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少斗了一会儿嘴,远处天空很快泛起鱼肚白。
郁轻舟洗了把脸重新迈着无比沉重的步子,心不甘情不愿地摸回了破院子。
人群还在沉睡,郁轻舟跨过地上躺得横七竖八的腿,悄声在小瘸子身边躺下。
小瘸子被惊醒,迷迷蒙蒙睁开一缝眼睛,见是郁轻舟,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轻舟哥哥,你上哪儿去了?”
郁轻舟一把捂住小瘸子的嘴巴,见四下无人注意,这才低声说道,“没去哪儿,就是上了个茅房。”
他躺下瞪着慢慢变亮的天空,心中无比懊恼,要是自己早些下决心离开永安,怎会又落入此番境地。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有以后重新寻找机会再跑了。
林家军来的很快,天际还未全亮,林家军整齐的脚步声就在城内响起,出现各个溃兵聚集的地方。
一列训练有素的林家军踏入破院子里,为首的依旧是李不言和顾宗怀。
郁轻舟暗自摇了摇头,与瘌痢头、胖子对视一眼,心中暗骂,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但也没办法,只好爬起来混入其他溃军之中,低头站着。
院中众人按照他二人的指令,排成横排,等待着登记造册。
但太久的堕落与沉沦让他们对破衣烂裳的自己自惭形秽,尤其是在这群可以称作是英姿勃发的林家军面前。
他们乖乖列队、认真听着指令行事,不像是重新整编入军,反倒更像是一群刚被林家军抓获的俘虏。
最糟糕的是,这样认为的,是他们自己。他们在这群英姿勃发的同僚面前自惭形秽、抬不起头。一年前自己也是那样英武,怎么这才一年光景,他们就溃散成了这个样子。
唯一的例外是鬼见愁,鬼见愁毫不在意,躺在屋内鼾声大作,被门外的响动吵醒,不耐烦地扔了只臭鞋出来。
鞋还没落地,里头的鬼叫声就响起来,“干啥啊你们!一天天的!不让人睡个好觉!是不是欠削?!”
站在中央指挥的李不言和顾宗怀脸色铁青。
这群溃兵,已经是第二次朝他们扔鞋了。简直是目中无人!
向来林家军所到之处,都是万民欢呼,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两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院子里的人群却都缩起脖子憋着笑,等着看热闹。
李不言名如其人,不擅长说话,但却是个暴脾气,极其擅长动手。
看着鬼见愁扔出的破鞋,怒从心起,紧握双拳。
三两步走上前,一脚把鬼见愁的屋门踹开!一把将鬼见愁从床上拽起来推到地上,抬腿就是狠命一脚。
朝夕相处一年,众人对鬼见愁那臭脾气一清二楚。都知道没睡醒的鬼见愁是惹不得的。
如今被人从睡梦中一下打醒,不知道该是何等的暴怒。
众人伸长脖子、竖起耳朵紧紧盯着鬼见愁大开的房门,一脸兴奋地盯着屋里的动静。
站在身旁的瘌痢头也瞪大眼睛紧盯着大开的房间,咬牙恨声道,“破船!你看看这个死鬼房里藏了多少好东西!”
这么一提醒,郁轻舟也伸长脖子朝鬼见愁房内细看,这一看,心中燃起的怒火比李不言还高。
郁轻舟咬牙恨声道,“我们这几十口子,连张像样的草席都没有,这个死鬼居然睡的是雕花大床?!居然还有锦绣纱帐?!”
“诶诶诶,瞧那边,瞧那边。”瘌痢头拐了拐郁轻舟的胳膊。
“看见没有,这个死鬼还有檀木书案呢!
他大字都不识几个,要这么好的书案做什么?简直是暴殄天物!咦,,旁边还有笔墨?他会写字么?”瘌痢头凑过来。
“你们俩说什么呢?”杜严见他俩嘀咕个不停,好奇地走过来想凑热闹。
郁轻舟两手抱在胸前,朝里轻轻一抬下巴,酸溜溜地拉长嗓子说道,“诺。我们瞧里头那位爷的万贯家财、雕花大床呢。”
“雕花大床?”杜严也来了劲儿,目光从厮打在一处的鬼见愁和李不言身上移开,看向他们口中的雕花大床。
刚看清就愤怒地捏紧拳头,颤抖着声音说道,“他......他简直是有辱斯文!”
