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天色已晚,陈凡只是收了管家黄大送来的银子,交还了契约文书,并未马上搬离黄府。如今青州府的客栈都被前来赶考的考生占据,仓促之间不好找落脚之地,他准备明天考完再搬出去。
是的,他明天还要考。
如今在大周,要想出人头地,最直接、最快当的办法,唯有武举一途。
武举考试分三项,箭术、骑术和膂力。箭术是连射五箭,若有三次中靶,就算合格。
骑术和膂力均有两次机会,第一次不成功,仍然可以再试一次。不得不说,大周朝的科举制度还是很人性化的,如此规定,可以防止偶然的失误令有天赋的人才错失机会。
他昨日第一次考骑术时,直接被踢晕了,被抬到了医馆,所以第二次的机会还未使用,他要借这次机会彻底翻身。
白天从考场出来后一直忙碌,没得空仔细审视身体。如今夜深人静,陈凡脱去长袍,对着铜镜仔细打量。
原本干瘪羸弱的身体如今骨强筋壮、血肉满合,肋骨隐隐鼓胀,胳膊上肱二头肌隆起一大块,腹部也有了六块腹肌,腰上也有了一圈结实的肌肉。若非都穿宽松长袍,肯定会被人看出端倪。
他决定小试一把,俯身在地,开始做俯卧撑,一边做一边数。前世时他体育就是弱项,俯卧撑也就做十几个,顶破天也就三十个,而且胳膊酸痛,气喘吁吁。如今竟然一口气做了二百多个,仍然不觉得疲倦。
如果不是怕明天肌肉酸乏,影响临场发挥,他真想尝试下极限在哪里。
活动完,肚中咕咕叫,却是有些饥肠辘辘。他这会方才想起,竟然还没吃晚饭。
若是以往,黄府虽然有所怠慢,但一日三餐包括洗浴的热水总是会送来的,如今却是一口冷饭都没有了。
他暗叹一声,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古人诚不欺我。
他正琢磨着去哪儿弄点吃的,外面却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来人刻意压低声音,似乎是怕旁人知道。
陈凡心中一凛,难道这黄家舍不得这三百两银子,想要趁着月黑风高杀人灭口?
陈凡环顾四周,门后有个小马扎,他擎在手中,悄悄走到门后,冷声问道:“谁?”
“是我,小玉。”
陈凡放下心来,忙放下板凳,穿上长袍,把门打开。小玉闪身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菜,上面搁着两个馍馍,竟然是来给他送饭的。
“公子,你还没吃饭吧?”
小玉脸色因为慌张而绯红,额头渗着细汗,显然是偷偷前来的。
“公子,是我不好,没有劝得小姐回心转意。”小玉把饭菜放到桌上,自责道。
陈凡心中一阵感动,如今在别人看来,他武举无望,又跟黄家解除婚约,以后定然没有出头之日。没想到这个丫头却不嫌贫爱富,只是单纯地对他表示着善意。
“你已经尽力了,不要自责,是我没能力考过武举,解除婚约也在意料之中。”陈凡不想她自责,特意安慰她。
小玉欲言又止,最后像是下了很大勇气,红着脸结结巴巴道:“公子……你不要伤心……天下之大,总会有良缘等着。”
陈凡明白了,小玉一者是给他送吃的,二者是怕他想不开,特意过来开解。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空气中倒有些尴尬的气息。
小玉也不敢久留,毕竟孤男寡女,夜深人静,被人看到后容易引发误会,就蝇声道:“公子快吃吧,别饿着,小玉先回了。”
小玉转身要离去,陈凡心中突然横生一股勇气,一把抓住她袖子,道:“小玉。”
“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小玉有些慌乱。
陈凡本来想问,若以后他发达了,对方愿意不愿意跟着他,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如今自顾不暇,不能随便乱许诺。
最终,陈凡只是说了声“谢谢!”
小玉眸子似乎有些失望,低低嗯一声,抽出手离去。
陈凡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暗暗决定,一定要在这古代做出一番事业,护持那些对自己好的人,也让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看看,自己可不是个任人揉捏的废柴。
一夜无话。
第二天,他刚起床推开门,就看到管家黄大和仆人候在了门前。他心里一阵冷笑,这是冷脸赶人,怕他赖着不走啊。
他原本打算考完再回来收拾,当下也容不得自己拖延,草草把行李收拾一番。
其实也没啥行李,最重要的就是昨天糊弄来的银子,除此之外,还有一套笔墨纸砚,几本圣贤书,几件破衣服。笔墨纸砚用不着了,干脆舍弃。圣贤书也用不着,随手翻了两下,无非四书五经,他叹息一声,为这个朝代的读书人不值,顺手丢在一边。
他把几件旧衣服裹在包袱里,打包好,背在肩上要走,眼角一愣,那一摞书中有本《左传》摊开一角,里面隐隐约约是一男一女的素描图画。
《左传》还带图画?
