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莫留名武卿阳郑克达三人,正行走在茫茫雪山之间,忽听得一阵打斗声。
莫留名不禁心道,怎么回事,难道咱们的行踪被人发现了?
三人将心一横,运起轻功,循声而去。
那是一处山坳。最深之处积雪深达五尺,人陷进去,最多也就露出个脑袋。只见一个灰袍男子,头戴一顶破帽,左手吊着个大酒葫芦。
右手是一把古朴长剑。
那剑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围攻他的人纷纷从雪地里冒出头来,他却不慌不忙,只吊起酒壶来喝了一大口。耳听风动,敌人短刀将至,他右手也不知怎么动了动,手中长剑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极快探出,来敌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剑明明是在手里,为何从我后腰插了进来?
喝酒的人,只喝一口当然不会满足,一剑一口酒,三下五除二,围攻自己的二十来人,便全都死在了积雪当中。
远处雪中又有一声响动,原来还有漏网之鱼。
酒客右手把剑一抛,掐了个剑诀一指。飞剑瞬息之间,便取来一记人头。
白雪染红。
郑克达看的呆了,他本就是用剑的行家里手,但他竟然没看懂此人的剑法。尤其是最后那招飞剑。
莫留名在少林寺与剑仙们有过一面之缘,认出了酒客的剑招,却没认出他的姓名。少林那天,是白衣剑仙们全军覆没的日子,算不得什么好回忆。
武卿阳性格是三人中最鲁莽的一位,立刻向着山坳处跳了下去。
只听扑通一声,他整个人都陷进了雪地里,只露出半个脑袋。
反观那位酒客,傲然里在白雪之上,好似神仙一般。
莫留名心惊胆跳,这人用的是哪路轻身功夫?
覆帱在雪山里到处走啊走,他本也是个鲁莽的人。本来在少林一役后有所改善,知道凡事要先谋划一下,所以他才肯放下身份,去那白龙观当假道士。只不过聂隐一死,他气上心头,什么也没想,便一头扎进了这片茫茫雪山。
他在雪山里,杀了四年人。
他剑法越来越纯熟,就算不使用飞剑,也很难遇到对手。
他早已察觉到有三人藏在山壁上,但是他们气息绵长,内力精纯,不是穆纳人,所以他也没管。谁知道一个少年突然从天而降,一头扎进了雪里。
也好吧,毕竟自己孤孤单单杀了四年,基本没遇到过什么高手,此时有人来作伴也挺好的。
他又喝了口酒。
御剑而起。
莫留名急忙冲着山坳大喊道:“前辈剑下留人!我等亦是来寻穆纳教晦气的!”
覆帱闻言,剑诀一转,飞剑从雪中划过,竟把武卿阳捞了出来。
飞剑穿进了武卿阳的裤腰带,冰凉无比,他还来不及反应,又被飞剑带上了半空,直送他上了山壁,返回了莫留名身旁。
武卿阳吓得脸都白了。
他只想骂句脏话,这他妈是什么武功?
覆帱微微一笑,把酒葫芦塞住,挂在身后。脚步轻点雪花,片刻间飞上了山壁。
接下来他说了一句话,叫莫留名哭笑不得。
他说:“在下覆帱,诸位可知雪山总坛在哪里?实不相瞒,我在山里迷路了……”
莫留名道:“我们也要去总坛,在下莫留名,或许当日在少林,我们见过一面。”
覆帱回想片刻,道:“哦,原来是你,在少室山留下一篇正气歌的大才子!你怎么这副模样?”
莫留名他们三个人一路走来风餐露宿,过的是野人般的生活,自然不似当年模样。
莫留名道:“此事说来话长,这位是华山派大弟子郑克达,这位小兄弟名叫武卿阳。”
覆帱道:“见过二位少侠。不如我们拾来些枯柴,追上几只野兔,喝上些酒水?”
莫留名笑道:“您也变了不少啊。若是当年的你,只怕对我等根本是不屑一顾吧?”
覆帱意味深长地笑道:“是啊。我也变了不少。”
穆纳教的侍卫身边多半都带着酒囊肉干之类的充饥之物。覆帱很轻松便灌满了自己的酒壶,还多出来不少。
山坳里没什么风,也暖和一些。
覆帱催动内力,扫出了一片空地,又听声辨位,御剑捉来四只野兔。
等莫留名三人捡柴归来,自然吓了一跳。
那五尺深的积雪,怎么自己才离开一会儿,就不见了?
