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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首次对抗颇有成效,之后的几日易宸璟一直忙于正事很少来白绮歌这边。倒是素鄢和敬妃时常走动,最初几天的艰苦日子可算告一段落。

“按照大遥惯例,联姻公主都是要封正室的,即便殿下不想,皇上那边也会如此要求。”心灵手巧的素鄢一边绣着女红一边与白绮歌闲聊,话题也不知怎么就转到白绮歌目前的身份上,“殿下一心忙于国事不想其他,我和素娆入敛尘轩没有一年也有半载了,至今也未真正服侍过殿下,只盼着你正式嫁入后多少能照料他一些,毕竟是旧识,不像我们一开始就疏远。”

“旧识?”再次提及往事,白绮歌的好奇心越发强烈。

她与易宸璟究竟有什么共同经历的过去?互相为敌的两个国家身份不同之人,生命中怎会有此悬殊交集?然而这问题总得不到答案,易宸璟不理睬她,其他人有谁知晓事实又不敢贸然询问,寄人篱下,少不得多留个心眼处处提防。

见白绮歌满面疑惑,素鄢掩嘴轻笑:“你瞧我,又忘了你的病,明知你记不得过去许多事情还要不时提起,当真该打。”

“怪不得姐姐,这病不常见,有时连我爹爹和娘亲都会忘却,又何况旁人。只是可惜了以前的记忆,现在想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冷清得紧。”

白绮歌隐瞒了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的事实,这种事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还不如编个什么因病失忆更为妥当。所幸素鄢等人不疑有他,一直对白绮歌关怀备至,敬妃更把她当成进门的媳妇一般宠着,从衣食住行到宫中礼教全部派亲信打点教习。

“姐,娘亲醒了,正招呼着绮歌姐姐进去呢。”一抹桃红娇俏的身影从内堂闪出,灵动的双眸秋水含波,俏皮可人。

这少女就是素鄢的妹妹素娆,比白绮歌还要小一岁,可论起姿色丝毫不逊于后宫三千佳丽,只是年纪未到,尚有些青涩罢了。敬妃喜欢素鄢是把她当儿媳,喜欢素娆却是把她当女儿,对素娆百般宠溺心疼,这点从别人称敬妃为“娘娘”而素娆却称其为“娘亲”便可看出,整个敛尘轩除了易宸璟外也只有素娆可以这么称呼了。

敬妃喜听诵经,素鄢和素娆自幼丧父未曾入过私塾,认不得太多字,而平常讲经的梅仙姑又不能日日前来,为敬妃读经书的任务便落到了白绮歌身上。几日下来,敬妃对白绮歌的亲近亦不逊于素娆了。

前晚敬妃梦魇被吓到,这两天从早到晚都要听着诵经才能入睡,白绮歌便暂住敬妃卧房外室以便随时召唤。

“苦了你这些日子忙前忙后,眼瞅着瘦了一圈。”敬妃拉着白绮歌坐在床边,慈眉善目间温情流露,“璟儿这孩子要强,终日忙于朝政见不着人影,哪日得空我亲自去找皇后娘娘求个情,看能不能让陛下早日颁旨给你个正式名分,也免得外人说三道四没个规矩。”

白绮歌点头一笑置之,丝毫不提与易宸璟之间无法消除的恩怨。

耳闻目睹,对遥国广阔的皇宫内事白绮歌也算了解了至少七分,敬妃年轻时曾倍受遥皇宠爱,后来因着她哥哥弄权遭到牵连打入冷宫,连带她唯一的儿子易宸璟也倍受冷落。四年前易宸璟主动请缨抵御敌国侵犯立下汗马功劳,这才让遥皇又想起昔日旧爱,赐了这敛尘轩给他们母子二人居住,可往时荣耀已然不在,有的只是外人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

或许由于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吧,敬妃做事总是谨慎小心得近乎神经质,身为一品贵妃却对那些受宠的二三品妃嫔低声下气,就连下人也对她少了几分恭敬。

聊了没几句话,敬妃忽然说口渴想喝参茶将素娆支走,摸索着从枕下掏出一只玉镯塞到白绮歌手里,沧桑的眼中隐隐泛红:“眼下就咱们娘俩,终于能说几句贴心话了。那天若是早知你就是祈安公主,我怎么也不会让璟儿那般待你,女大十八变,一时竟未认出。当年如果不是你和红绡,我与璟儿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现在……”

咯噔一下,白绮歌心头一沉。

红绡,挡在她与易宸璟之间的憎恨之源,敬妃也是知情人吗?

