怨不得别人。”

易宸璟哑然失笑。

白绮歌这张嘴他是真怕了,不点名不道姓偏偏能让他无话可说,锋锐得很。

见易宸璟毫发无损且并未动怒,战廷心里多少踏实了一些,转头看白绮歌时不由得带了几分埋怨:“皇子妃,这种玩笑万万开不得,刚才我若是不小心用错力道,只怕……”

“至多是脖子上多道伤疤嘛,已经有一道了,不在乎多一道。”

也不知道白绮歌是开玩笑还是真这么想,略显木讷的战廷尴尬地笑笑,指了指易宸璟:“不过这一下当真危险,不偏不倚正在殿下胸口,把我也吓了一跳。”

特种兵所受的训练远不止远距离开枪,近身肉搏训练那是家常便饭,想准确命中敌人的心脏又有什么困难。只不过把训练时的伸缩匕首和彩粉换成了手掌和胭脂而已,对白绮歌而言再简单不过。

事实上,刚才上演的惊险一幕是她在脑中无数次模拟后才进行实践的,她从房中出来时右手掌心就捏着一块胭脂,只等易宸璟松懈之时狠狠拍他一掌,气不着他能看他惊慌失措也好。只可惜易宸璟出乎意料地镇定,让白绮歌不由得失望。

“这就是我想给你看的三样东西,要说什么你应该很清楚。之前我跟你说过打算进行一笔交易,既然你不同意,那我就只好用这种方式征询意见了——手摸够了吗?摸够了就放开。”白绮歌斜了斜眼睛,下巴一扬,满脸嫌恶。

易宸璟剑眉高挑,这才想起自己还抓着白绮歌的手。也不明白这女人怎么想的,说话没个深浅,丝毫看不出大家闺秀的风范。

易宸璟放开手掸了掸衣襟,被胭脂弄脏的地方怎么也清理不干净。他摇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白绮歌一眼:“图纸我要了,白家的事以后再说。”

拿了好处还不肯放人,白绮歌自然不会同意,她手臂一伸,瘦削的身躯拦住易宸璟的去路。

“你想好了,我脑子里并不是只有这一份图纸,你的皇图大业里有这些东西在可以省去走不少弯路。那张布防图就算送你的,可这图纸我却是要等价交换的。你手里这张还有致命的缺陷,除非你答应我的条件,否则将永远得不到全图。”

但凡聪明的人都可当奸商,白绮歌也不例外,看惯易宸璟的霸道与巧取豪夺,这次她十分精明地只抛出一点点甜头。

想要吗?想要的话,接受交易。

易宸璟背着手绕着白绮歌转了两圈,怎么也看不出这女人究竟哪里出了问题,难不成是白家已故的两位巾帼英雄附体?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忍俊不禁,易宸璟脸上少有地出现平和的表情:“既是交易就该公平些。这图我收下了,今天你欠我的就算偿清了,但是想让我保护白家你就得再拿出其他令我看得上眼的东西来,如何?”

“今天?我欠你什么了?”白绮歌一脸莫名其妙。

易宸璟指了指胸口的污渍,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你弄脏了我的衣服。”

“你还摸了我的手呢。”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皇子妃,摸不得吗?”

“无赖这个词就是为你而存在的。”白绮歌横眉冷目,心里却有种怅然若失之感。

如此温和的易宸璟跟那个人很像,总觉得……

恨不起来。

约定既已达成,易宸璟自然要拿出一些诚意,除去不再刻意刁难折磨白绮歌外,最明显的便是二人的关系明显得以改善。白绮歌虽然明白这是互相利用,却也没什么抵触,心平气和的易宸璟并不难接触,性格要比她早些时候认识的那个狠角色好上太多。

习惯早起的白绮歌一早就在桌前凝神沉思,桌面上厚厚的一摞图纸改了画、画了改,却始终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不由得眉头越皱越紧,烦躁地把纸团成一团狠狠地丢到门外。

“大清早的发什么脾气?”近来常见的身影不急不缓地踏入房内,看着满桌满地的废弃图纸摇了摇头,“画不出就休息,我又没逼着你哪天必须呈上。娘亲现在天天怪我苛刻冷淡,还以为你因着不受宠独自躲在徽禧居黯然伤感呢。”

心烦时又遇到厌烦的人,白绮歌自然没有好脸色:“你不急我急,难道要我在房里白发终老?”

