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英并不回答,反倒关心金狗,“你吃饭了么?”
金狗说吃过了,再次问:“你一天都去哪了?”
“早上去学校看分数,后面去了县医院看我爸。”
刘金狗这才放心,“分数咋样?你爸又咋样?”
许英泪水就不自觉地在眼眶溢,“没考上大学,我爸还好,医生说过两天给他做脊椎恢复术,但是没钱交手术费。”
刘金狗一看许英流泪心就难受,同时也悟出那话里意思,她是想问,自己家答应给她的一万元什么时候给。
当下道:“不着急,等会我给爸说,让他把钱给你。”
许英摇头,“你别说,我自己要。”
刘金狗闻言愣住,心说你哪来的自信?刘解放比猴子都精,从来不做亏本生意,你不同意他的要求,怎么可能要到钱?
但他没多问,既然许英说她自己要,那就让她试试,砰砰钉子也是好的。
许英去厨房帮徐凤琴做饭,灶房正做捞鱼鱼,一种凉面食,把面粉糊糊滴入热水中变成蝌蚪状,再捞出来放凉水冰,最后再拌上酱油蒜末辣子等各种小菜,就跟后来的拌凉皮一样,大热天吃起来是种享受。
这种面食同样要两个人操作,徐凤琴在上面漏鱼,刘解放在下面烧锅,两人正商讨着如何对付许英,眼下许英逃跑,得想办法把钱要回来才是。
正说着,灶房里光线一暗,许英出现,径直往刘解放跟前走,“叔,我来烧锅。”
刘解放还愣了下,推辞说:“不用不用,你在外面歇着,这锅不好烧,我来烧。”
许英不走,“我能烧,你起来吧。”
刘解放便起身,许英坐下,往灶膛里添柴。
刘解放和徐凤琴对视一眼,各自疑惑。最终是徐凤琴开口,“英子今天去哪了?”
“去学校看成绩了。”许英干巴巴回,面上毫无波澜,“考的不行,离大学差的远呢。”
徐凤琴哦一声,刘解放则弯腰从灶膛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柴火,放在嘴边把烟点着,噗嗤着,“没考上就没考上,大学难考的很,一个乡也出不了一两个。”说完吐烟,看着旁边的许英,眼睛眨巴着,“去医院看你爹了吧。”
许英点头。
“你爹咋样?这几天忙,我也没时间看他。”
“好着呢。”许英说,扭头对刘解放笑笑,“挺好的呢。”
刘解放就不知怎么接话,因为许英的答复出乎意料,当下不做声,背着手向外走。
饭做好,端上桌,许英照例给金狗喂饭,才喂一两口,金狗就嫌弃,“这么硬,我不吃。”
刘解放听了瞪眼,“哪里硬?这么软乎。”
刘金狗依然嫌弃,“你们吃,我不饿。”
徐凤琴听了有气:“不吃别吃,饿着去,英子,你吃。”
许英看一眼金狗,看看碗,也不多说,筷子刨的欢快,吃的呼噜呼噜。
她饿坏了,从早上看完成绩到现在,她粒米未进,就在天师家里喝了杯茶,肚子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回到家的第一句话,她就问金狗吃饭了么,那是因为她太饿了。
今天做的捞鱼鱼可不是什么普通饭,那是选取精面熬制,软硬适中,又配以各种菜品调料腌制而成,香的不得了,刘解放端着碗呼噜着差点把舌头都咬掉,徐凤琴自己也吃的欢快,唯独金狗嫌弃。
金狗是不想吃吗?
金狗是察觉到许英饿了,所以他让许英先吃。
许英吃第一口鱼鱼就品出那意思,香软可口的鱼鱼咬在嘴里,就像含着七分熟的炒鸡蛋,好吃到没边,尤其是许英饿了一天,此刻吃着鱼鱼感觉比作神仙还美,没有什么感觉能比现在更让她舒服的。
许英吃着吃着就哭了,眼泪往外溢,原来瘫子竟然这么关心自己,可他为什么偏偏是个瘫子呢。
刘解放看到许英眼泪往外溢,感觉古怪,问她:“英子你咋了?”