“敬妃娘娘,我来遥国之前受了惊吓记不得太多,以前的事您能不能给我讲讲,这些对我来说至关重要!”

“我知道,我知道,素鄢都跟我说了。说来你和红绡都是善良的孩子,偏偏命途多舛。”轻抹两下眼,敬妃握紧白绮歌的手放在膝上,“当年我被打入冷宫,璟儿寄养在皇后身边,适逢昭国强敌侵我大遥边境,陛下忙于平复外戚之乱无暇出战,便舍了璟儿为质子附带十城以求安宁。璟儿在昭国为奴十年受尽侮辱,要不是你和红绡公主处处庇护,他怎能坚持到现在?我记得那年好不容易获准去昭国见璟儿一面,谁想竟有歹人前来刺杀,当时是你扑在璟儿身上为他挡了一刀——看,这伤疤果然还在。”

敬妃撩开白绮歌的衣襟,瘦削的肩头上一处两寸有余的伤痕触目惊心。这道伤疤白绮歌早就注意到,今天才终于知道了它的由来。可笑的是,当年白绮歌本人拼死保护的遥国质子如今却成为最恨她的人,若是她泉下有知,可会悲恸欲绝?

死去的白绮歌,她是喜欢着易宸璟的吧?

“红绡呢?敬妃娘娘,红绡公主真是溺死的吗?”薄唇微启,白绮歌轻轻问出了一切问题的根源,然而敬妃的反应却令白绮歌不由得失望。

“不是你说她去拾风筝溺死的吗?”敬妃困惑,随后又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人都没了想这些还有何用。只可惜璟儿一片痴情终成空,拼命取得战功求来联姻,谁知红绡那孩子红颜薄命,竟在他派人快马加鞭送信去昭国时香消玉殒。自那后璟儿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起初是不吃不喝独坐房中发呆,去了趟昭国回来后就开始热衷朝政,一味想要领兵出征攻下昭国。这次你联姻而来本是天大的喜事,却不想这孩子居然那样待你,真是作孽,作孽啊……”

不,不是作孽。

白绮歌闭上眼,庞杂的信息在脑海里融会贯通,可怕的猜测渐渐明朗成形。

易宸璟曾经作为质子在昭国生活十年,这样一来他与白绮歌本人和红绡的交集就有了解释,而三人在青梅竹马的漫长相处中显然都动了恋慕之心。

白绮歌爱着易宸璟,宁愿为他舍弃性命挡刀;易宸璟却与红绡两情相悦,并且这点白绮歌本人也知道。那么,是什么导致二人产生罅隙,又令易宸璟恨不得白绮歌生不如死呢?

红绡溺死是事实,溺死的原因是捡风筝却存在疑点。试想昭国有着水乡泽地之称,都城梁施紧邻巨大湖泊,白绮歌所认识的人中几乎没有不会游泳的,便是七八岁小女孩亦然,红绡公主怎么可能溺死河中?还有,这一切都来源于白绮歌本人的叙述,并无其他证人,想要捏造事实并不难。

越想越觉得心惊,可白绮歌又隐隐觉得,真相未必就如此肮脏。

易宸璟离开昭国两年后红绡殒命,如果真是白绮歌本人因妒生恨心存歹念,完全没必要在那么久之后才下杀手并且留下巨大的疑团。况且白绮歌与红绡二人一起长大理应情同姐妹,易宸璟之前对她说的话也证实了这一点,想那白绮歌本人再狠心也不会不念旧情吧?

看似谜题解开却又有无数不合常理之处,白绮歌揉揉隐隐作痛的额角,敬妃唤了她几声她方才有所反应。

“敬妃娘娘,我有些累了,想先回房休息,明日好些再来给您诵经好吗?”

敬妃叹了口气微微摇头:“是我多嘴,又让你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了。以后别再叫我敬妃娘娘,多生疏,就像从前一样叫我‘安娘娘’吧。我总想着能亲近些叫你的小名,小莺歌。”

小莺歌,小莺歌。

白绮歌扭头看向一边,心里酸涩不止。

在家里时,娘亲和哥哥就是这么叫她的,小莺歌。远在昭国的他们还好吗?