“在这里终老有什么不好?锦衣玉食无忧无虑,多少女人拼了命想要入宫为妃却不能如愿,凭你的容貌能有今天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早知道殿下的口味与众不同,竟偏好丑陋残颜,当初我就该躲得远远的免得受这份窝囊罪。”白绮歌丢下笔,斜了一眼悠然自得的易宸璟,“有话直说,今天来又想找什么麻烦?”

在白绮歌心里,易宸璟往往是与倒霉这个词捆绑出现的,他主动登门绝对没好事。

易宸璟挑起眉梢,嘴角一丝戏谑的笑意不甚清晰:“既然你觉得麻烦我就不打扰了,一封家书而已,你这么忙想来也没时间细看的。”

“给我!”听得家书二字,白绮歌一扫烦躁气息从凳子上起身,期盼之色难以掩饰。

许是自由受限不便联系,白家的来信一直很少,什么叫家书抵万金,此刻白绮歌深有体会。

一封信看了足有大半天,易宸璟等得不耐烦开始催促时白绮歌才小心翼翼地把信叠好放进匣中,心满意足地长出一口气:“就这一封?”

易宸璟不答,反而一脸坦然:“不客气。”

“我没谢你,这是你该做的。”

“我就当听见你道谢了。”

白绮歌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继续埋头于一卷卷宣纸中,仿佛易宸璟的存在就等同于空气。

见她不再理会自己,易宸璟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无聊没趣,索性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最近有臣国动乱,父皇调动不少兵马去平乱,北征大概要拖后些时日,这期间你多看看霍洛河的地形阵势图,我打算让你随军出征。”

让她同去便是说需要她,琢磨排兵布阵也好,规划兵械也好,易宸璟手下最缺的就是智将。白绮歌放下笔,叹了口气:“我对霍洛河国半点了解都没有,今晚饭后给我讲讲吧。”

“今晚不行。”易宸璟立即摇头道,“今晚太子已设下宴席款待博弈名家,说什么要众皇子都前去捧场,届时三位贵妃都会同去,少不得各宫女眷陪着。”

“附庸风雅,好好的太子不当,每天赏花斗鸟、吟诗作画倒积极得很。”白绮歌不无嘲讽地一笑。

遥国自来长子为帝,天生帝王命的大皇子前途已定,整日不思进取贪图享乐,满朝文武虽有怨言却也只能憋在腹中。好在太子妃是右丞之女,外有皇亲国戚帮扶前朝,内有皇后和太子妃稳掌后宫,太子之位倒也坐得安稳。然而无心朝政的太子却有一大令人无奈的喜好,便是舞文弄墨说些丝竹管弦、山水美人之类的,动不动就请各国各地名人雅士来宫中大摆筵席,一群笑在脸上厌在心里的皇子们也只能认命,百无聊赖地陪着度过枯燥的时光。

“我不熟悉宫中规矩与礼节,今晚三位贵妃都在我更不便出现,还是让素鄢姐姐一个人陪你去好了。”考虑到一大堆束手束脚的规定,白绮歌从心底涌上一股倦怠。

“我可是亲自给你送信来的。”

白绮歌翻了个白眼。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易宸璟更不可能无缘无故送人情,果然是有目的的。罢了罢了,跟宝贝失而复得相比,帮他一两件事也不足为过,但愿不会是太离谱的要求。

白绮歌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表示接受,关上门坐在桌边,提起笔又在纸上涂涂画画:“拿人手短,活该倒霉。说吧,要我做什么?”

