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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迎着稀薄的暮色返回敛尘轩,一路上宫人匆匆忙忙形形色色,每个人都为各自的目标忙碌着,唯独白绮歌落寞而行。徽禧居院落依旧冷清,平素带来热闹欢腾的活泼侍女不见人影,只有房屋大门紧闭。白绮歌徘徊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敲了敲门。

“玉澈,你还好吗?”

房内许久没人应声,白绮歌以为玉澈并没有回来,刚想回自己的房间,冷不防门后一声巨响,紧接着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和玉澈夹带哭腔的低吼:“滚!滚!我不想见你!你滚!”

这样重的语气和难听的话语玉澈还是第一次对白绮歌说,门内门外,寄人篱下相依为命的主仆二人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千里。

一声低叹叹尽无数沧桑,白绮歌清瘦的面庞上漫起一抹浅笑,苦涩如黄连:“殿下已经还给白家自由,如今二哥掌握着昭国军权,爹爹告老还乡后,再没有人能威胁到他们的安全。我会尽快找殿下打点一切,你收拾收拾物什再带些盘缠,过几日天气好时就回昭国吧。”

玉澈没有回答是否愿意,低低的啜泣隐约传来,听得白绮歌心如刀割。

半年过去,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相处中两人从疏远到亲近,从隔阂到信任,彼此之间不是姐妹却胜似姐妹,而今,到底要锁了心门一拍两散。

白绮歌的手轻轻地抚在门板上,不知道玉澈能不能感受到她心里的那片寒冷,低下头,紧紧地攥住早上玉澈精心为她打整好的衣衫,直到攥出难看的褶皱。

“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曾经犯下多少罪孽自己也不清楚,也许未来还会做更多错事。事到如今我不求谁原谅和理解,你也好,易宸璟也好,就算你们恨我厌恶我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只希望你能看在曾经主仆一场的份上别把这些事情告诉爹爹和娘亲他们,他们老了,经不起更多打击。玉澈,也许这辈子我都不能再回昭国,照顾爹爹娘亲的事只能拜托给你。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你要是愿意听就放在心上,若是不愿意,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四下无人,寂静如死地,白绮歌垂下眉眼一脸黯然。

“这深宫里除了你之外我再无依靠,但如果你真的无法接受事实,我宁愿你回到昭国,忘记一切——作为姐姐,我希望你能过得快乐。”

白绮歌无声叹息,回到自己房间收拾片刻又出来,把一个包袱和带回的几样零食放在门前,轻轻叩门。

“车马已经安排妥当,后天一早来接你。要用的行李和盘缠我都准备好了,就放在门口,缺少什么告诉战廷就可以。天冷路滑,路上好好照顾自己,等到了昭国记得托人带个信回来,别让我白白担心。”

意料之内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白绮歌苦涩一笑,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待到院中重归冷清,白绮歌的房间也亮起昏黄的烛光时,紧闭数天的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隙,苍白的面颊清瘦了许多,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通红的,透过缝隙向外打量着。

白绮歌说的每一句话玉澈都听得很清楚,她这几天也翻来覆去想了许多,白绮歌对她如亲姐妹般的关心,对她无话不说的亲密,还有对她辨明善恶的教导,一切都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然而,她实在无法痛快地接受自己信赖的主子竟是个杀人凶手这样残酷的事实。更何况白绮歌杀的是红绡公主,那个深受昭国百姓喜爱的善良少女。

阴谋,妒忌,强暴,杀害,可怕的真相如梦魇一般笼罩在玉澈的脑海里,再不离开她会崩溃,为自己信仰的坍塌而失心疯狂。

玉澈打开门,跪在包袱与一堆零食前,忽然捂住脸泪如雨下。

芙蓉酥糖、鹅油糕、蜜饯……每一样都是她喜欢吃的,在白绮歌还不受人重视、经常被易宸璟欺辱时,这些偶尔才会借着素鄢好心偷偷送来的小零食少之又少,白绮歌知道她喜欢吃,每次都借口说自己胃口不好全推给她,自己则在一旁端起粗茶笑看她狼吞虎咽。再艰苦的日子里她们都相依为命走过来了,如今却……

夜风冻碎了泪珠,卷起的雪花吹进屋内,玉澈擦了擦冰凉的脸颊站起身想要迈出房门。离开的决心已定,但至少再与小姐说句话吧,哪怕只是一句告别也好,毕竟在皇宫里相处半年多,尽管从没开过口,但玉澈心里一直把白绮歌当成最亲的亲人看待。

一只脚刚踏出房门,院外忽地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玉澈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撤回房中,紧紧关上了门。

笃笃的敲门声轻轻响起,随之传来的还有女子清脆的嗓音:“皇子妃可在?”