白绮歌恍恍惚惚告别敬妃走回住处,空旷的房间清冷孤寂。

难怪敬妃待她这么好,原来早就相识,原来曾经相见,原来她以前为保护易宸璟甘愿殒命,原来她不知道的过去有着如此之多的恩怨纠葛和爱恨缠绵,原来她所面对的不只是联姻替嫁这么简单,而是扑朔迷离看不见天日的谜样未来。

门口的高大身影遮住了日光,白绮歌看着地上的影子出神,完全没有之前那般戒备与抗拒。

这具身体的“本尊”曾经深爱的男人,她真要与之为敌吗?

她犹豫迟疑,易宸璟却干干脆脆,毫不留情。

她手中紧握的玉镯被粗暴地夺走,有力的手掌死死地攥住她纤细的皓腕,一缕殷红的血迹顺着易宸璟的指缝蜿蜒而下。那玉镯并非普通饰品,踏遍人世,唯有一人有资格佩戴,可惜,那人已不在。

“白绮歌,别再白费力气欺骗娘亲了,从小你就表面软弱工于心计,到现在仍不肯悔改?这玉镯是娘亲为我妻子准备的,你永远没资格碰它。”狠狠一推,白绮歌孱弱的身体撞在梳妆台上,手腕流下的血迹染红了桌面。

白绮歌抬头看着愤怒的易宸璟,目光复杂:“易宸璟,你就这么确定红绡是我害死的?”

白绮歌不知道自己现在出于什么感情与易宸璟对峙,是惋惜,是怜悯,又或是憎恨和厌恶?

那个为保清白投河自尽的白绮歌如此怯懦,绝不可能亲手害死至交好友,白绮歌不相信这具身体充满罪恶,不相信这双柔弱的手沾染过鲜血。

可是,易宸璟相信。

“别再演戏了白绮歌,红绡已经不在,你还要装给谁看?!”晶莹剔透的玉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粉身碎骨后残砾四散,一道道无法拼凑的裂痕刺入白绮歌心里,痛入骨髓。

那不是她的心痛,而是这具身体因由原来主人的感情所产生的不由自主的反应,这具身体还记着曾经刻骨铭心的眷恋与痛苦,还记着已死的白绮歌的残念,仿若阴魂不散。

眼前的男人值得拼命去爱吗?为他无所畏惧地迎向刀光,他却摔了玉镯誓不娶她,感情本该是平等的,如此倾斜一边却换来无数怨恨,何苦?

白绮歌深吸一口气,抱肩站在窗前:“拿出证据,你若是拿不出证据证明红绡是我害死的,那么一切就都不能成立,你也不能无故怪罪到我身上。”

“你要证据是吗?”易宸璟愤怒的目光逐渐平静,双眸阴鸷森寒,嘴角挑起一丝冰冷的笑意,“我问你,你对所有人说红绡是为了捡风筝才跌到河中溺死的,那为什么我偷偷去看她的尸骨时在她身上发现了无数的伤痕?捡风筝不是沙场打仗,何来伤痕瘀青?如果红绡真是意外身亡,又为什么昭国上上下下三缄其口,对她的死竟无人哀悼?白绮歌,你要骗我骗到什么时候,直到全天下人都知道你的丑恶嘴脸和蛇蝎心肠才肯罢休吗?!”

“我比你,更想知道真相。”

任易宸璟如何激动,白绮歌始终冷静如一,仿若事不关己。

的确,这些纷纷扰扰本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但很不幸她借用了别人的身体担负了别人的命运,所以不得不同时扛起属于这具躯体的爱恨情仇和恩怨纠葛。真也好假也好,面对现状,唯有弄清楚事实的真相方能想出解决的对策,总不能一直这样被易宸璟憎恨和折磨吧。她的脾气不是逆来顺受型,总有一天她会受不了委屈彻底爆发的,到那时,白家怎么办?爹爹娘亲和哥哥弟弟怎么办?那一族几百口无辜的人怎么办?

前世她是孤儿,最想得到的便是亲情,所以此生,哪怕要付出尊严、人格,甚至是生命的代价,她也要守护那些亲人不让他们受半点伤害,至死不渝。

“你信与不信都好,我真的不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现在我想知道的与你相同,那就是红绡死亡的真相。”白绮歌转过身将脊背对着易宸璟,彻底放弃防御或是提防,清淡的目光透过窗子遥望院落中落叶翩翩的小树,“如果红绡真是我害死的,那么这条命你尽管拿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唯一请求是不要伤害我的家人;如果事实并非如你所想,红绡之死另有原因,那么我希望你可以放我离开,曾经喜欢你也好,为你做过什么错事也好,就此一笔勾销,你我再无瓜葛,如何?”