“怎么了?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郁轻舟和瘌痢头一脸兴奋地凑过来。
杜严气得脸涨紫,指着鬼见愁的雕花大床愤怒地说道,“这个不识货的东西!那可是我珍藏的越将军所著的兵书,居然被这家伙拿来垫床脚?!”
“就是你被打得鼻青脸肿输给他的那本?”瘌痢头不怀好意地问道。
鬼见愁是个闲不住的,整天除了倒腾他的黑货,闲在破院里就四处挑衅打架。
偏生他又生得精壮,手里有钱又不缺吃食,把自己养的油光水滑,皮是皮,肉是肉的。
这满院子饿得面黄肌瘦的散兵游勇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众人早都饿得没什么气力了,哪里还有心情打架,可偏偏这鬼见愁却是个惹不得的主儿。
他挑衅你,你要是生气吧,他就更来劲儿,非撺掇着打一架不可。
你要是不理他吧,他也生气,也非得把人撂倒才肯罢休。
时间一长,大家都假意应付着,随便挨他三两下就顺势倒在地上认输。
鬼见愁觉得越来越没劲,索性和人打起赌来,照样是打架,能接他三招的人,他给五十个铜板。接不下来的,倒输给他一样东西。
一听有钱拿,众人立马来了劲儿了,城内的百姓越来越防着他们了,这下弄吃的也不是从前那么容易的了。索性上鬼见愁这里碰碰运气,这五十个铜板可不是小数目啊。
于是院子里热闹起来,三天两头就看见有人去敲鬼见愁的门,然后三下两下鬼叫着就被他撂倒。
郁轻舟和瘌痢头没事干,整天闲得发慌。两人一合计又准备拿杜严寻开心,给他出了个馊主意。
他们哄着杜严去找鬼见愁。
鬼见愁素日最烦酸腐又啰嗦的杜严,一见这货自己送上门来了,心中好不高兴,没等腿肚子直打哆嗦的杜严把话说完,上去就是一顿暴揍。
这一顿胖揍,打得杜严鼻青脸肿不说,还输了本心爱的兵书给鬼见愁。
见杜严青着一张脸垂头丧气地回来,郁轻舟和瘌痢头着实笑了好一阵。
他们知道自己刻薄,但是深陷在这个不知何去何从的泥潭久了之后,人人都刻薄,他们以挖苦别人为乐,没心没肺地嬉笑度日。
眼下瘌痢头又再提起,原打算等着看杜严的脸色变得青一阵,紫一阵。
可杜严愣是没听出来瘌痢头言语中的尖酸刻薄,反倒是认真地点点头答道,“是,就是那回输给他的。”
说完瞪着和李不严打得难分难解的鬼见愁咬牙握拳发誓道,“我一定要打败他,把兵书拿回来!”
“你可以的,不就是区区一个死鬼嘛,你出身北军,受过各种训练,肯定能打过他。现下不过是肚里没食,周身力气发挥不出来罢了。”瘌痢头一脸认真地安慰他。
杜严有些懵,他分不清一向尖酸刻薄的瘌痢头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也听不出瘌痢头口中的调侃,见瘌痢头难得的一脸认真同自己说话,他有些受宠若惊,不知作什么反应好,只好更加坚定地点点头,“嗯!我一定会打赢他的。”
杜严看不出来,郁轻舟是看得出来的,瘌痢头转过头几乎就要要爆笑出来。
郁轻舟突然觉得杜严很可怜,他寒窗苦读十余年,却成了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酸腐秀才。
对了,他若是去考秀才还合适些,怎么就偏偏走上了拿刀的这条路。
拿刀讲究的是稳准狠,要在极短的时间精确地分辨出眼前之人是敌是友。
手起刀落要利落干脆,不能有半点犹豫,要不惧身上、心上的斑斑血迹。
如若不然,死的就是自己。
郁轻舟有点可怜起杜严起来,但越是这样,他就越想要捉弄他,看看他那幅垂头丧气的倒霉模样。
他拍了拍杜严的肩膀,略微表示了一下安慰,随即附身在他耳边低语道,“想不想报那死鬼辱兵书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