于是架起篝火,剥皮烤肉,一人一个酒囊,先喝为敬。
覆帱是真的太寂寞了,不像那三位,还能互相打趣聊天。
所以他今天说的话不禁也多了起来。
郑克达见这位名字很稀奇的高手性格居然很和善,这让他有些迷茫。
在他印象里,那些与世隔绝的高手,脾气不应该都很怪才对吗?
于是他大着胆子,问道:“付前辈,虽然这可能十分不合规矩,但我实在想问,不问出来,我憋得难受。您把武老弟吊起来飞的那招,到底是什么名堂?说来惭愧,我也练了十年剑,放眼中原武林,我自认难逢敌手。本次下山,本想着给我们华山派出出风头,没想到啊,我真是太幼稚了。”
不光是他,武卿阳更加好奇,只有莫留名因为听过沈言的讲解,对白衣剑仙略知一二。
覆帱道:“首先,我没有姓,你直接叫我覆帱也可以,叫一声大哥也可以。前辈什么的,听着就老气。我们剑仙一脉,一人一辈子只练一柄剑。剑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我们练的,乃是一口金庚气,一气呵成,人剑合一,这才算登堂入室,自此便可遥控飞剑,随心所欲。我们曾经有过许多名字,因常年居住在蜀中群山,千年之前势力繁盛之时,被人称作蜀山派。只不过,我们其实都是各练各的,实在称不上是什么门派。如今,蜀山里已是空无一人。我师父年迈,独守山中,不肯出来。我带着师弟师妹们,出山游历,行侠仗义,直至嵩山……”
不知为何,又说到了少林。覆帱神色不禁又黯淡下来。
郑克达跟武卿阳对少林那场旷世绝伦的战斗神往已久,他们知道那位一直跟在易准身边的那位白衣女子,便是剑仙一脉的传人,只是从未见过她出手。所以自然也没料到,覆帱是那群白衣剑仙的带头人。
郑克达把手里吃剩下的半只烤兔塞进武卿阳怀里,站起身来,道:“覆帱大哥,恕我冒昧,遇到你这种大高手,不切磋一下,我实在技痒难耐。”
覆帱笑道:“好啊,但是要赌上你的酒。”
郑克达道:“这当然没问题。请大哥指点!”
莫留名和武卿阳连忙腾出地方来,将空地交给二人比斗。自己则捧着兔腿,吃的满嘴流油。
莫留名悄悄道:“看仔细些,这种场面可不是能常见到的。”
武卿阳点了点头,目露精光。
只见郑克达先发制人,起手一招苍松迎客,举剑刺来。覆帱瞧在眼里,心中生出一百九十三种破解之法,华山剑法的起手式未免太简单了。他轻松抬剑挡开,双剑相交之际,覆帱顿时觉得不妙。自己明明没怎么用力,郑克达的剑,弹开的幅度未免也太大了些。紧接着,郑克达的剑借到了覆帱的力,速度猛然提升,绕了一圈,又抹了过来。
覆帱见状,明白郑克达晓得借力的窍门,微微一笑,心中又生出三十七中破解法。只见他脚步向前,倒持宝剑,以剑柄当做了点穴撅,剑刃将郑克达挥来的剑再次弹开,他却也借到了一丝力道,剑柄猛然点向郑克达。
郑克达回剑要挡,却没能快过覆帱。
覆帱的剑柄停在了郑克达膻中穴不足一寸之处。
郑克达回过神来,冷汗直流,道:“只两招,我就输了?”
覆帱笑道:“这借力的法子,我三岁就会了。不过嘛,你若是臂力再稍强一些,或是内力再深一些,我不及你快,你就有胜算了。不过也说不定,你若是有高明内功,我或许就不会贴身点穴了。胜负难料啊,胜负难料。”
郑克达定了定神,道:“再来一场?”
覆帱笑道:“好啊!”