许英就抹泪,笑着道:“吃的太急,辣子沫进眼了。”
徐凤琴就笑,“慢慢吃,不着急,锅里多着呢。”
许英一连吃了两大碗,菜更是吃了大半盆,筷子抡的宛如风火轮,和平时的她判若两人。
平时她总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各处小心谨慎,给金狗喂饭菜可以随便夹,自己吃饭只吃碗里的,多一口菜她都不好意思,仿佛自己占他们家便宜似的。但今天不一样,今天,她将成为这家的一份子,她不害怕,也不生分,她想吃啥就夹啥,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她不再对自己苛刻。
吃完饭,许英刷锅洗碗,完事又往锅里添一大盆水,烧温,把大铁盆搬去金狗房间,出来对正看电视的徐凤琴说:“姨,我想给金狗洗个澡,好多天了,他身上臭的慌。”
徐凤琴觉得古怪,但没犹豫,立马起身,进去和许英联手把金狗脱光,搬着坐去铁盆。
金狗害羞,连番叫喊,“别给我洗,叫我大哥二哥来,你们别给我洗。”
但无用,一个是他母亲,一个是他妻子,都是他生命中最亲近的两个人。尤其是许英,更是拿着毛巾把金狗角角落落方方面面都给擦洗干净,一丝褶皱都不放过。
看到许英操作,徐凤琴心里疑惑,再结合刚才灶房那番对话,隐约猜到了什么,但没说。
给金狗洗完,把他搬到床上,许英把铁盘拖出去倒,刘解放还说:“水别慌倒,留着明天给你姨洗衣裳。”这年头老百姓吃井水,挑水不容易,洗完澡的水再洗衣服,属于日常操作,没毛病。
但许英还是哗啦一声把水倒了,回来对刘解放说:“水多着呢,我也要洗澡。”
刘解放立马闭嘴。
许英烧好水,把铁盆放在房间正中,对着床,关上门,闭上窗,拉上帘,而后把灯泡擦亮,照的整间房里黄澄澄。
她把金狗扶端坐正,让他靠在棉被上,自己对着金狗正立,眼泪哗啦出来,哽咽着说:“金狗,好好看着。”
她一件件地除去衣衫,如同献祭般庄重,在铁盆里站着,仔细清洗自己。
金狗被她吓住,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急的不行,小声问:“是刘解放威胁你了?别犯傻,你不值得。”
许英不回答,只做自己的。
金狗生平最见不得就是弱者被欺辱压迫,当下道:“英子,坚强点,有什么难处跟我说,我现在虽然行动不便,但能帮你出主意。”
许英就笑,是凄美的笑,是置于死地而后生的笑,淡淡道:“没有什么难处,女人嘛,早晚都有这天。”
金狗就躁了,“别跟我扯这些,是谁给你难堪了?让我出去,我收拾他。”
但他只能说,他没有任何行动能力,只能干着急。
许英洗好,咬着嘴唇,换上笑盈盈的表情,问:“我好看吗?”
金狗哎嘘,“没心情跟你说这个,到底咋回事,你跟我交个底。”
许英就笑,“傻狗!”说完,咬咬牙,狠狠心,朝金狗身上压过去。
……
徐凤琴看着许英往房间一桶桶的搬水,示意刘解放关电视赶紧睡,两口子躺着,徐凤琴道:“英子今天不对,会不会出啥事?”
刘解放哼哼,“这女子聪明哩,肯定是她妈给她说啥了。”
“你知道?”
“这还用问?她老子要做脊椎恢复手术,没有一万根本不行,她想问我要钱,那就必须听我的。”
徐凤琴闻言一声叹,“哎,多好的娃啊,金狗要不是我亲生的,我都替她不值。”
刘解放则说:“是啊,这女子厉害,配咱金狗,确实屈了。”
正说着,金狗房里传来许英一声闷哼,两口子相互对望,各自惊诧,而后同时噤声,侧耳聆听。
今夜格外的静。
过了大约十多分钟,忽然听到儿子沉闷的喘息,刘解放立时喜上眉梢,对老婆小声道:“成了,我就说吧,她逃不过这一关。”
没多久,那房间里一阵哗啦倒塌,许英惊叫。
老两口吓一跳,慌忙过去看,到门口听见儿子大喊:“别进来,谁都别进来,不要你们管。”
老两口愣着,不明所以。
此后无声息,老两口忐忑半夜,各自入睡。
……
……
翌日清早,刘解放还没起床,听见院子里咄咄的斧头掘木声,心下一惊,趴窗户望。
院子里,刘金狗赤着上身,两块胸肌鼓囊囊,头上身上向外冒着热气,手拿着锤子钉子,在院里钉床板。
刘解放以为自己看错,揉揉眼,再仔细看,确实是自己三儿子,刘金狗,不是幻觉,而是真的。
刘解放慌了,速度下床去院子,走到儿子后面,伸手拍他肩膀,手感硬邦邦的结实,一下子激动的眼泪都要出来,“狗子!”
刘金狗回头,咧嘴笑,一口白牙闪亮亮,“爹。”
“狗子!你咋起来了?!”刘解放的声音惊喜而骄傲,高兴的都要跳起来。
刘金狗嘿嘿笑,摸摸后脑勺,“那个天师说的对,我就是三魂少了半魂,昨晚让许英给治了下,现在好了。”
许英给治了?刘解放喜的眼泪往外溢,双手不自觉地拍腿,原地转着圈儿笑,话都说不出。
好不容易笑出声,是连续尖锐的笑,就像复读机卡带样地反复,笑的肚子痛,倒在地上笑。
“有这么高兴么?”刘金狗把父亲扶起来,“差不多行了,几十岁的人。”
刘解放听了用脚踹儿子,“混账东西,咋给你爹说话的。”
刘金狗无语,他心里对刘解放只有感激,可没有父子情。
刘解放笑够了,目光落在刘金狗正在钉的床板上,看着眼熟,好像就是刘金狗房间的床板,不免奇怪,“床板坏了?”
刘金狗脸红,如蚊子样答:“嗯,昨晚许英给我治好,我怕效果不稳,多治了两回,这不,床板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