片刻后又有开门声落入耳中,紧接着是白绮歌略带困惑的柔和的声音。

“你是?”

“奴婢是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皇后娘娘先前一直病着,这几日好了些便想着要见皇子妃——宫中规矩,皇子妃新立必须面见皇后娘娘,所以娘娘特地让我来带路。”

回头看了一眼沙漏,已经快要到子时了,皇后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召见她?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低着头细声细气的小侍女,白绮歌留了个心眼问道:“皇后娘娘不就在倾寰宫吗?只消命人告诉我一声便可,何必特地让你来带路?再说这么晚了外出多有不便,怎么就让你一个人来了?这多危险。”

“皇子妃可是不相信奴婢?”侍女似乎颇为委屈,放下宫灯在腰间翻来翻去,拿出一样东西交到白绮歌眼前,“这里有皇后娘娘的诏牌,奴婢怎敢说谎?”

白绮歌接过诏牌前前后后仔细看了一番,与易宸璟的皇子诏牌除了刻字其他完全一样,看来这个小侍女果然是皇后派来的。

“皇子妃请快些,皇后娘娘身子不好,太医嘱咐要早些休息。”

遥国宫中规矩白绮歌并不太了解,但既然是皇后召见就不得不去,毕竟她牵系着身为皇子的易宸璟以及白家。白绮歌换上衣衫关好门,紧跟在小侍女身后匆匆离去。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外后,玉澈房间的窗子一声轻响,虚掩缝隙后的一双眼里写满困惑。

“好熟悉……”轻声喃喃自语,玉澈走到院中看向二人离去的方向,总觉得那个小侍女好像在哪里见过,面熟得很。可是……皇后那边她从没去过,又怎么可能见过面呢?

在脑海里努力搜索一番后,一道灵光忽地闪过,玉澈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那是曾替易宸暄送东西来的遥阖殿侍女!

白绮歌一直把玉澈当心腹姐妹,易宸暄的事自然也告诉了她。玉澈虽然看不清楚皇子间争来斗去的那些纷纷扰扰,却很明白一旦白绮歌落入五皇子手中必然比死更痛苦。

玉澈顾不得一切拔腿冲向院外,只见白绮歌行色匆匆的身影正消失在高墙拐角处。然而几天来都没有好好吃饭的玉澈实在没有力气继续追赶,想张开嘴喊白绮歌,哭哑的嗓子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离去。

天寒地冻,只穿着单衣的玉澈双脚一软跌倒在地上,手里紧紧抓住的冰冷积雪凉入骨髓。

不可以跟那人走,有危险,有危险啊小姐!滚烫的泪珠不停地跌落在地面,平整的雪地被烫出一个个豆大的窟窿,玉澈攥着拳头咬住下唇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哭,要冷静。小姐不是说过吗,越是危急关头越要学会镇定,哭是没有用的,那是弱者的表现,所以要坚强,无论如何,一定要找人去救小姐!

玉澈扶着墙根勉强站起身,拼命控制无力颤抖的双腿向前迈动,柔软的下唇被咬破,几滴殷红的血珠顺着唇边流下。此时的玉澈已经没心情再想回昭国或是怎样,她只盼着快些找到那人,让他去救白绮歌。倘若白绮歌有个三长两短,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书房中埋头兵卷的易宸璟正凝眉苦思,外面隐约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拖在地面不断摩擦的沙沙声,又似乎夹杂着女子偶尔响起的抽泣。易宸璟微微皱眉,起身打开门向外张望,目光触及院中娇小的身影时蓦地倒吸一口凉气。

“玉澈?!”

易宸璟急忙跑过去扶起冻得奄奄一息的侍女进入书房,眼中满是焦急:“出了什么事?绮歌呢?没在徽禧居吗?”

玉澈努力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冻得发紫的嘴唇不停地颤抖,只能死死地攥住易宸璟的衣角不停地掉眼泪。从徽禧居到书房的一路上她几乎是爬过来的,本就无力的双腿在严寒之中越发麻木,若不是有要救白绮歌的信念支撑着,这会儿大概已经冻死在半路上了。

缓了足有一炷香的工夫玉澈才能勉强开口,沙哑的嗓音粗糙焦急:“救小姐……快去、快去……小姐……被侍女带走了……是五皇子……”

玉澈的话不亚于惊天巨雷,易宸璟愣了好一会儿才拼凑出玉澈想要表达的内容,双眸一紧,手掌不由自主攥成拳。

如今他与易宸暄的兄弟关系仅维系在表面上,私下里你知我我懂你,都把对方视为太子一派外最大的敌手。而老谋深算的易宸暄更是早早就将白绮歌当成下手目标,即便在野心暴露后仍带给她无数威胁。如果白绮歌落在他手里,后果只会比想象的更加可怕。