沉默半晌,身后的男人不再激动愤怒,语气里满是试探。

“你真的不记得了?”

一声嘲讽轻笑,笑自己,笑丢下这具身体和复杂恩怨给她的本尊。

这么多天来第一次与易宸璟平静地对话,简直是机会难得,白绮歌长长地出了口气闭上眼睛,身心疲惫无处安歇。

“若我说我不是白绮歌,你信吗?”

这次轮到易宸璟沉默了。

说不信,她的表现未免与过去相差太大,无论从性格还是处事风格上都大相径庭,令人难以相信一个人会在短时间内有如此巨大的转变;说信,眼前站着的又是谁?那张其貌不扬的容颜,那听惯了的细碎抱怨的声音,那总愿默默跟在他身后的身影,不是青梅竹马的小莺歌还能是谁?

“给我些时间,我会全力配合你查出真相。”又一次,白绮歌想要与他达成约定,“在这段时间里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应该明白才对,我不是任人宰割的弱者,你所谓的报复手段即便可以伤害到我,你自己也难逃牵连。”

就好像她当众自解罗裳、装醉浪行,但凡他给她多少难堪侮辱,白绮歌总会想尽办法拖他下水一起沦陷。

易宸璟沉稳身形上前两步与白绮歌并肩而立,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会站在最憎恨的女人身边却毫无杀意。可事实就是如此,如今的白绮歌与他所熟知的那个不同,手腕果断凌厉,头脑聪慧机敏,早不见怯懦的表情和令人厌恶的诸多心计。

“你打算怎么查?找回记忆?”

“不,从我这里得不到任何有用的信息。”白绮歌摇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个脑袋里已经再不会有相关的记忆,因为真正的白绮歌已死,她不过是个借尸还魂的空壳而已。

屈起手指顶着下唇,白绮歌沉眉思考片刻,蓦地抬头看向易宸璟:“去找给红绡验尸的仵作,红绡的死因他最了解,从死因下手试着复原当时的情况,或许就能推测出凶手究竟是谁。”

易宸璟微微低头回望,然而那双澄净的眼中看不出任何心虚,平静得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她,真的不是那个白绮歌吗?

也许又是在骗他吧,从小到大她总在骗他,一次又一次,就连红绡的死也要隐瞒真相,让他在痛苦中日夜煎熬,不得解脱。

“你——”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白绮歌忍不住惊呼出声,手腕上的伤口几度开裂,被易宸璟紧紧抓住痛得撕心裂肺。深红色液体自结痂处涌出,将她的腕和他的手尽染血腥。

白绮歌咬牙忍痛,抬头正见眸冷如冰。

即使说到这种地步,他也还是不肯放过她给她一次机会吗?易宸璟,你究竟恨到何种程度,竟要对一个女人如此狠毒?

“白绮歌,我永远不会再相信你说的话。”冷言冷语,决绝无情。

白绮歌瘦弱的身躯本就不多的体力被剧痛洗劫得干干净净,易宸璟臂力大,随便一扯就把白绮歌甩出很远,经过多日精心调理,好不容易才有些起色的身子又开始饱经摧残。

白绮歌固执地咬紧牙关不再吭声,眼看着冷肃的身影屋内屋外出出进进,拇指粗的麻绳与囚徒所戴的镣铐堆放在桌上,顺道带来初入皇宫那两夜暴风骤雨里战栗苦熬的记忆。

这人疯了,白绮歌想。

多少人为爱成痴成魔,疯癫一两个何其常见,只怪自己时运不济恰巧遇上这么一个人中翘楚,罔顾真相是否与她有关,似乎一心就只想要折磨她看她痛苦,这样他的心里才会好受些,才不会被自己的憎恨侵吞至死。

沉重的镣铐紧锁脚腕,走不得,动不得,一动便会擦到旧伤口。纵是不在乎疼痛,白绮歌依然不敢轻举妄动,这伤口若是久了定会影响筋骨,她不想成为瘸子度过余生。

再说,她也没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

她的双手被反扭到身后用麻绳紧紧缠绕,怕捆不结实似的,易宸璟极为用力,甫一绑完,白绮歌腕上、小臂上就显出道道红印,手掌也因血液流通受阻而青紫发凉。

“捆不住我的。”白绮歌浅笑如风,目光淡然。

易宸璟沉默不语,一圈圈绕着铁链固定在床腿上,留下可移动的长度只有半步。别说是门,就连接近梳妆台都不可能。

他不理便不理,白绮歌仍旧继续平静如水,扭头看向窗外。风声渐起。

“我说的约定你可接受?”