先前散漫的气息一扫而空,遥国七皇子忽地锋芒毕露,眉宇间风华不尽,傲世无双。

“我要你再演一次醉酒,找机会潜入东宫后殿替我查一件事。”

白绮歌深吸一口气。

东宫,是守卫森严仅次于遥皇宫殿的太子居所,看来易宸璟是想要对太子出手,扳倒帝业皇图最大的阻碍。

“后殿左边厢房是太子平日玩乐的地方,我曾去过两次,后来有了太子妃不便再入后殿,那里就成了男客的禁足之地。”易宸璟在房里踱着步,隔间房内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衣袂响动。

在易宸璟的解释下,白绮歌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想要进太子东宫不难,但是身为男人的易宸璟想要进入女眷居住的东宫后殿就不大可能,毕竟是太子妃起居所在,除了太监这种无法讨论性别的存在外,只有太子本人可以进入,所以易宸璟才要求白绮歌装醉伺机行动。易宸璟让她去的地方是太子未立妃之前与通房侍女和妾室男欢女爱之处,而去的目的,是为了确定一件事。

“太子与后宫妃嫔有染?”珠帘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一抹丽而不艳的瘦长身影绕过屏风自隔间掀帘而入,华美衣裙摇曳生姿,越发衬得白皙的面庞贵气逼人。

易宸璟停下脚步微微一愣,眼底惊愕之意赫然:“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般风度?”

“谁知道你眼睛用来做什么了。”新衣穿在身上还有些不太适应,白绮歌别扭地反复系着烦琐的腰间宫绦,看都不看给予赞扬的男人一眼,“你在东宫究竟有多少耳目?连人家拈花惹草的风流韵事都不放过,他这太子做得也真够累的。”

但凡能讽刺易宸璟的机会白绮歌都不会放过,时间长了,易宸璟也从最初的哑口无言和横眉冷目变得油嘴滑舌、满不在乎,多少能适当反击了。

“哪个皇子宫外没一群人看着?信不信你侍寝多少次他们都一清二楚?”易宸璟走到白绮歌身前,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里凌乱纠缠的宫绦,修长的手指随意摆弄几下就系出漂亮的绳结,“这里是皇宫,你以为还在昭国……”

提及昭国,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暗淡下去。

发生过的事情不想忘也无法忘记,有关红绡的死,有关扑朔迷离的真相,即便二人的关系日渐好转也仍难以逃离昔日的阴霾。

“我尽力,查不查得到不保证。”白绮歌率先打破沉默,对着铜镜将长发绾起,耳垂上两吊红珊瑚耳环光泽鲜艳,衬得她纤细的颈项雪白修长。

平心而论,若不是容貌被毁,白绮歌长相并不难看,虽然不像素鄢和素娆或妩媚或娇俏,更比不上传言中红绡公主的倾国姿色,但也不至于见到就感觉厌烦的地步,婀娜身形肤白胜雪,十足的富贵千金之躯。

易宸璟仔细端详一番后微微蹙眉,抬起白绮歌的下巴满脸不悦:“胭脂水粉素鄢和锦昭仪没少给你准备,怎么没见你用过?素面朝天去参加宴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待你多苛刻呢。时间还来得及,去修饰一下,好歹让人一眼能看出你不是侍女丫鬟。”

白绮歌神情平静,回答干脆利落:“不会。”

“女人该会的东西你到底会几样?”愣怔片刻后,易宸璟苦笑,“女红说不会,琴棋书画说不会,诗词歌赋也不会,就连打扮自己都不会,就算失去记忆也不该全都忘光了吧?留你在身边的感觉就像多了个军师,出谋划策不错,往来厅堂就拿不出手了。”

“反正你需要的是谋士而非枕边人,需要撑面子的话还有素鄢姐姐在,占尽便宜的是你,抱怨的还是你,小心贪心不足招人怨恨。”

对于易宸璟的直白意见白绮歌无动于衷,她本来就不是喜欢梳妆打扮的人,那些胭脂水粉更是连碰都没碰过,总不能因为他临时起意突发奇想要参加什么宴席就去现学吧?

女为悦己者容,学会了,又能给谁看?