“她被带去哪里了?”易宸璟用力摇着面色惨白的玉澈,所有的急躁都写在脸上。

“她们没说……”玉澈痛苦地摇头。那侍女只说让白绮歌跟她去皇后寝宫,这时想起来玉澈才发觉自己忽略了最重要的事——如果是五皇子的诡计,那侍女怎么可能真的是带小姐去皇后寝宫?心里一急,抽泣变成了痛哭,“殿下救救小姐……求殿下救救小姐……”

易宸璟恶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一拳捶在木榻上。眼中冰冷与怒火交缠,二话不说离开书房就直奔战廷住处。

就算玉澈不楚楚可怜地哀求他他也会救白绮歌,这点毋庸置疑。抛开皇子妃的身份不谈,对他而言白绮歌就相当于与战廷同等重要的心腹,一文一武,左膀右臂,少了谁都不行。他的目标是整个中州,是社稷江山,想要凭一个人的智慧与蛮力夺取天下是不够的,白绮歌的细腻和敏锐恰恰能弥补他的武断,所以……

所以,他需要她,需要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白绮歌。

这一夜注定不会太平,白绮歌自然不知道敛尘轩内有人心急如焚更胜于她,沉默地跟在行色匆匆的侍女身后飞快地走着,直走到最偏僻的皇宫东北角花园。

越走白绮歌心里的疑惑就越大,看前面侍女的眼神也越来越警惕。

“这边似乎不是通往皇后娘娘寝宫的路。”

小侍女显得很不耐烦,搭话时连头都不回一下地随口敷衍:“皇后娘娘不在寝宫,在那边花园等着。”

白绮歌不再吭声,暗中后悔没有将短剑带来防身——冲动劲一过冷静了许多,她忽然想到,会不会是易宸暄利用她不懂宫中规矩这一点在暗中设计?不过说易宸暄派人假冒皇后名义骗她出来也有许多地方说不过去,一来他不会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对白绮歌下手,那样做只会激怒易宸璟,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二来易宸暄手下还有许多杀手,即便是失去理智毫无原因就是想杀她,那也不会选择如此麻烦的方式。

正思虑着,前面的小侍女突然停下脚步,回身遥遥指向湖边:“皇子妃可看见那条船了?皇后娘娘就在里面等您,奴婢不便太靠近,请皇子妃独自过去吧。”

朝湖边望去,深沉的夜色中一团黑影微微摇晃,细听还能听见哗哗的水声,果然有船停在岸边。这湖叫莺月湖,是宫中唯一一处温泉,也算得上一处奇景,森寒的冬日只有这里才可见流水潺潺,波光荡漾。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管他是谁,既然来了总该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白绮歌迟疑片刻后决定一探究竟,横下心向小船走去,由于太过专注于那条船,竟然丝毫没有发现身后的小侍女不知何时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踏上摇摇晃晃的观景小船,船舱布帘后透出几缕温和的烛光,白绮歌轻轻撩开布帘向里面看。而里面的人听见有人踏上船也抬头看来,四目交接,异口同声地发出惊呼。

“皇子妃?”

“太子殿下?”

在船舱里坐着的哪是什么皇后,分明就是与无数妃嫔宫女传出绯闻的大遥太子,易宸煜。

什么都不必说,毫无疑问,这是又被人算计了。白绮歌倒吸一口凉气快步退出船舱,抱着侥幸心理想趁还没有人发现赶紧离开。深更半夜不在宫中休息跑到僻静的湖边单独见面,要是被人发现必然引发不实谣言,那时无论是太子还是她,抑或是易宸璟的处境都将相当不利。

“皇子妃怎么在这里?”太子不擅权术,对钩心斗角的陷害设计也没什么眼力,见白绮歌刚出现就要走大感困惑,居然起身追出船舱一把拉住白绮歌,“是锦簇让你来的?不是说有重要的事要对我说吗,怎么没亲自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还是身体不舒服?”

啰啰唆唆一大堆,也不想想现在是多紧迫的境地。话多的男人本就不讨白绮歌喜欢,这会儿火烧眉毛了太子还在那里唠叨个没完没了,白绮歌真想一拳打过去让太子睡上一天一夜,至少别再拦着她的去路。

当然,她不能这么做,那是找死。

白绮歌甩开太子的手,竭力保持平和低声道:“今晚的事是有人在后面捣鬼,详情日后我再向太子殿下说明,现在最要紧的是离开这里,殿下也不想被人发现大半夜与其他女子私会吧?”