“用不着你,我自己会去查证。”

“心狠手辣,想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易宸璟扬起眉梢,朝着铁链就是狠狠一脚,镣铐立时擦破伤口沾满血迹:“只要你别耍花样,我绝对不会妄动白家人一根毫毛,这是我能做到的底线。”

只要他不伤害白家人就好,从一开始她挣扎求生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白绮歌点点头,难得露出带些温度的笑容:“我倒是高看你的狠绝了。”

听了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后,白绮歌试着交换二人所处的身份换位思考,忽地对易宸璟少了许多厌恶。

一个被父亲抛弃在敌国他乡、屈膝为奴受辱十年的人,当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魂归离恨,而嫌疑最大的人又恰是眷恋着他、与他一同长大的追求者时,这般混乱遭遇也难怪易宸璟性格谨慎多疑,是不可逆改的宿命将他锻造为足智多谋的皇子将军,也锻造了他对她无法消除的猜疑与憎恨。

可悲可怜的男人啊。

对她从不留情的身影走出门外,厚实的木门遮挡住阳光,也断绝了白绮歌与外面温暖的唯一联系。她侧耳细听,易宸璟和管理下人的小太监的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

“我要出宫一趟,大概半个月后方能回来。这段时间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水饭只许你亲自来送,另外告诉娘亲就说祈安公主随我一同出去了,让她不必挂心。还有素娆那边我会跟她说明,有她从中帮忙,无论如何不能让娘亲和素鄢知道祈安公主被关在这里,懂吗?”

一连串回应诚惶诚恐,而后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不闻。

白绮歌靠坐床头一声幽叹。

她替他出谋划策,他却给她画地为牢。想来无论凶手是不是白绮歌本人,易宸璟对她的恨也是此生难消了。

易宸璟的离去让白绮歌的苦难生活戛然而止,虽然被束缚着,但至少不再有人粗暴对待,每日食物饮水由小太监定时送来,抛开不太自由这一点,倒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其间白绮歌也听到过几次素鄢怀疑的询问之声,然而有亲妹妹从中打岔阻拦,素鄢竟一直都没有发现对外宣称与七皇子易宸璟一同外出的白绮歌就在屋内。敬妃身子有恙更不会前来探查。是以十余天过去,白绮歌就如同那冷宫弃妃一般在不见天日的房中独自安坐,哪怕听到素鄢的声音也不肯发一语求救。

求什么救呢?她现在的生活好得很,有吃有喝,有衣穿有床睡,有易宸璟许诺绝不对白家出手,只等着他带真相回归,一切便算是最终了结了。

然而人心有异,天道不定。白绮歌想平平静静等候结局,可有些人、有些事却不允许她如此安逸,非要在难得平静的水面丢两颗石子引起阵阵涟漪……

最先打破白绮歌沉默的人说来可笑,不是什么王公贵族真命天子,而是整个敛尘轩、甚至可以说是整个遥国皇宫里身份最低微的人,服刑苦役。

那些太监虽已失势但至少还有个地位身份,这些人却连身份都没有,终日汗流浃背挨着鞭子做些苦力,稍有失误便招来打骂,动辄去了半条性命。许是因为长期憋闷觉得生死已无所谓,其中有些苦役便生了歹念,往来前朝后宫做工时总要惹些是非,闹得鸡犬不宁。

有日傍晚小太监给白绮歌送过饭菜,走的时候竟粗心大意忘记在门上加锁铁链,这便给了来敛尘轩砌内墙的几个苦役机会。

饭后小憩成了白绮歌这些天无聊之余养成的习惯,她侧身横躺,小太监好心燃起的一炉淡雅熏香袅袅入鼻,越发催得人困倦。闭上干涩的双目,白绮歌回想着在昭国与家人相处的时时刻刻,不知不觉竟沉睡过去。