易宸璟沉吟良久,忽地拉着白绮歌走入内室。一只手在梳妆台的抽屉里翻来翻去,最后找到一块小手指粗长的黑灰色硬块举到白绮歌面前。

“这是什么?”白绮歌问道。

“自己的东西都不知道是什么。”易宸璟无奈地摇头,抬手将她的下巴抵住,“这是眉石,你看哪个女人如你一般素着眉出去见人的?抬头,看着我。”

“堂堂皇子充当侍女?”白绮歌几不可闻地嘟囔一声,依易宸璟所言仰起面孔看着他,看他认真谨慎地捏着眉石在她脸上细细描画。

想不到做事雷厉风行的易宸璟竟然也有如此细腻的一面,无怪乎素鄢虽不曾承宠依旧对他死心塌地。女人最敌不过男人的温柔,就好比易宸暄之于她的体贴照顾,便是心肠再硬又明知他心机深沉,白绮歌终是对他厌烦不起来。

满怀期待直到易宸璟长出一口气大功告成,白绮歌半侧身看向镜中,嘴角刚刚泛起的一丝温和笑意蓦地僵住。

“易宸璟,你看过哪个女人的眉毛一高一低都快要连在一起了?!”

“怪了,平时我画些地形图纸笔法还是很好的,怎么就这两条眉毛画不齐呢?”易宸璟双臂交抱,百思不得其解。

平和的心境瞬间崩毀,一股热火直冲脑门,白绮歌咬牙切齿抢过易宸璟手中的眉石,冲着那张清俊的脸亳不犹豫就是一笔。易宸璟沉浸在有关画眉技术问题中来不及反应,猝不及防被偷袭成功,从颧骨到下巴长长的一道黛色墨痕清晰浓重,足见白绮歌用力之大。

“发什么疯你?!”

“不会画就别乱动,手那么欠干什么?!”

“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一迭声询问急促,门外玉澈听见屋内二人激烈争执还以为他们又吵了起来,忙冲进来打算拼命解围。不想掀起珠帘却见易宸璟和白绮歌一低头一仰头,相对怒目而视。玉澈刚要上前,那二人听到呼声同时转头,年轻侍女的身形就这么硬生生被定住。

片刻后,抑制不住的笑声传遍徽禧居,玉澈笑得前仰后合,眼泪打着圈往地上掉。

最后还是玉澈心灵手巧给白绮歌重新上了妆,蛾眉淡扫,脂粉轻扑,既不显妖娆又不失风采,这才让易宸璟稍感满意,顺便接受白绮歌带着怒气的不断挖苦。

轻松的插曲告一段落,马上就要赶去东宫参加宴席,离开徽禧居院门后易宸璟立刻卸下温和的气息,换上一脸谨慎和警惕。

白绮歌暗自叹息,他这么下去,终归是要人格分裂的。

距离东宫还有一段距离时,易宸璟执意要步行过去。先前的谨慎和警惕又变为散漫浮夸,时而高声吵嚷,时而与路遇的其他皇子说些庸俗不堪的笑话,看起来就像个胸无大志而又缺乏教养的粗鄙之人。

白绮歌知道,他是在故意掩藏自己的光芒。

众所周知,七皇子在前朝没有近亲支撑,后宫方面敬妃又是凭着儿子的战功才从冷宫出来的,别说地位势力,就连今晚其他三位二品妃均到场的宴席都没有敬妃的位子。敛尘轩在遥国皇宫处处受制,举步维艰,易宸璟纵有气吞山河睥睨九州之能也不得不收敛锋芒。唯有忍耐,唯有韬光养晦壮大自己的实力,他日才可一飞冲天,试剑天下。

自古帝业多祸端,于昭国质子十年给了易宸璟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心性和阅历,稳重细心,能忍常人所不能,比起那些自幼生长在富贵温柔乡的皇子们,他强了不止一星半点。白绮歌不否认,在她眼中,遥皇之位就该属于易宸璟,尽管她更希望易宸暄不要在这场封疆路、帝业图中成为牺牲品。

“真是巧,五皇兄也刚到?”毫无敬意的寒暄打断白绮歌的思绪,她抬起头,眼前一身素雅的五皇子易宸暄双眸如水,目光相接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真的巧吗?乘轿时前后相距不远,她和易宸璟步行足有两炷香的时间,一直在轿上的易宸暄怎么可能是刚到?