“是锦簇派人传信让我在这里等她的啊,她怎么没有来?”太子仍不甘心,迷茫的表情中隐有几丝孩子般的固执。

“那你自己在这里等好了,我要回去。”

没时间再拖拖拉拉等陷阱出现了,白绮歌情急之下连敬称都忘了用,一心只想着尽早离开,然而天罗地网又岂是她说躲就躲得开的?不等她踏上岸,几十丈外的回廊内亮起片片火光,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十余人影惊破夜色,毫不意外地出现在白绮歌与太子面前。

高挑的眼角满含傲慢的敌意,红艳的双唇抿出嘲讽的笑容,一身华丽妃袍标志着正二品高居人上的显赫身份,带着一队宫女太监以及护卫闯入视线的,正是曾经差点儿要了白绮歌性命的谨妃。

“哟,这是闹的哪一出啊?可真让我意外了。”当着一众下人的面,谨妃露出极其惊讶的表情,那双狭长而明亮的眼里却难掩得意之色,“我听下人密报说后宫之中有人苟且私通,这几天正没日没夜到处严查,竟不想凑巧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太子殿下、皇子妃,今夜之事二位可有何解释?”

白绮歌没有回答,不动声色地向周围细细打量,只可惜什么都没发现,领路的小侍女也在意料之中再寻不见踪影。

能回答什么呢,告诉谨妃自己是被人骗到这里来的,为的就是给谨妃提供机会“撞破”她与太子秘密见面?还是更直白些告诉众人一切都是陷阱,是有人狼子野心图谋不轨想要借此撼动太子之位,顺便再把她这个眼中钉拔掉?

白绮歌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指甲掐着掌心皮肉带来丝丝疼痛,她咬着牙,怒意悔意一同涌上心头。

这一步棋,她又输了。

眼前的阵势让太子不知所措,本来他是接到陌生宫女拿着锦昭仪的信物传话才在船上等着的,没想到等来的人却是白绮歌。更没想到,掌管六宫刑罚的谨妃会紧随出现。

“谨妃娘娘误会了,我与皇子妃只是巧遇。”太子慌忙解释,旁边的白绮歌无奈地摇头。

被人施计骗到这里,谨妃又马上冒出来“捉奸”,这些足以证明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陷阱了,大概所有皇子中也只有醉心享乐的太子看不明白。白绮歌面不改色地走到谨妃面前,矮身行礼,语气不卑不亢:“此事另有内情,还恳请谨妃代为通报,绮歌有话要亲自禀明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统领六宫母仪天下,每天要忙的事多得很,哪有时间见你?”谨妃冷笑,丝毫不给白绮歌转圜的机会,“再说了,今天在场的都不是瞎子,有没有内情不是凭你红口白牙就能定夺的。天大的事不是还有七皇子吗,你出面算怎么回事?皇子妃深夜与太子私会不知悔改也就罢了,竟然还理直气壮要求见皇后娘娘,是你眼里没有我这个谨妃,还是觉得自己地位高到足以凌驾后宫了?!”

谨妃越说声音越高,言辞也越来越凌厉,白绮歌不禁暗叹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她只不过想直接面见皇后避开谨妃暗害而已,几句话就被谨妃扣上大逆不道的罪名,这番扭曲原意的本领着实令人叹服。然而白绮歌更明白,身在网中绝不能坐以待毙,既然有人精心准备了这台戏,那么必然也为她准备好了之后的发展和结局,无论是易宸暄还是左丞相,凡是想要冲击太子与易宸璟势力的人都会将这件事作为大好契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本宫自是不敢有所怠慢,还请回东宫等候消息。皇子妃属六宫之人,奖惩刑罚皆由本宫决断,少不得要跟本宫走上一趟了。来人啊,扶好皇子妃,小心路滑摔着。”谨妃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挥手命宫嫔押住白绮歌。

“放肆!”一直被忽略的太子忽地挡在白绮歌面前,表情里也有了几许怒意,“皇子妃岂是你们这些下人能碰的?都给我退下!”迎着谨妃不善的目光,太子高声道:“谨妃娘娘整肃六宫风气并无过错,可是也需弄清是非黑白才行。我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无意中遇见皇子妃说几句话罢了,这就能断定有什么苟且之事吗?谨妃是不是太过敏感了?”