这第二场,郑克达不敢逼得太近。他独创的弹剑功夫,擅长以一敌多,在这种单对单的情况下,很难施展,借力已是极限。此时他用的,乃是华山玉女剑十九式,招式飘忽不定,变幻无穷,只是这套剑法是为照顾女子臂力不足开创的,威力小了一些,故而郑克达在其中掺杂了华山另一套当年杀人无算的狠辣剑法——夺命连环三仙剑。
华山本有另一套叫做太岳三青峰的剑法,可惜被华山列为了禁招。要怪就怪那位当年的华山掌门,走了弯路。这是题外话了。
话说夺命连环三仙剑,一气呵成,一旦寻到了机会使出,一剑三变,叫人躲无可躲。
覆帱本想着见识一下华山绝学,这第二场没想着迅速分出胜负,看着那叫人眼花缭乱的玉女剑十九式,目不暇接,笑意盎然。这套剑法,确实好看,对得起玉女二字。他在玉女剑法夹攻之中,一边算着破解法,一边欣赏,这一心二用,毕竟难免露出破绽。
郑克达不愧是华山首徒,覆帱那一丝破绽,叫他抓了个准!三仙剑使了出来,起始当头直劈;若对方斜身闪开,则圈转长剑,拦腰横削;如果对方还能避开,势必纵身从剑上跃过,则长剑反撩,疾刺对方后心,若对方背后不生眼睛,势难躲避。
不巧,覆帱虽然背后没长眼睛,但他的剑,却能从最刁钻最莫测的地方闪现。飞剑法,御剑术,乃是他看家本领。常人无法做到,他却可以。
只听叮地一声清响,郑克达的剑刚好点在了覆帱剑上。他没看清,覆帱的剑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这一晃神,覆帱脚步翻飞,已掠至郑克达身旁,手指微弹,赏了他一记脑瓜崩。
郑克达欲哭无泪。
差距太大了。
虽然只斗了两场,更加没有见识到飞剑和弹剑,莫留名和武卿阳却已经很满足了。
三人收拾好行头,继续向雪山深处进发。
莫留名也不知总坛所在,可朝着人多的地方去,一准儿没错。
……
莫留名他们在山里太久了,丝毫不知道外面的消息。
穆纳人已经攻破大同一路南下,占去了大江以北半个大梁。山海关连连告急,眼看着也快要撑不住了。
归见在夏凡的指导下习武一年,精研武当梯云纵身法,宛如一只燕子,在墙头飞驰而过。一连越过四道城门,从东城到了西城,到了三三胡同的家里。
房内正中间的青砖下面,埋了三把剑。
每一把剑,都足以名动江湖。
有不少好事者一直在找这三把剑,可谁能想到,它们被归见埋进了地底。
归见将这三把剑收于一匣之内,背负着,向着皇城内的天牢急忙跑去。
四年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
这一年中,夏凡点化了许多人。除了归见之外,还有一个无法忽视的角色,那便是谢道争。夏凡拂过谢道争头顶,轻轻说道:“醒醒吧,该变天了。”
谢道争迷迷瞪瞪的,慢慢睁开了眼睛。
第一缕晨光照耀进来。
不是金色,不是白色,而是一片血红。
无风无云,平地起一声惊雷。
大地开始颤抖,一阵阵巨大的轰鸣声震的人脑袋发胀。原本坚硬的地面,竟然变得如同水面一般站立不得。
一时间,整个京城响起了滔天惨叫。
那是十几万居民的哀嚎。
元康十九年春分,大梁遭受了有史以来最为严重的一场地震。
……
谢道争揉了揉眼睛,开口说道:“我醒了。”
夏凡笑道:“醒了就醒了,干嘛闹这么大动静。”
谢道争揉了揉脑袋,道:“我的头,好晕啊……我到底睡了多久?”
夏凡伸出四根手指,道:“四年而已。”
谢道争道:“怪不得,饿死我也。”
小碗听得密室内说话声,推门进来,只见谢道争已经醒了过来,不禁落泪,道:“你这呆子,总算醒来了!你知不知道,四年前……”
夏凡忙打断道:“他现在饿得不得了,婉姑娘去备些吃食吧,有什么话想说,也不急于一时。”
小碗气呼呼地点了点头,气呼呼地走了。
谢道争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道:“四年前,出了什么事情?”
夏凡道:“你练的这门梦黄粱心法,乃是我道家至高密典。有人练过后一睡十八年,醒来便羽化登仙。你只睡了四年,也属难得了。因为这门心法,如今没人看得懂,更没人会。你感觉如何?”