白绮歌低下头不去看易宸暄,心里早把易宸璟骂了个狗血淋头。本来经过那件事后与易宸暄再见面就已经很尴尬了,偏易宸璟还在身边不冷不热地嘲讽,想正常打招呼都成了难事。

易宸暄倒是自然,笑容依旧温和:“到了有一会儿了,里面人多太嘈杂,所以才来外面缓口气……”

话未说完,那笑容渐渐变了味道,似是带着苦涩,又带着认命般的无奈。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众目睽睽下,易宸璟面不改色地把手臂圈在白绮歌腰际,稍一用力,身材瘦削的女子紧贴他身侧。

“我先进去了。”找了个借口迅速脱身,白绮歌实在受不了夹在两个各怀目的的男人中间,他们爱怎么斗怎么斗,与她无关。

目送白绮歌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易宸暄脸上柔和的笑容弥散不见,看向弟弟的表情也冷了许多:“她比你我想象的都要聪明,若是处理不好很容易惹火烧身。现在父皇对你十分看重,何苦还要明着暗着装疯卖傻?七弟,阻碍你前途的人不是我,你没必要时时刻刻把我当成首要敌人,至于她……我能给她的,你永远也给不了。”

“五皇兄还是这般信心十足。”易宸璟并不恼怒,单薄的唇线勾勒淡淡的笑意,“不知五皇兄有没有反过来想想,我能给她的,你又给得了吗?”

能掌控昭国军政,能手握白家生死,这些,只有他易宸璟才做得到。

易宸璟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循着白绮歌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独留易宸暄在原地负手而立,莫测的笑容意味深长。

依着事先的计划,白绮歌入席后连番敬酒,很快便以不舒服为借口提前离开,趁着无人发觉直向东宫后殿奔去。

众皇子中当属太子和五皇子手下的能人最多,东宫潜伏的高手自然也不会少。易宸璟之所以选择让白绮歌冒险潜入而非战廷,怕的就是被暗中潜藏的高手发现——白绮歌毕竟是联姻公主,一来入宫不久人生地不熟的,走错路误闯后殿情有可原:二来身为女眷进入后殿不会触犯规矩,也免得别人起疑。

后殿人来人往甚少,左厢房平日更是见不着个人影,守卫不像太子寝宫和书房那般森严,加上今天来参加宴席的女眷很多,所以守门的护卫并没有过多询问,见白绮歌一脸醉意满身酒气还以为是太子妃让她来此休息的,皱了皱眉后就直接放行了。

进入后殿,白绮歌立刻换上十二分精神,从左到右十余房间挨个摸索。

易宸璟要找的东西并不确定是谁的,在外监视的手下只说总有一位妃嫔深夜来此与太子私会,因那个妃嫔的衣衫款色常见并且蒙着面纱,每次回去时又极其小心地从高墙大院的东宫后门离开,所以无法继续追踪,是而不能确定究竟是哪个宫里的哪一位。

遥国有情侣间赠送荷包或者折扇的风俗,白绮歌要做的就是趁所有人在前堂宴饮时尽快找出那个妃嫔是否有留下荷包。若是留下,依着荷包上的绣工便可知道那位妃嫔是谁。

或许一切看似荒唐无聊,然而细想下去就会明白易宸璟的用心之深。

太子之位极难撼动,除非犯下足以令遥皇龙颜大怒的罪行,而秽乱后宫正是看重风气的遥皇最恨之事。即便不因此废了太子也会对他大感失望,从而给正受青睐的易宸璟机会。不知太子到底怎么想的,坐拥貌美又有权势和后台的太子妃,妾室也有六七个,何必还要冒如此大的风险去招惹皇帝的妃嫔?白绮歌无声叹息,默默为很有可能因此事败露而殒命的那位妃嫔惋惜。