众皇子中性格最温和的就是太子,谨妃根本不惧他如何发火,笑着拿捏腔调道:“有没有问题要查过才知道,总不能发现有异却假装不见吧。太子殿下莫怪,本宫这双眼里揉不得沙子后宫尽人皆知,今晚之事事关重大,不止牵系东宫与敛尘轩两处名誉,传出去更会有损皇上颜面,马虎不得。太子殿下应早些回宫才是,都这么晚了,也不知太子妃是不是等得心急了。”

一提到太子妃,太子立刻蔫了下去。宫中谁不知道太子性格软弱且惧内。有尉迟怜蓉在,太子就是个活在阴影里的可怜的空壳。

谨妃大感快意,手一挥,两个宫嫔一左一右扣住白绮歌的肩头,表情动作不像下人,倒像极了押解囚犯的官兵。白绮歌没有反抗也不敢反抗,她现在是身在弥天大网之中被人搬来调去的棋子,而谨妃是代表六宫刑罚之人,反抗谨妃就是抗旨,这般大罪算到她身上充其量是个死罪,可是若波及易宸璟的话……

易宸璟韬光养晦三年之久,绝不能让他的大业因她而停滞。

走一步算一步吧,反正谨妃并没有抓住确实的证据能证明她与太子私通,总还是有希望在。人只要有活下去的强烈欲望总能绝处逢生,白绮歌这样相信着。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太子心有顾忌不能做太多,看着白绮歌被带走也只能叹息一声摇摇头,垂头丧气地转身往回走。还未走出几步就听见扑通一声,紧接着便是几声惊呼。诧异回头,只见一众宫女太监围在湖边指指点点,唯独找不着白绮歌的身影。

太子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跑向人群,却不料刚跑到一半便被几个侍卫拦住。

“湖边危险,殿下不可靠近!”

“还不快救人!快去救皇子妃!”被厉声斥责的护卫无动于衷,仍死死拦着太子不肯让他靠近湖边。易宸煜远远看去,见三个小太监扑通扑通跳了下去方才稍感心安。

他却不知,那两个小太监并非救人性命,而是想要索命。

刚才一瞬间发生的事既在白绮歌的意料之内又在意料之外,猜到谨妃恨不得她出什么意外死无对证,但没猜到她竟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脚。原本押着她的两个宫嫔在经过湖边时忽然发力把她往湖里推去,没有防备的白绮歌脚下一闪直直落入湖中,立刻呛了两三口水。这还不算,当她反应过来拼命划动手脚想要游回湖边时,跳下水的三个小太监立刻包围过来,一个扯住她的头发,另外两个则狠狠摁着她的肩膀拼命往水下压。

他们想要溺死她!

白绮歌水性不差,但是并没好到能挣脱三个人控制的地步,整个头被按下水而连连喝了好几口湖水,条件反射扑打的手臂没能起到任何作用。那三个小太监一边继续拖着她一边装模作样地呼喊着,外人看去就好像是白绮歌不愿获救,主动想要寻死一般。

畏罪投河,死无对证,谨妃是这样打算的吗?

数九寒冬的温泉湖水虽不至于冰冷刺骨,温度却也在正常人的体温之下,好在寒冷与生死一线间并没有夺走白绮歌的冷静,澄净的湖水下看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个小太监腰间隐约闪烁着金属光泽,应该是匕首或者短剑无疑。这些都是深得主子信任、不惜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的心腹下人,在他们身上发现随时携带的武器并不稀奇。白绮歌脑海中灵光一现,憋了口气摸索向那个太监的腰身。

忙着伪装救人实则害人的太监大概是有些慌张,直到大腿传来剧烈的疼痛,湖面泛起一片血红时才发现,白绮歌居然解下匕首重重地刺在他的腿上。一声尖锐的惨叫过后,另外两个小太监也分别被白绮歌所伤,趁着三人分神之际,白绮歌拼命向湖边游去。

眼看生命力顽强得可怕的皇子妃还有一段距离就要上岸,谨妃捂住胸口大声厉喝:“一群废物!快!还不快把皇子妃救上来!”

救便是杀,身旁的心腹听得分明,立即就有另外两个太监跳入湖中向白绮歌游去。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被冰冷与呛咳之苦困扰的白绮歌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成功上岸,手中紧握的匕首横在身前,冷厉的目光死死盯着迎来的敌人。没有人可以取她性命,她要活着,要好好活下去,任何想要害她的人都必须付出代价。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在远处张望的太子也发觉不对劲,脸色越发难看:“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救皇子妃上来!想要杀了她吗?!”

看着马上被包围起来的白绮歌,谨妃的嘴角挑起一丝冷笑。

对,没错,就是要杀了她,到时候尸体一摆就说是她畏罪跳湖,谁有证据反驳?只要白绮歌一死,太子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私通之事,届时皇上必定对太子大为不满,那么妄图借助太子身份掌控朝政的右丞相就不会太好过了,同时还能借口管教不严降低皇上对七皇子的好感,一箭双雕,当真是妙计。

“绮歌!”