谢道争道:“不知道,都忘了。”
夏凡笑道:“忘了就好,忘了就好。”
谢道争道:“梦黄粱心法是你送来的?”
夏凡点了点头道:“师姐寄信回来,说易准为你求一门心法,能帮你战胜心魔的那种。我师父束手无策,掌教真人也不太乐意把梦黄粱外传。我便趁着没人的时候,偷了出来给师姐。上面的批注还是我写的呢。”
谢道争道:“多谢。”
夏凡道:“客气啥。待会儿吃完饭,有的是你劳累的。”
谢道争从楼顶密室走下来,沐浴更衣,修整发肤。他身材高大,鬼医给他换过一张脸后,再无丑陋,而是英气逼人,宛如统御天兵天将的神官,若给他额头上加只眼睛,便和二郎真君有七八分相似。
他一个人默默地吃完了满满一桌子饭菜。
默默听完了夏凡和小碗讲的故事。
小师叔进了天牢,聂隐已死。
穆纳人集结了大量兵马,着手围攻京城。
他喝掉碗底最后一滴汤水,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刚刚那场地震,震垮了京城许多房屋。道路龟裂,城墙坍塌,死伤无数。
唯独醉仙楼似乎没什么损坏。
他轻轻推开门,朝着天牢走去。
小碗喝住了他,道:“等等!驾马车去!”
……
天牢重地,哪里是常人能进的?归见翻过皇城外墙,刚踏进天牢驻地,便被人发现了。但她脚步可不能停下,一旦停了,怕是再也出不去。
警报声四起,天牢卫反应如神,迅速集结起来。归见只觉得不管自己往哪里走,走不了几步就要被天牢卫逼得不得不改变方向。
卫所中央便是天牢所在,周围立着十六座箭塔。中间位置的地面只有三个小洞。那里便是关押易准的深井。
另外一间入口,在卫所西北,是一座方方正正的城楼。城楼下面,也是天牢,也称诏狱。
归见不知易准被关在哪里,以为是诏狱,所以一路前行,不管如何被步步紧逼,始终都是朝着诏狱走的。
诏狱比起井牢来,防守是只重不浅。
毕竟井牢天然无人能逃,且诏狱里面关押的人数更多。
归见被拦在了诏狱前。
不管她往哪个方向看,都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铁盾长枪,远处更有弓弩手火枪兵虎视眈眈。
她自嘲一笑。
一名骑着马披着甲的将军走上前来,喝道:“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天牢重地?”
归见认出了此人面目,与四年前抓捕易准的那位御林军将军分明是同一个人。
她笑道:“将军不记得我了吗?”
将军回忆了一下,调笑道:“原来是你,怎么,来给你家公子送剑来了?”
归见眉目一横,道:“是又如何!”
将军挥了挥手,道:“你既然找死,那我就成全你,给我杀!”
全军突击。
归见正不知所措,天亮了。那一抹天光,红的不可思议,她常常早起,却从未见过这种颜色。血一样的颜色。
归见又自嘲一笑,夏凡啊,你叫我直接进来就好,可你为何不说,凭我的轻功,根本跑不过这些臭当兵的?罢了,不过是一条性命,我此生爱过恨过,最后还能拼搏过,也不枉了。归见刚下定决心突围,天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地动山摇。
她有武当派高明轻功傍身,仍旧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那些身披甲胄的御林军更是摔得七扭八扭。归见心道,这难道是天赐良机?
她顾不得多想,顾不得危险,趁着御林军没能爬起来,一头扎进了诏狱。
没过多久,大地又是一阵剧烈晃动。
诏狱城楼上裂痕密布,一块块砖从楼上掉落下来,第八十九块砖落地,城楼轰然倒塌。
归见已经钻进了地下,没有被倒塌的城楼砸中。可地下也不好过,石壁坍塌的情况比地面还要严重,有的地方被地动撕裂开巨大的伤口,而原本的道路则被土石堵住。
归见觉得自家公子身份地位何等高崇,本朝密辛塞满了他的脑子,自然会被关在最深的一层。于是她不顾一切地往下跳,从一个个裂口往下跳去。
即便看不清有多高,即便会摔得粉身碎骨。
哪里有向下的通道,她便奔向哪里。
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下了多深,她摔了无数跤,灰头土脸,身体被石头磕碰,细小的伤口密密麻麻。好在练过轻功,到没有伤到骨头。
不知下到了那一层,她眼前已是一片漆黑,不见一点光亮。她无所畏惧,继续摸索,脚下又是一个大洞,她哪里晓得,一脚踏进,又向下跌落。
好像是无底的深渊。
我就要死了吗?