空落落的房内没有灯光,白绮歌只能借着窗外的月色四处寻找摸索。可笑的是,每个房间里都能搜出几个精心绣制的荷包,走到第六间时,白绮歌已经看得眼花了。

“三十多岁的人了哪来这么多精力?天天大补没补进脑子,都被精虫吸收了。”白绮歌无可奈何地继续翻着箱箱柜柜,终于,她在装潢最为奢侈的房内找到一个与众不同的荷包。

说它与众不同不是指绣工纹样,而是侧边绣着的两个娟丽的小字。

锦簇。

白绮歌倒吸一口凉气。

锦簇,姜锦簇,那是如今最受遥皇宠爱的锦昭仪的闺名。

正惊讶间,房外忽地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越来越亮的火光充分说明有人来了。

“挨个房间给我搜!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有男人厉声喝道。

情况不对,东宫后殿这排厢房闲置已久,除了太子偶尔趁夜偷腥外并无他人居住,现在突然有人来四处搜寻绝非正常。白绮歌躲在房门后左右巡视,然而除了床下和衣柜再没有能躲藏的地方,可这些地方又是必然会被搜索之处,根本藏不得。仰头看着黑漆漆一片的房梁,白绮歌黯然长叹,那里倒是可以藏身,只可惜以她现在的身体条件根本上不去。

翻箱倒柜和吵嚷声越来越近,眼看一堆士兵就要搜索到这间屋子,白绮歌咬咬牙心一横,将荷包藏在袖内,一头躺倒在地。

开门声很快响起,有人惊讶地叫了一声,而后用灯笼照了照地上一动不动的女人,转身向带队的人汇报:“这里有个人!”

后殿里白绮歌陷入困境,前堂仍是歌舞升平,只不过心不在焉的人越来越多。

慌慌张张跑来的太监在太子妃耳边一阵低语,少顷,太子妃笑容清冷,目光扫向席下坐着的易宸璟。

“我听说后殿刚抓了一只偷吃的小猫,也不知是哪个宫里跑出来的。”媚入骨髓的嗓音有如妖孽,主座上太子妃忽地开口,眉眼间风情万种,妖娆不尽,嘴角笑若花绽,眼神却明亮得令人畏惧,“我看几位皇子喝酒喝得也乏了,什么歌舞都提不起兴趣,不如,我们一起去后殿看看如何?”

白绮歌本打算假装醉酒蒙混过关,却不想一盏茶的工夫后,以太子和太子妃为首的一众人等都意外地出现在眼前。

只是醉酒误闯后殿根本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而且那些士兵出现得蹊跷,分明是有备而来。陷阱越来越明显,阴谋的味道也越来越浓,白绮歌终于明白,自己这是被算计了。

在宫斗权谋这方面她还幼稚得很,毫无资格与那些斗了大半生的人相抗衡。

事到如今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只好继续把烂醉如泥的形象演下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把人扶起来让我看看,谁家的女眷如此厉害,能把酒喝到这种程度。”太子妃扬了扬手,身后两个年纪稍长的太子内官一左一右架住白绮歌,推推搡搡着送到太子妃面前。

白绮歌入宫之时恰逢太子妃身怀六甲,因此数次宴席都未能见面,只听人说太子妃尉迟怜蓉为人刻薄、心狠手辣,怎么也无法与眼前姿容优雅的佳人联系在一起。然而不到片刻,太子妃为何会有那些负面评价终于有了答案。

一声脆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查明醉醺醺的女子是何身份前,狠狠一个巴掌落在白绮歌脸上。

“夜闯太子东宫后殿,你安的什么心?”接过内官递来的绢巾擦了擦手,太子妃嫌恶地盯着白绮歌,隔着绢巾又是重重一耳光,“难怪我最近总睡不安生,原来是有人暗中图谋不轨。今天亏得老天开眼让他们逮住了你,否则还不知道这后殿要丢多少东西,甚至我和殿下被人落了什么巫蛊咒术都无处可查。”

素鄢看情形不对连忙上前跪倒,紧张得声音亦有些发颤:“太子妃息怒,这位是敛尘轩新立的皇子妃,因远嫁而来不熟悉环境,怕是醉酒找不到回去的路才误打误撞进了后殿,绝非可疑之人,请太子妃明察!”

“哟,原来是七皇子正妃,那我刚才可是失礼了呢。”太子妃不动声色地绕过素鄢,话语似是惊讶的歉意,语气里却全无感情,再靠近白绮歌面前又高高扬手,眼看又是一记耳光。

“太子妃千金之躯,何必为这点小事动怒?”高扬的手腕被折扇拦住,太子妃怒而回眸,竟是五皇子易宸暄。

“怎么,七皇子尚未开口,五皇子倒先怜香惜玉起来了?”

