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绵绵的小雨很快又下起来,越下越大,很快瓢泼一样浇在头顶。
这个季节潮湿得让人难受。
行进中的队伍却丝毫没有放慢速度。
暴雨没有半点想停的意思,衣裳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又重又黏,难受极了。
鬼见愁伸手挡住头顶的雨,朝领队的精锐们喊话,“喂!找个地方躲躲雨啊!”
李不言骑着马过来,斜扫了他一眼,在马背上坐得笔直,从鼻腔中冷哼一声,“区区小雨,下的又不是刀子。”
他抬头朝垂头丧气的队伍大喝一声,“继续前进!”说罢驱马走开,留下马背上一个笔直的背影。
鬼见愁死死瞪着他远去的背影,咬牙狠声道,“这个欠收拾的东西!改天老子真得弄死他!”
欠揍的瘌痢头无声无息挤过来,贱贱地笑道,“死鬼,你又要弄死他啊?”
鬼见愁依然一动不动地瞪着李不言,嘴里不耐烦地答道,“那可不?你瞧那孙子装得一脸清高那样儿,老子看见就烦。”
瘌痢头贱贱地凑近,嬉皮笑脸地说道,“他是讨人嫌。可你也弄不死他啊,我的楚大爷,你难道忘了你们俩上次打成平手这事了?”
“平手?”这是鬼见愁除了“输”之外最讨厌的一个词。
他不甘心地推了瘌痢头一把,嘴里骂道,“我说死秃子,你是不是瞎了?上次那是平手?明明大爷我赢了好不好?”
瘌痢头白他一眼,撇了撇嘴,”随你怎么说吧。反正我们的眼睛也不是放脸上当摆设的,谁输谁赢也不是看不出来。那日若不是你投机取巧攻他下盘,我看你二人再打上几十个回合也难分胜负。人家也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鬼见愁十分不以为然,“你管我用什么招式、走什么路子,总之最后我赢了就是了。”
瘌痢头摇摇头,小声偷偷念叨道,“还真是个无赖。”
一群落汤鸡艰难地走到城郊,林家的精锐军很快重新整合在一起,与溃兵们分为两队。
李不言和顾宗怀带着精锐们昂扬地朝东边方向而去,一群溃兵被从中分离出来原地待命。
人群又一次骚动起来,“怎么回事?怎么他们朝那边去了?”
“那我们呢?我们怎么办?”
“是啊、是啊,我们究竟上哪儿啊?”
“管他们上哪儿去呢!这么大的雨,先找个地方躲躲吧!”
“那边那边!那边有个草棚能避雨!”
这声音刚响起来,一群落汤鸡哗啦一下朝避雨的地方冲过去,生怕跑慢一步就被别人抢了位置。
原本还勉强算得上是整齐的队伍呼啦一下散乱不堪。
一队留下来指挥的精锐人马手持长枪疾步跑来,冲上前去对着涣散的人群举起长枪,“回去!继续前进!不准跑!”
一排闪着银光的尖枪正对着鼻尖,人群迟疑地停住了脚步。
鬼见愁一下从人群中跳出,大声嚎着,“傻啊你们!他们就是说来吓唬人的,再不躲雨就等着被这场暴雨淋死吧!”
他率先朝草棚跑过去,躲在草棚之下将湿透了的衣裳脱下来,两手用力一挤,水哗啦哗啦往下淌。,整个人活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他瞧着犹豫着不敢往前走的人群,一拍大腿恨铁不成钢地大喊一声,“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来啊!躲雨啊!这地方能装下几个人?先到先得啊!”
他弯腰捡起草棚内几根木柴,嘴里念叨着,“不行,这得生一堆火啊,不生火这衣裳没法穿啊!”
一听生火二字,人群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这才觉出身上一阵一阵的寒意。
这场大雨将众人里里外外淋了个彻底,手脚都是冰凉。
眼见鬼见愁把火生起来了,这时再也顾不得什么,再一次争前恐后地朝草棚冲去。
很快这小小的地方就落不下脚,跑得慢的只好举起手遮在头顶,企图遮住一点雨,一脸羡慕地看着这些跑得快的。
鬼见愁嘿嘿一笑,看着湿淋淋的衣服上烤出的水汽,说道,“这就对了嘛,要是再淋非得得风寒不可。”
身上暖和起来,鬼见愁心情大好。
他探出头朝紧握长枪的精锐们招招手,“喂!兄弟,别在外边傻站着啊,来烤烤火!”
一个领头模样的精锐转身朝草棚走过来。
鬼见愁拍着巴掌说道,“这就对了嘛,你要早些让我们躲躲,也不至于里里外外湿成这样!”
现在同为林家军,鬼见愁想当然地认为他有照顾同袍的义务,他笑着朝领头的伸手招呼道,“兄弟来来来,烤烤火,暖和暖和。”
领头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抽出腰间长刀,挥刀便朝支撑简陋草棚的四根竹子砍去!
草棚哗啦地倒下,众人赶紧朝外跑去。
微弱的柴火被暴雨扑灭。
鬼见愁抓着衣裳从草棚下爬出来,一把揪住领头的衣领,愤怒地问道,“你干什么?!”
领头面无表情地将闪着寒光的大刀横在鬼见愁脖子上,平静地说,“继续前进。”
鬼见愁暴喝一声,挥拳就要打下去!
领头把刀往里一横,刀刃离鬼见愁脖子上青色的脉搏只有半寸,领头冷眼看着他,手腕一动不动,“你试试。看到底是你的拳快还是我的刀快。”
鬼见愁停住手上动作,鼓起眼睛咬牙狠狠看着领头。
领头拿刀将鬼见愁揪住自己衣领的手拨开,若无其事地朝前走去,他朝着四散的人群高喊,“还愣着做什么!继续前进!”
涣散的人群见状立马成形,一个落汤鸡队伍继续冒雨前进。
几个精锐在前后左右看守着人群,领头走在旁边一脸冷漠地高声呵道,“进了林家军,就要守林家军的的规矩!
军令如山,没让你们停就不许停!这是铁律!
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也得继续走。
哪怕是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也得给我踏着他的尸体过去继续走!
这是林家军,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
既然进来了,就给我老老实实守住规矩!”
人群鸦雀无声,老老实实向前行进。
郁轻舟安静地走在其中,看了看这一队时刻警惕着溃兵出乱子牢牢看守的精锐们。
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一大群人不像是上战场,反倒像是囚犯,正被人押送着走向未知的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