公子……对不起……明明都走到这一步了……
我好想你啊。
……
不知为何,今晚易准睡意全无。
薛一也乐得陪他。
薛一道:“你头一天进来,老夫说你半生江湖不过是在取乐,如今看来,是老夫错了。”
易准摇了摇头,道:“何以见得?前辈没说错,我以前,确实是个玩家。我不懒惰,也爱动脑子,可细细想来,确实是在取乐。”
薛一道:“取乐也罢,玩家也罢,你这套新剑法,绝不是玩乐玩出来的。”
易准想了想,当年在少林寺,师兄曾经展示过三招剑法,如今想来,也是暗合数理。
那三招易准见过,就不会忘记。只是这么久以来,他从来没用心想过。
练武,究竟是为了什么?
练武,究竟能带来什么?
练武,对这世道有什么用呢?
他没想明白这些问题,所以不喜欢练武。也不会在乎什么武功,武功再高,能敌过数万兵马,能敌过天下人心?
现在他想通了,答案是可以。
只要找对了方法,练武也好,从文也罢,都是通天大道。
那三招剑法虽强,可自己的新剑法也不弱。
他用了不少时间重新钻研本门内功心法,功力又深了一层。他不禁想到,自己的剑,和自己的护体神功,究竟哪个更强?
易准抬着头,看着那小小井口,道:“武功啊,我今天才明白了它的魅力。这二十多年真是白活了。薛前辈,我想将我本门心法教会给天下人,让人人有功可练,人人长命百岁,人人皆有护体神功,人人伤不得自己,自己也伤不得人人。”
“不管好人坏人,想学的我便教,不想学的,我就亲自守护他。”
“武功既是杀人术,更是防身术。”
“我倒要看看,当一个世界,人人都会无敌内功,不分高下的时候,还有谁能恃强逞凶,还有谁能强迫别人做他厌恶之事。”
“前辈,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薛一笑道:“若人人都像你以前一样,自保有余,无力杀敌,那当敌人来袭,又拿什么驱逐他?靠爱去感化吗?”
易准道:“若我们都会练这门内功,就都能好好活着,那时,谁愿意去做入侵别人这种可能丢掉性命的事情?”
薛一感慨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若人人都做朋友,没有纷争,只有欢乐,那便是大同世界吧?”
易准道:“我想去见识一下。”
薛一也道:“又有谁不想呢?”
天亮了,井口传来一缕红光。
不对劲。
易准天人有感,惊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话音未落,一道惊雷,大地震动。
这井牢四壁极为坚固湿滑,不知是什么材料,断绝了攀缘越狱的可能。
但是再坚固的石头,也不是煌煌天威的对手。
裂了。
井牢裂了。
易准稳住身体,抬头望去。
光芒从头顶倾泻下来。
天,终于亮了!
石壁裂口很大,易准似乎听到有人在哭。
他在裂口处用力捶了一拳,将裂口扩大了许多。碎掉的石头纷纷跌落下去。他从牢里探头出去,发现这道裂隙深不见底。
好在欧阳的牢房在另外一侧。
薛一见状大惊失色,急忙运气大喊:“老疯子!你那边怎么样!老疯子!”
好一会儿,那边才响起欧阳的声音:“我没事儿……他娘的,吓死老子了……”
易准还在观察那道裂隙。
他似乎隐隐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心念一动,他忽然散出真气,将整个裂隙浓浓塞满。
上面掉下来一个人。
在易准真气的层层减速之下速度减缓。
易准伸出双臂,将她接进了怀里。侧身一滚,回到了井牢之中。
归见久违地感受到了温暖,缓缓张开眼睛。
“公子,我给您送剑来了……”
这句四年前就该说出来的话,一直等到了今天。
归见再也忍不住泪水,一头扎进易准怀里,不肯放开。
易准大为震动。
归见,归见,归来自会相见。这名字,便已饱含情意。
当年一句剑来,竟叫你牵挂至今。
这可是天牢,这些年来,遇到不少麻烦吧。
易准轻轻搂住这原本柔弱的女子,说道:“委屈你了。”
归见只是摇头,在易准怀里蹭了又蹭。
易准笑道:“没事啦,起来吧。我这衣服穿了四年,怕是都臭了吧?”