焦急与怒意混杂的响亮呼声打破了谨妃的美梦,一道身影风一般地冲向湖边,下意识阻拦的护卫还来不及看清来人是谁便被踹飞老远,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那抹身影毫不犹豫地跳入水里,站在湖边的谨妃也被推了个踉跄险些跌入湖中,幸好被侍女扶住,又惊又怒定睛看去,一颗心蓦地沉到湖底。

五个太监在后来者的攻击下根本没有半点反抗能力,几声惨叫后纷纷狼狈地向湖边游来,身后拖出长长的深红的血水,显然是又一次被利器所伤。没有了威胁的白绮歌终于能长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安心地丢下匕首,把手和性命都交到救她的人温热的掌中。

“哗啦啦”的划水声与岸上死一般的沉默形成强烈对比,谨妃浑身僵硬地站在湖边,铁青脸色正对着爬上岸的太监——不,应该说,她盯视的是纹丝不动却散发出极可怕危险气息的男人。不过转眼之间,那男人只凭一把剑就控制了他们所有人,谁敢动一下必定要受皮肉之苦,或者直接丢掉性命。

搀着不停呛咳的白绮歌上了岸,易宸璟丢下剑脸色冷得吓人,眼皮也不抬一下对拿剑的男人低声道:“战廷,脱衣服。”

“哦。”片刻前杀气如瀑的战廷马上恢复敦厚的形象,痛快地脱下外衫递过去。易宸璟把外衫紧紧裹在白绮歌身上,因为害怕自己身上的湖水会再把干衣服弄湿,只好使了个眼色把她丢进战廷怀里:“给我抱好了。”

再转身,看向谨妃的目光全无往日的内敛和谨慎,变得阴沉而冰冷。

“发生了什么事?”易宸璟冷冷地扫过谨妃,沉默片刻后问白绮歌。

眼看白绮歌获救,那几个侍卫也就不再拦着太子,太子面带愧色地赶到易宸璟身边抢先答道:“七弟别生气,只是一场误会罢了。我和皇子妃在湖边偶遇,恰逢谨妃娘娘带人巡查路过,还以为我和皇子妃……”

“偶遇?太子殿下这词用得极好,只是本宫不明白,深更半夜的二位怎么会在湖边偶遇?好好的东宫和敛尘轩不待,非要跑到这里,只怕偶遇也成必然了。”暗害不成,谨妃很快恢复到常态,若无其事加以质疑。

空口无凭,就算白绮歌说那五个太监要杀她她也没有证据,岸上这么多人几乎都是谨妃的手下,即便皇上问起,谨妃想要什么结果就是什么结果。

白绮歌也了解谨妃有恃无恐的原因,她确实捡了条命回来,但眼前的景况依旧对她不利至极。白绮歌悄悄地拉住易宸璟的衣袖拽了一下,摇摇头压低声音:“情况复杂,一时半刻说不清楚,我要见到皇后娘娘才能说出实情。”

“本宫说过,皇后娘娘无暇顾及这些小事,六宫之内一切涉及刑罚之事都由本宫掌管,皇子妃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连太子都说是误会了,谨妃娘娘又何必小题大做?”不管怎样,对方毕竟是手握人证的谨妃,易宸璟强压下怒火,恭敬的笑容十分生硬,“倘若非要追究不可,我看也不必经由皇后,倒不如直接去找父皇决断,不知谨妃意下如何?”

谨妃咬死不肯让白绮歌面见皇后为的就是能把所有的事控制在自己手中,如果真如易宸璟所说把事情告到遥皇那里去,那么想要暗中陷害就没那么容易了。谨妃沉下脸看着白绮歌,心里闪过一丝愤恨,她不明白看似娇弱的白绮歌究竟哪来的勇气和力量,三个太监合力竟然都无法拿下她一条贱命。

浑身湿透又被冷风一吹,白绮歌瑟瑟缩缩连话都说不出来,明知局面不利仍觉得安心——她想到的,易宸璟总会比她更先想到;她想不到的,他依旧会做给她看。

只要他肯护着她,这世上便没有人可以再伤害她。

“我也同意让父皇来解决。两个人之间的误会,皇子妃一人受苦未免有失公允,见到父皇我自会禀明一切,还皇子妃一个清白。”见易宸璟袒护白绮歌,太子也从旁协助,力争不让白绮歌落入谨妃手中。

一个是太子,一个是军功卓著备受皇帝青睐的皇子,两人一唱一和闹着要见皇上谁也阻拦不了,谨妃万般无奈只好应允。算了,怕什么呢,反正白绮歌与太子私通是有“证据”的,且人证物证俱全,这场戏里她只要扮演好撞破奸情的角色足矣,剩下的事情自然有人善后。