陈凡弯腰捡起,翻开一看,顿时哑然。这封面是个障眼法,里面的内容明明是一本黄色读物啊。
原来青州府大名鼎鼎的才子,也爱好这一口啊!
好学生也是正常男人啊!
陈凡略一思索,把这书偷偷塞入包袱。
他前脚出门,还在院子中,后脚管家就带着仆人把他用过的东西像扔垃圾一样扔出来了。笔墨纸砚竟然直接被扔到了茅房里。
太欺负人了!
陈凡自尊受到莫大侮辱,气血上涌,真想跳脚破口大骂一通,但他忍住了,此时失态,只会令人更瞧不上。
当你实力不到时,你的怒火一名不文,而且空惹耻笑。
他压抑住怒气,冷冷地道:“别扔的这么快,回头我要高中了,说不准还会给我捡回来。”
黄大冷笑一声,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我一只手就能打你两个,你这样的人要中武举,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陈凡不再纠缠,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他起得太早,到了校武场时还未开场,一时百无聊赖,就在树底下找个地方坐下,掏出那本《左传》读得津津有味。
改制后,仍然埋头读书的人绝对是个另类。他防止好事的考生过来瞧出破绽,特意把书高高举起来捧在脸前,把书名大大方方远远暴露在众人面前,如此一来,就没人过来瞎问。
却不想歪打正着。
一身戎装的柳云秋骑着高头大马到达时,门口已经围了一圈考生,要么扎堆聊天,要么在活动筋骨。而在一个角落里,一个书生竟然在读书。
书生腰背挺拔,目不斜视,神情专注,对周围的喧嚣充耳不闻。此时正是早上七八点,红日刚刚升起,朝阳栩栩生辉,给他蒙上了一层神圣的气息。
柳云秋微眯双眼,发现对方看的竟然还是晦涩难懂的《左传》。她虽是武将,但却从小文武兼修,故此认得。
柳云秋很是诧异,如今文举废除,读书已是枉然,竟然还有人如此刻苦,当真不是普通人。她就多留意了两眼,身影似乎隐隐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她不及细问,驱马进了考场。毕竟时辰已到,她是主考,她落了座,才能鸣锣开考。
直到听到锣声,陈凡才从津津有味的情节中回过神来,站起来伸个懒腰,把书塞进包裹,起身前去应试。
第一关仍是考骑术,但校验考牒身份时却遇到麻烦。
这次监考的还是昨天的矮胖兵丁,对方一看到他就觉得面熟,待看清额头的印记后就想起是何方神圣来了。
没办法,这事搁谁也忘不了。
矮胖兵丁当即拒绝他参考,说他昨天已经被淘汰了,没有资格再重考。
陈凡当即就急了,若这次错过,只能明年再考,这一年中谁知道有多少变故?于是据理力争,说按照规则,自己还有一次机会。
矮胖兵丁不想费口舌,于是推了他一把,意外的是,竟然没推动。兵丁一下子恼了,定要把他扭送官府,追究他诳诈朝廷银两的罪过。
于是两人就争执了起来。
喧闹声引起了监考台上柳云秋的注意,今日府尹张文生并未前来,柳云秋独自监考。
喧闹考场可是违反禁令,轻者当场驱逐剥夺资格,重则可以杖责。柳云秋威名在外,这几日考场秩序井井有条,从不敢有人犯禁。当下看有人胆敢犯禁,杏脸一寒,令人将两人带到跪在面前。
矮胖兵丁忙把原委一说。柳云秋这才知道,低头跪着的那考生就是昨日被驴踢了脑袋那家伙。
她略一思索,心道昨日如此之弱,哪怕今日复试,结果仍然是淘汰,不如干脆拿来杖责以此申饬考场纪律,就顺手拿起令牌。
陈凡余光瞟到,一时大急,忙抬头申辩。
柳云秋看到对方抬头,却是一愣,这不就是早上在门口读《左传》那书生嘛!
她犹豫一下,起了爱才之心,心道看在对方如此用功的份上,不如给他一次机会,于是就放下令牌,说道:“按照规则,你的确还有一次机会,但不许再喧闹,否则定然不饶。”
陈凡忙不迭地磕头致谢,心想这柳云秋虽然面色冰冷,凶名在外,原来竟然也是极讲道理,心中不禁好感大增。
如果他知道真实原因,估计得笑掉大牙。
所以啊,是不正经帮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