归见边哭边说:“不臭,一点都不臭!”
薛一在一旁看戏,此时也忍不住故意重重咳嗽了两声。
归见一听,原来牢里还有别人,羞红了脸,急忙从易准怀里爬了起来。
薛一道:“易准,这位姑娘是谁啊?”
隔壁欧阳也道:“对啊,怎么突然进来了一位女子?”
归见脸颊更红了。
易准笑道:“她呀,是咱们的救命恩人。”
归见闻言心道,救命恩人?那你能以身相许吗?
薛一道:“难道她能带咱们出去?”
易准笑着取下剑匣,拿出锋利无比的幽独,无坚不摧的徐夫人。
“袁欣欣呢?她没事吧?”
“袁姑娘说,这本是她送你的结婚礼物……”
易准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只是手起剑落,用起一招正弦剑,点在石壁之上。
易准剑速惊人,每点一下,石壁上便破出一个大洞,再踩上去,另出一剑。如此连点一十三剑,石壁上便露出了一十三个,供人落脚攀爬的洞口。
易准从井口飞回,道:“大功告成。”
说完,又切开了隔壁的石壁,露出了欧阳那张按捺不住好奇的脸。
易准笑道:“欧阳先生,我们终于见面了。”
欧阳白须白发,跟薛一简直一个模样。
欧阳笑道:“哈哈哈,你小子原来长得这么好看。难怪这位姑娘对你如此倾心。”他又看了看那一十三个洞口,道:“老夫可没那么高的武功,老疯子,你得背我上去。”
刚安也走了进来,这位原本魁梧的族长,四年来也消瘦了很多。他和易准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刚安道:“这……你们要走了吗?”
易准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刚安道:“那么,能否帮我带句话出去?”
易准笑道:“你也一起走吧,随说出去后我们就是敌人了,可在我身边,我起码能保你不死。”
刚安道:“我不走。”
易准道:“我们一走,可就没人陪你了。”
刚安道:“无妨,你出去后,跟那大梁皇帝说一声,就说他那张龙椅,我刚安坐定了。你们汉人打仗也要讲个礼法,这便是我穆纳人下的战书。”
易准道:“你真不怕死?”
刚安道:“没办法,紧要关头,得给我们穆纳勇士们鼓鼓气啊。”
易准道:“好。我答应你。”
刚安道:“多谢。”
易准点了点头,刚安也点了点头,表示告别。
易准本打算背起归见,没想到被归见拒绝了。她的脸还是红的。
归见觉得没什么脸见人,巴不得赶紧从牢里出去,于是第一个攀上了石壁。梯云纵当真神奇,尤其是这类直上直下的地方,更是能将梯云纵身法发挥的淋漓尽致。不消片刻,归见已翻至井外。
薛一背起欧阳,脚步翻飞,不愧是绝顶高手,就算背着一个人,也比归见快了不知多少。
易准也三下五除二翻了出去。
十六座箭楼虽然全都倒了。
可是御林军军纪严明,没有受伤的士兵又重新整合起来。
那位将军正带着大队人马,在井口等着易准。
他目光微凉,有些紧张。
易准哈哈大笑。
这一次,他手里有剑。这一次,他有六招剑法。
这里可是御林军驻地,不是当年三千人可比的,就算有士兵受了伤无法出战,也有两万人马供这位将军使唤。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易准正想试试手里新剑,忽听见井底刚安大喊,刚安也学了易准的内功,练了四年,也算是个高手了,内力传音,响彻天牢:“将军,我是穆纳大族长刚安,能否卖我个面子,让这几位朋友离开?不然,我可要自尽在牢中了。”
那将军闻言,大手一挥,让士兵们让开了一条道路。
易准心里明白的很,这位将军,早就被穆纳人收买了,哪里敢不听刚安的话。什么自尽牢中,骗小孩儿呢?
四人走出天牢卫所。
早有一辆马车在路边等候。
那辆车没有马,拉车的是谢道争。
易准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道:“醒啦?”
谢道争道:“师叔……”
易准道:“睡得好不好?”
谢道争道:“就别管我了,上车来,我送你们出城!”