谨妃扬扬下巴,身后两个宫嫔又要上前去架住白绮歌,还未接近便被战廷平伸的长剑吓了回去。

“不劳烦二位了,前面带路就好。”易宸璟横身于前,像座山一样把白绮歌护在后面,一言一语平缓乏味却令人无法违逆。

战廷回头看看战战兢兢立于一旁的侍卫,善意地转了转剑柄,无辜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浑身颤抖的白绮歌。靠前的两个侍卫还算是聪明,立刻脱下厚厚的棉披风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易宸璟接过其中一件披在身上,另一件披在白绮歌身上,抬起手臂把她圈在身侧,支起的空间既能遮蔽风寒又能让自己的体温给她热度,希望能以此尽快驱散她的寒冷。

“嗬,七皇子还真是心疼皇子妃啊,大庭广众之下也毫不避讳。”谨妃一声嗤笑,蔑视的眼神紧盯二人。

“避讳什么?”易宸璟头也不抬,紧紧握住白绮歌的手掌,声音宁静平和,“她是我的妻子,我不护着她还有谁能护着她?她若有错我绝不会偏袒,但她若是被冤枉的,我亦不会袖手旁观任她被人欺负。”

白绮歌的心咯噔一下,说不清的感觉萦绕心头。

那种感觉就仿佛在迷雾中挣扎许久终于见到亮光,或者长期盘踞脑海里的困惑忽然有了答案一般豁然开朗,更是一种得偿所愿的踏实感。她是我的妻子,只这几个字就彻底洗刷了她长久以来不着边际的疲惫,为什么自己会付出这么多,会不惜一切要帮易宸璟,原因如此清晰。

想听这句话,想得到他的承认。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为保护白家而坚定的决心变成一种无法言喻的微妙感情,恨着……又爱着。

白绮歌轻轻靠在易宸璟的肩头,卸下所有力气,跟随他的脚步机械地向前迈动着,去哪里都好,风平浪静或者惊涛骇浪都无所谓,她不想考虑太多。这一刻,她只想安安心心体会被人保护的感觉。

安宁的时光总流逝得太快,身体刚刚转暖,遥皇寝宫已经矗立面前。

太监通报过后又等了又一盏茶的工夫,寝宫门大开,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门口总管太监弓着腰甩了甩拂尘,眼中几许埋怨:“皇上体虚多日,难得今夜早些睡下,你们……唉,进去吧,可别说些让皇上不高兴的事。”

“有劳陶公公了。”太子苦笑道。

要说的事情岂止会让皇上不高兴,龙颜大怒定然逃不掉了,只求能洗刷罪名挽回清白就好——虽然,他已经没什么清白可言。太子走在前头跪拜在地,恭恭敬敬请安,身后紧挨着易宸璟、谨妃,其后才是白绮歌。

“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深夜赶来,太子这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啊。”沧桑却不失威严的嗓音浑厚饱满,白绮歌稍稍抬起头,偷偷朝暖榻上看去。小动作没能逃脱遥皇敏锐的双眼,一阵爽朗大笑,黄色龙袍翩然眼前:“朕记得你,你是璟儿的正妃。不止一个皇子跟朕说过你酒量极好,他日若有机会朕倒想见识见识女中豪杰是如何酣饮的。说说吧,今晚来的原因是什么?”

谨妃怕被抢了先机,急忙赶在白绮歌前开口:“回禀陛下,臣妾本不想深夜叨扰圣安的,可刚才发生的事着实令人发指,万一耽搁走漏了风声,臣妾真怕到时候有损陛下颜面。”

“什么事如此严重?”遥皇似乎对谨妃抢话有些不满,语气里隐有几丝反感,“朕让你打理六宫掌管刑罚,怎么还牵扯到朕的面子上了?”

太子见情形不妙也跟着抢白道:“父皇,还是儿臣来说好了。儿臣看今晚月色清朗想四处走走,到莺月湖边时巧遇皇子妃,刚说上没几句话谨妃娘娘就带人冲了过来,非说儿臣与皇子妃关系不清不白,此事实乃误会,还请父皇明断。”

“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子时都过了还在外面闲逛,纵是太子殿下有心赏月观雪,皇子妃又为何要去花园呢?须知宫里的规矩是入夜女眷不得乱走动,难道七皇子没有教过皇子妃这些吗?”