挑衅之意赫然。

看着明明清醒却要装醉被打的白绮歌,易宸璟心里无名的怒火翻涌,然而他不能出头。事情发展得太不正常,这局他还没能看透,急于出头反而会让设下埋伏的人将计就计从中渔利,届时吃苦的不只是白绮歌,就连他也有可能被拖下水。既然易宸暄忍不住出手了那就由他怎样好了,坐观虎斗而巧破棋局才是上策。

“析安公主入宫不久,在我大遥又是孤身一人,那些金银器具、珍宝首饰对她而言毫无用处,巫蛊咒术更无从谈起。刚才在席上祈安公主就已经不胜酒力先行告退,不过是走错路进了不该进的地方罢了,太子妃又何必计较太多呢?”易宸暄话软理硬顶得太子妃一时哑口无言,他低下头,一只手扶着白绮歌轻声向素鄢道:“带她回去吧,喝些解酒汤早点休息。”

易宸暄毕竟是最受遥皇宠爱的皇子,太子妃尉迟怜蓉再怎么狂妄也要敬其三分。素鄢可算松了口气,她小心翼翼地扶着白绮歌靠在自己身上,感激地向易宸暄浅浅地行了个礼。

“等等。”都以为一场风波就这样糊里糊涂过去,却不料太子妃又出新招,“坏了宫中规矩自然要罚,至于怎么个罚法,还要请谨妃决定。”

易宸璟闭眼少顷极力保持冷静,而后伸手拦住素鄢,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接过酒气冲天似乎不省人事的皇子妃,神情麻木地将她推倒在地上。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该如何处置请谨妃定夺。”

谨妃与敬妃、德妃、淑妃一同位列二品妃,她看着易宸璟状似胆小怕事不敢有包庇之心不由得满意一笑:“罚是一定要罚,本宫替皇上和皇后娘娘掌管后宫,有看不过眼的地方必须直言不讳指出,这是本宫的职责。方才五皇子说她初来乍到走错路情有可原,那么这件事就暂且不提,但她纵酒胡闹却是事实,此一罪绝不能免。”

贵妃辈分犹在皇子之上,这回,便是连易宸暄也无从插手了。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天下多是欺软怕硬势利之人,皇宫大内更比比皆是。装醉的是身子不是心,身边发生的一切白绮歌听得真真切切,刚才太子妃那两巴掌她已经是用尽最大力气才忍耐下来,岂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找麻烦的人竟是排成队来欺辱她。

敬妃居冷宫多年早已失宠,易宸璟又是在异国他乡当了十年质子后才回到遥皇身边的,地位身份与其他皇子、妃嫔相比甚是悬殊,但凡手里有点权力的人都喜欢捡这颗软柿子捏,既能张扬自己的权力威风又能取悦其他三妃,何乐而不为?白绮歌只是没想到要忍耐的人已经不仅仅是易宸璟和敬妃,如今她这个联姻而来的皇子妃也不能幸免。

“私闯东宫我可以当她是醉酒不辨东西,过去便罢,可皇子妃酗酒有失体统总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然七皇子托本宫代为管教,要如何处罚也就由本宫定夺了——来人,把她送到役女司院里,今晚就让咱们这位远道而来的公主好好醒醒酒,也免得日后再做出丢人之事!”

“贱妾代皇子妃谢谨妃教导。”天寒地冻的,在外面吹上一整夜肯定要生病,然而能躲过私闯东宫的罪名已是万幸,素鄢哪还敢再多要求,忙搀起白绮歌跪谢。

事情解决到这种地步就算是圆满,太子藏有猫腻不愿事态扩大,易宸璟也不愿见白绮歌被继续审问,谨妃打压了敛尘轩的风头再别无所求,白绮歌仍是装醉被两个小太监架去役女司,其他人见没热闹可看一哄而散各回各宫,吵吵嚷嚷的一场风波总算完结了。

通往皇宫西南角的路上,一辆软轿静静停靠,掀帘而出的男人面色不善,深沉的目光越过阴霾的天空回望来路。

“殿下,这么冷的天又下着雪,绮歌穿那么少根本没法挨一整夜。你让我去看看她吧,哪怕只给她披一件风氅也好,至多花些碎银打点看管的太监通融通融,也总好过让她孤零零在雪地里躺着啊!”