易准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要是没记错,应该是春分才对。”
归见道:“是。”
易准又道:“那怎么如此冷呢?”
归见道:“这几年一年冷过一年。”
易准点了点头,道:“道争,我们还不能出城。好不容易出来了,总要带你们去见见世面。我们,去西山。”
……
雪山里,覆帱和莫留名他们终于找到了穆纳教的总坛。
这里守卫虽然不少,但是总坛占地极大,所以守卫也算不上多么森严。
覆帱当仁不让冲在最前。郑克达紧随其后。莫留名负责殿后。年纪最小的武卿阳夹在中间。一个是照顾他年幼,不愿他受伤。一个是他用的乃是长枪,居中补刀,长度刚好合适。
四人组成阵型,一路直上。覆帱持剑在手,他功力最深,反应最快,主要负责拆挡。郑克达和莫留名才是出剑杀人的人。
覆帱看着那柄在敌人脖颈之间弹来弹去的剑,觉得真妙,不禁露出了笑意。这小子也真有一套,要不要传授飞剑术给他?
郑克达不知道覆帱动了收徒之心,只专心杀敌。在覆帱的阻拦之下,敌人没一个能伤到他们的。故而武卿阳的胆子也大了起来,铁枪连出,跟莫留名较劲,看谁杀敌多。
莫留名以书法入剑,胜在剑招精奇,胜在内力迥异,至于威力上并不比铁枪更强。他心道,这个小兔崽子,莫不是太小瞧我了?于是又用出了吊古战场文里,那几招凶险剑式。
一路杀来,四人奇招百出,让人目不暇接。
竟没有一个能在四人兵刃之下,留上一具完整尸体。
四人直接走进了大神殿中。
殿上有三把高椅。
只有中间那把椅子坐着人,他身穿黑色长袍,名叫法加库,是留守神殿的大祭司。
法加库缓缓睁开眼睛。
四人忽然一阵寒颤,心惊肉跳。
面前这位大祭司,气息居然恐怖如斯。
法加库开口道:“你们来啦?来杀我这个大祭司?哈哈哈,晚啦,晚啦。”
四人没有想到,法加库汉语说得这么好,又不禁露出了为难神色。
覆帱道:“你说什么晚了?”
法加库道:“你叫覆帱,用的是飞剑。你叫莫留名,用的是书法。你叫郑克达,是华山首徒。你叫武卿阳,用的是家传枪法。晚啦,晚啦。”
四人不解,他就算知道自己师承武学,又是如何得知自己姓名的?
法加库又道:“就算你们杀了我,已是无用。我穆纳教本有三位大祭司,你瞧,这里只有我一个。另外两位呀,已经带着大军,攻下了大半个大梁。哈哈哈哈。”
莫留名惊道:“不可能!”
法加库道:“你知道你们在山里走了几年吗?进了雪山,便是一片白茫茫,日月星辰都是白的,总在下雪,总是很难见到,很容易让人忘了时间。我又叫死士们诱着你们打转,叫你们难辨方位。如此,耗了你们四年。虽然死士们伤亡惨重,却也值得。否则放你们几位上了战场,又不知要折损多少穆纳战士。”
覆帱道:“哈哈哈哈,区区四年而已。我不管什么大梁,我也不为朝廷卖命。只是海东青杀了我师妹,冤有头债有主,今日你便以命抵命吧!还有另外两位大祭司,我覆帱亦会找他们算账!”
法加库笑道:“到底是年轻人,竟说大话。有本事,杀杀看?”
覆帱二话不说,御剑而起,飞剑直取法加库头颅。这是覆帱的看家本领,带着怒火,威势惊人。
法加库避无可避,就在覆帱以为完胜之时,法加库忽然变成了一股浓烟,消散在了椅子上,飞剑直接刺进了椅背,余劲震得整个剑身上下直颤。
覆帱震惊不已。刺空了?法加库哪里去了?这是什么妖法?
他回头看了看身边,只见莫留名三人,也化作了浓烟,消散在原地。
与此同时,莫留名也是飞身而上,一剑砍在法加库头顶。法加库同样烟消云散,留莫留名茫然四顾。他也看见覆帱,郑克达和武卿阳一个个消散。
郑克达和武卿阳也一样,在这大神殿里茫然四顾,只有自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