梦境里,娘亲拿着她留在梁施城门上的那道护身符温柔笑着为她戴上,可是那护身符不知怎么,变得很沉很沉,沉到白绮歌难以承受,压着胸口连喘息都变得艰难。

娘亲远在昭国,这只是个梦。

残留的意识拼命呼唤身体做出反应,然而有什么东西紧紧束缚着她的四肢,丝毫动弹不得。

白绮歌猛地睁开眼,面前没有娘亲,没有慈祥的笑容,有的只是陌生男人欲火焚身的扭曲面容以及耳畔滚热的喘息,肮脏的手掌沉沉地压着她的口鼻和胸膛,扑鼻而来的臭汗味令人作呕。

冷汗瞬间浸湿衣衫。

本以为敛尘轩是皇子居所不会出什么意外,所以小太监忘记锁门时白绮歌并没有出言提醒,便连睡着也不加半点提防。谁曾想细小的疏忽居然招来横祸,眼前三个粗壮的男人显然不怀好意,贪婪的目光里欲望涌动。

这大院中只有白绮歌一人居住,除了负责送饭的太监外,易宸璟不许任何人靠近,这会儿就算高呼求救只怕也无人听见。

衣衫脏污,身体结实,满口污言秽语,白绮歌断定这三人定是服刑苦役无疑。其中一个年轻点的此刻正将她的双肩狠狠地压在床上,另外一个紧紧捂住她的口鼻防止她出声惊动旁人,身材最魁梧也年纪最大的男人则翻身上床,沉重的身躯眼看就要压下。

没人会想到吧,如此偏僻的角落里竟居住着联姻公主,而几个身份卑贱被欲望所支配的男人正要进行人类千万年来亘古不变的活动,尽管不知身下压着的人是谁,不知会有何后果。

若是知道,也许就不会色胆包天押上自己的性命欲逞一时之快了。

魁梧男人过于兴奋,手忙脚乱地折腾半天也没能解开腰间的系带,就是这短暂片刻给了白绮歌冷静思考的机会。她屏息凝神,悄悄活动着四肢,头脑飞速转动计算着每种反抗方法可能带来的风险与成功的概率。

魁梧男子终于解开腰间系带,哼笑不止,完全没有注意到身下女子平静得极为异常,一双冷眸凛然。

无论是前世孤苦还是今生际遇都教给白绮歌一句话:永远不要指望别人来救助,人,要自救。

就在魁梧男子甩开衣衫扑身压下的刹那,一道血光冲天而起,惨叫声划破暮色惊了初升皓月。浓重的血腥味弥漫整个密闭的房间,魁梧男人被落在面上的猩红血滴惊呆了,一时间竟忘了该如何反应,愣愣地看着眼前年轻的同伴抱着头跌坐在地上,汩汩热血不停地涌出,少顷便在地面上形成偌大的一个血洼。

陡然的骤变令人措手不及,另外两个苦役尚未想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粗重铁链破空而来,精准地砸在二人的额角和肩头。那铁链分量十足,立时将白绮歌身上压着的魁梧男人抽到床下。白绮歌趁着无人压制瞬息翻身跃起,背后手指粗的麻绳不知何时解了开来,松松散散掉落地面,青丝长发如瀑倾泻腰间,绾发木簪紧握在手中,锋锐的尾端有两点浓红滴落。

行走于生死之间的特种兵生涯让白绮歌习惯于未雨绸缪,尽管对她威胁最大的易宸璟并不在宫中,可她还是把握了一切机会为自己争取最大程度的行动自由。

负责看守白绮歌的太监绝对想不到,每天小心翼翼地给她送饭、松绑,然后再次反绑双手,自以为难以解开的绳结对白绮歌而言居然如若无物,经验丰富的昔日特战队员早趁其不注意将麻绳的一部分偷偷窝在掌心攥住,任他怎么用力捆缚,只要白绮歌手掌一松把多余的一段麻绳放开,那么再紧的束缚也都不存在了。

这是逃脱术之一,白绮歌本打算关键时刻用来对付易宸璟的桎梏,没想到却被三个精虫入脑的愚蠢男人浪费了。

白绮歌悄无声息地解放双手后,抓起枕边的木簪朝压着她双肩的男人颈间狠狠扎去,之后又趁乱踢起脚上的铁链将另外二人逼离身边,瞬间扭转形势从虎口逃脱。

自救需要的未必是拔山之力,冷静与机智更加重要。幸而这两样品质白绮歌都不缺少,这也是她年纪轻轻就能成为特战队上尉的根本原因。

“不想死的话立刻滚出去。”