素鄢急得止不住落泪,一滴一滴砸在地上融化了积雪,却融不化冰冷的寒夜。

“你以为我想让她冻死?”易宸璟攥紧拳头,青白色骨节高高突起,他刻意压低的声音里藏着怒火,也藏着深深的无可奈何,“谨妃最擅长折磨下人,之所以让绮歌睡在外面就因为这雪,你买通看管的太监又如何?等明早看地上有进出脚印谨妃还会再相信你胡编乱造的鬼话吗?!”

为了不被发现潜入东宫后殿别有企图,白绮歌必须装醉到底,谨妃既然下令让她在役女司院中睡到明早日出,那么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违抗。已经是腊月了,数九寒冬滴水成冰,被扒了风氅还要在风雪中躺上一夜,便是身体强健的男人也很难扛住。

素鄢被吓得不敢说话,易宸璟闭上眼沉思良久,待到冷静下来才又睁开双眼:“素鄢,你先回去,发生的事绝对不能告诉娘亲和素娆,我去看看绮歌。”

“我……”

“回去吧,你身子弱,禁不得冷风。”似是对刚才自己的粗暴感到愧疚,易宸璟勉强露出笑容温柔相劝。素鄢没做错任何事情,反而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替白绮歌辩解,比起他的无能为力实在好了太多太多,易宸璟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去呵斥她。

在随侍太监絮叨的劝说下,素鄢依依不舍地回到轿内,眼看着那道孤寂身影一步步向役女司方向走去。

“你说,殿下去了又能怎样呢?也不过是看着绮歌受苦,徒增伤心罢了。”低叹一声轻语呢喃,素鄢失神地问着随侍太监。

“殿下去了是帮不上什么忙,皇子妃该受的苦一分不会少,可是——”随后太监会心一笑,“能知道殿下有这份心意,身上再冷,皇子妃的心终归也是暖的。”

心暖了身子就不冷了,可她的心偏偏是凉的。

周围没有了嘈杂喧闹也没有了钩心斗角,万籁俱寂中只听见风拂枯枝的沙沙响动,白绮歌睁着眼睛,看着天上一片片雪花飘零坠落。

危急时刻无论是易宸璟还是易宸暄都没有挺身而出为她抵挡伤害,那位素来温柔的五皇子倒还好些,不管怎么说也是站出来为她阻止太子妃施暴过,最伤人的是易宸璟自始至终都保持旁观者的态度一言不发,好像忘了先前他们是如何费尽力气改善关系,又是如何为她画眉嬉闹的。

果然他不可信,对吗?

他不经意流露的温柔体贴,他偶尔表现出的温良的一面,所有这些都是为了靠近她、拉拢她,让她为己所用的,对吗?

保护白家也是。

禁止她与易宸暄接触也是。

从头到尾都在骗她,没有什么忘记过去重新信任,没有所谓刮目相看逐渐改变,易宸璟真的就只是在利用她,把她当成一枚相当有价值的棋子。

白绮歌蜷起身子缩成一团,掬一捧洁白无瑕的雪在手里,木然轻笑。

没有温度,感觉不到冷热,她的手已经冻僵了,在素雪纷飞的寒夜,在不断经历猜忌与欺骗之后。

他有他的帝业谋略,为积累实力不惜忍耐许多,一枚用后便可丢弃的棋子又算什么呢?自是不能与他的天下江山相比。是她错了,一面不断告诉自己要自救、要放弃依赖任何人的想法,一面却愚蠢地仍相信着他。

空旷的院落一片苍雪茫茫,中央一袭单薄的身影安静地睡着,四肢紧抱,想要隔绝周遭的一切。

许是太冷冻僵了吧,白绮歌始终没有抬起头向外看上一眼,否则她可能就会看见门口墙后的长衫一角,还有那个伫立大雪纷飞之中、与她同样承受雪夜寒冷的沉默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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