谨妃的反驳让太子哑口无言,与历经半辈子后宫争斗的妃嫔相比,终日浸淫吃喝享乐的太子实在不值一提,几句话足以压下他所有辩解的说辞。

还没等弄明白什么事就先听两个人起了争执,遥皇颇为烦躁地挥了挥手:“都起来吧,有话一个个说。”

易宸璟扶着白绮歌站起身,几块细碎的冰碴儿掉落在地,都是衣服上湖水凝结后形成的。低头看看地上融化中的冰碴儿,遥皇深吸一口气,重重地敲了敲榻上方桌:“来人,赶紧加个火盆给皇子妃暖暖身子,再去找两件厚实的衣服,看把这两个孩子给冻的。”遥皇伸出手,一边拉着易宸璟,一边拉着白绮歌,脚下火盆往二人身前踢了踢,满眼疼惜,“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外面这么冷,浑身湿透不先去换衣服往这里跑什么?命都不要了吗?”

许久都没被人叫过孩子了,白绮歌心头一暖,大着胆子直直地看向遥皇。

大概是因为保养得当又豪气十足吧,年过六旬的遥皇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略显发福的面庞仍看得出年轻时的线条,眉眼间与太子有六分相像,气质上却与易宸璟有八分神似。

龙生龙,凤生凤,只不过遥皇膝下这些子嗣中唯独易宸璟继承了那份睥睨的九州之气,大遥皇位,社稷江山,也只有他才坐得稳。

随侍公公满头大汗搬来火盆,一男一女两套棉衣放在面前,遥皇斜了谨妃一眼,丝毫没有询问之意,反而对满身寒气的白绮歌与易宸璟露出祥和的笑容:“去,到偏殿换了衣服再说话。你们两个要是病倒了,韵儿非得一个人闷在房里边哭边骂我心狠不可。”

白绮歌纳闷地看了看易宸璟,后者一言不发,接过衣服拉着她随陶公公往偏殿走去,对遥皇的慈父形象似乎并不接受。韵儿是敬妃的闺名,遥皇待他们如此温和又事事考虑到敬妃,看起来应该是很爱敬妃才对,可为什么易宸璟每每提及遥皇总是带着一丝不满,偶尔还大加嘲讽呢?白绮歌想不通,易宸璟也不打算跟她解释。

偏殿有正堂和两间侧房,两人各占一间换衣服,因为宫女太监们多数都已睡下,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监在偏殿外候着。白绮歌脱下冻结而后又融化的湿漉漉的衣裳搭在屏风上,正要伸手去拿更换的衣服,一阵冷风吹入,房门忽地被人推开。

“谁?”白绮歌来不及穿好衣服,披上外衫紧贴屏风,顺手拎起旁侧桌上放着的花瓶,警惕的目光透过屏风缝隙向门口看去。

“除了我还能有谁?”易宸璟关上门,刻意压低声音,“你以为皇帝寝宫是百姓集市,随便谁想进来就能进吗?外面有人守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踏入半步。”

刚才白绮歌一边换衣服一边整理思路,仓促下有欠考虑,见是易宸璟进来便放下花瓶,重新又放松紧绷的神经。

“门口那位公公是你手下?”

易宸璟嗯了一声,说话间已经走到屏风面前,见桌上只有旧衣而无要换的衣裳还以为白绮歌已经收拾妥当,因觉着屏风碍事,随手一推,一片雪白映入眼帘。

“你干什么?!”白绮歌没想到他会如此鲁莽,刚脱下的外衫还挂在臂上,身上仅穿着中衣还是未系绑带的,雪白的脖颈、胸口尽数暴露在易宸璟眼前。绯红的羞涩瞬间从脖子烧到头顶,白绮歌抓起衣服猛地丢到易宸璟脸上,还毫不犹豫地抬起一脚重重地踢在他的腿侧,“还不出去!再看把你眼皮缝上!”

易宸璟哪会想到屏风后的白绮歌是半裸状态,面对愤怒而又羞涩的女子除了惊讶外也只剩惊讶,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哗啦”一声响,恼羞成怒的白绮歌把屏风给拉了回来,正隔在二人中间,就连缝隙也用旧衣遮了个严严实实,似乎忘了如果易宸璟真的想看大可绕过屏风一饱眼福。

愣怔过后,易宸璟屏着气转过身背对屏风,轻咳两声把丢来的衣服递到屏风后,语气难掩尴尬:“我……我以为你穿完衣裳了……”

“你以为?你以为就能成真?那你怎么不以为天下太平唯你独尊?简直不可理喻!”

没换完不会说一声吗,不说他怎么知道?也说不清不可理喻的是谁。易宸璟苦笑,站在原地盯着房门,对白绮歌气急败坏的讽刺不予理会。女人嘛,总有心情不好逞口舌之能的时候,这时候该让就得让着,否则绝对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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