冰冷吐字,此刻的白绮歌没有隐忍退让,冷酷的面容与易宸璟相较有过之而无不及,一身单薄素衣,杀气凛冽。

被木簪刺伤的男人伤势很重,旁侧两人除了尽量止血外毫无办法。蓦一回头,眼中杀机大盛。长期被人奴役欺辱积压过多的愤恨,本就对高高在上的贵族憎恶入骨,如今一个看似瘦弱无力的后宫贱婢都敢对他们出手,这口气自是咽不下的。

只是这二人并不清楚白绮歌真正的身份,见她被捆着铁链还以为是受罚的宫女,恶向胆边生,顺手抄起身边的圆凳朝白绮歌砸去。

如果没有镣铐束缚,白绮歌有十二分把握在短时间内将二人击倒在地,然而事实不容忽略,十余日休养四肢伤口虽好了大半,行动上却没有丝毫宽裕。面对行动自如的敌人她只能躲避,除去手中发簪外亦无第二样武器。眼下唯一能寄希望的便是有人听到声响赶来帮忙,否则这般耗下去吃亏的定然是她。

瘦削的身影闪转腾挪躲过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不过一会儿工夫对方二人也学聪明了,一左一右包抄而上,人不近身而武器出手,竟把白绮歌逼得无处遁逃,抬手硬生生接下夹击连退三步。

身后,已无退路。

比经验,训练有素的白绮歌高高在上;比体力,后来之躯空余叹息之用。

几番挣扎后她气喘吁吁,纵有再多想法再快反应也难抵身体的疲惫,稍一迟缓,坚硬的圆凳便重重地拍在背上,登时胸口沉闷的气力尽失。白绮歌软在床边,看着魁梧的身影慢慢靠近却无能为力。

白绮歌紧握木簪冷冷地抬头,暮色之后的夜色侵袭入眼,寒霜纷飞。

此时的白绮歌就如同困兽等待殊死一搏,只要敌人靠近,哪怕要同归于尽也好,也绝不让谁污了这身子——此世间,唯有这副皮囊真真正正属于她,也唯有干干净净不让易宸璟挑出任何借口才能保护白家,保护她最珍视的亲人。

退无可退,那么,不得不手染鲜血,杀戮为罪。

圆凳被高高举起,一霎时光仿若凝滞,眼耳口心都做好殊死一战的准备,就等机会来临的刹那。

“大胆罪民,竟敢欺辱皇子妃!”一声厉喝撞破纷乱的战局,三道目光齐齐向门口望去。华袍男子傲然长立,掌中佩剑雪亮锋锐,如那双眼一般难以直视。

意外,但总算得救了。

白绮歌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感激的微笑,落在那人眼里换得些许担忧怜惜,就像那天笨拙地替她挡酒一样。

易宸暄,遥国五皇子,一个与易宸璟完完全全不同的人。

随着易宸暄的吆喝,火光与杂乱的脚步匆匆而来,被吓傻的苦役丢下圆凳瘫坐在地,刚才还狰狞凶狠的脸瞬间退去血色苍白如纸——谁会想到被锁在屋子里的残弱女子竟然是皇子妃?这场祸事,他们只得以命赔罪了。

负责照看白绮歌的太监早吓没了魂,一边掌着自己耳光自责疏忽,一边忙让人将三个闯祸的苦役带走,左转右转不停地询问白绮歌是否受伤。

“多谢五皇子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易宸暄收了剑伸手扶起白绮歌,长眉微皱,转头向小太监命令道:“把这镣铐打开。”

这句话比见到奉命看守之人受伤更加可怕,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倒,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直响:“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还请五皇子饶小的一命,若是殿下回来见这镣铐打开了,小的没法交代啊!”

“让你打开就打开,哪来这么多废话?”

白绮歌正想从中说和,蓦地眼前一花身子一轻,定睛看去,却是易宸暄将她打横抱在怀里,清晰的眉宇抬眼可见。

任凭小太监额头磕出斑斑血迹,易宸暄也丝毫不为所动,一把夺下小太监腰间的钥匙打开镣铐,然后紧抱着白绮歌提足离去。

“七弟回来让他去找我,人,我先代为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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