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膝盖更疼,膝盖应该是最先着地的,表皮已经被全部挫伤了,裤子露出一个洞,血从伤口流出来,热热的,粘稠的,凝滞在一起,把膝盖周边的皮肤和裤子粘连起来。
眼镜片已经粉碎了,随着温暖稍稍挪动身体慢慢坐起来,细碎的玻璃屑滑落,有的还粘在脸上,有的落在衣服或地上,只有一根镜腿还将将挂在耳朵边,温暖本能地抬手把它掀了下来。
温暖抬起手拿眼镜的动作,让她自己知道她的胳膊没事,她又试着搬动了一下双腿,可以活动,于是她示意他们把她扶起来,她确定她可以站起来。
晓天和郑裕分别扶住温暖的两个腋下,温煦在身后抱住了她的腰,三个人试着劲让温暖离开了地面。平常温暖觉得自己对疼痛不太敏感,但是这个瞬间疼痛确实存在,充满她的感觉神经,几乎让她站立不稳,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才在三个人的帮助下找到了平衡。
温暖靠自己站住,尽量躲开对支撑她的身体的依赖,她觉得自己做到了,然后她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没事,真没事,骨头都好着呢,我们回家吧。”晓天说还是去医院吧,温煦也问,你真的能走吗?
温暖向前迈了一下腿,那个疼痛真的需要忍耐一下才能抵抗,她的一只脚蹭着地面拖动了一步。“能走,真的能走。”此时,她的心情真实的轻松了一点,因为她断定她的伤势没有她最初刹那间感受的那么严重,她确信自己能走,因而庆幸她能走,就在刚刚她在地上不知自己是否可以起来的时候,除了疼痛不能自主,她能自主的部分,是她想,要是真的不能动了,骨折了,现在这么多事怎么办?
而站起来的温暖,如释重负,她知道自己能走,她告诉自己能走,所以她一点点向前走了几步。
这几步让他们都相信了,温暖还能走,晓天扶着温暖往前又蹭了一小段距离。
郑裕一大步跨到温暖的前面,背对着温暖弓下了身体,扭过头来说:“阿姨,我背你。”
“我能走。”温暖说。
“我背你。”郑裕的话音和温暖的重叠在一起,坚定而不由分说地覆盖了温暖的声音。
说着,他稍微回转身,把温暖的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同时叫了一声晓天,晓天搭起温暖的另一只手,托住身体,一提力,就势把温暖送进了郑裕已经反着伸过来的臂弯里。郑裕双臂用力,温暖趴在了郑裕的肩上。
郑裕快步向前走,来到了楼门口,温暖让他放下,四层楼太高了,温暖说让她自己慢慢走,她可以的。
郑裕舒了一口气:“阿姨,小时候你能背动我,我现在也能背动你了。趴好了,走着。”
温暖没有再说话,她把头俯在了郑裕的肩上……
1、2、3……温暖在心里默默数着郑裕的脚步下台阶的数字,晚上的楼道里没有任何喧闹的声响,只有清晰的郑裕渐渐急促的呼吸……
温暖稍微抬了一点头,郑裕的侧脸最近距离地显现在温暖的眼前,这张年轻而清秀的面庞,因为用力微微红了,发梢下的额头上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温暖能够感受到汗珠的热气。银色的眼镜稍微下滑在鼻梁的中部,镜片上附着着不规则的雾气。
温暖轻轻推了一下郑裕的眼镜,又伸向额头抹了一把就要凝结滴落的汗水。她的眼镜也被郑裕的小手用这个角度和姿势推动过,她的额头的汗水也被如此地抹擦过,只不过那时她的肩上是一个九岁的小男孩,他们一起爬上了六楼的新家。
郑裕九岁的春节,郑子超和郑子杰全家一起陪父母回老家过年,郑裕淘气从树上跳下来扭伤了右脚,骨裂,当时就红肿一片,到医院打上了石膏。他成了一个需要拄拐杖的小瘸子,一条腿在家里到处蹦。
回到北京,医生建议他至少要休养三个月不能下地。
那时温暖的新居装修已接近尾声,她亲力亲为忙得昏天黑地,每天晚上回到家,郑裕都追着问什么时候才能搬进去呀?温暖说快了,快了。
一天晚上温暖看见郑裕独自坐在小床上发呆,问他怎么还不睡觉,他揉搓着被角嘟囔着:“今天爷爷奶奶带晓天去新家玩了,说我的腿没好不能去。”温暖抚摸着他的头发安慰他,新家就在那里,装修好了咱们都要搬进去住的,你着什么急呀。郑裕忽然拍了一下大腿,用力地晃动着身体;“晓天说新家好大好漂亮,我房间的灯摸一下就亮了……”
说话间声音变成了委屈的哭腔,大滴的泪珠热滚滚地落在温暖拉着他的手上……
“好好,带你去,阿姨明天就带你去,就带你一个人去。”温暖的声音被那样温度的泪水浸润成哽咽的语调。
“真的?”郑裕顿时破涕为笑,温暖用力点着头,伸出小拇指勾住了他的。
第二天上午,温暖陪郑裕到诊所换完药,把他带到了新家的楼下。郑裕从出租车的后座上伸出打着石膏的腿被温暖和拐杖拉着站到了楼梯口。温暖蹲在他的身前,拍了拍肩膀。郑裕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一下。
温暖拉着他的两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双手拢住了他的腿,一使劲把他颠到自己的背上,又调整了一下把拐杖放在郑裕的手里,让他两手握着横在了自己的胸前。
郑裕一层一层地数着数,伴着温暖逐渐的气喘吁吁。四楼拐弯的时候,郑裕说,阿姨,歇会儿吧。温暖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说着笑着继续向上爬,郑裕把拐杖交到一只手里,用另一只手推正了温暖的眼镜,抹了一下温暖的额头。
他们终于到达了,郑裕一条腿蹦着在楼上楼下到处看,找到他的房间推开了门。四周的墙壁都是天蓝色的,上面还飘着朵朵白云,木色的床头柜上有一盏蓝白相间的蘑菇灯,郑裕的手轻触了一下蘑菇头,灯一下子就亮了,再摸一下,更亮了,再摸一下暗了一点,再一下,灭了。
他的手越来越快速地去触碰着那只可爱的蘑菇,让它不断变换着明暗,温暖走到窗前拉上了遮光帘,房间里立刻黑了,郑裕眼前的灯光清晰跳跃,他专注地看着那朵蘑菇在他的手里放出的光线,交替地映画着四周的蓝天……
此刻,这片蓝天在明暗中再一次交替于温暖和郑裕之间,郑裕的眼前是汗水模糊的终点,温暖的面前是一副已经成熟的,可以依靠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