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话音将落,陈克神台宫中那金台上的玉石陡然一震,心中立刻警声大作。
要遭!心念一动,他当即脚下猛然发力点地抽身急退,同时全力御起一炁上清真诀中的“御”字法阵。
却见又一道灵气光束倏然穿破夜色,气机凌厉冷冽似是朔北之地的狂风带雪。他面前用以藏身的假山被瞬间洞穿,而那光束威力不减,于他腰前一掌之距擦过,宛若彗星破空,“御”字阵更似是毫无抵抗之力一般被豁然削去了一角。
“陈克!”险象环生后,李幼锦的惊呼声才传入了陈克的耳中。与此同时,院落一侧的花丛里响起了一声轰隆的炸响,花草枝叶被灵气束绞了个粉碎,翻飞而起,又如雨般漫天落下。
“还有两个?”女人惊“咦”了一声,有些意外这二人竟能悄然摸到与她这么近的距离而未被发现,袖手轻抬,一股雄浑如若山岳的磅礴气机于她身后豁然升起。
李幼锦面色骤变,与陈克二人低呼了一声:“你们两个先走,速去寻玉符师叔前来。”
而后又转身向那亭中急声喊道:“前辈手下留情!我等是紫霞宗弟子,无意冒犯。我师弟一时顽劣,误闯入了前辈的宅院,我代他与前辈致歉,还望见谅海涵。”
那女人听到李幼锦低声说的“玉符师叔”四字,眼波流动,身上的气机霎时缓了下来,又听得了“紫霞宗”三字,神色微变,心里的猜测落实了大半。
她心中思绪一番左右流转,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轻挑起了一抹弧度,身上的气机竟又勃勃腾起,作势便要倾覆而下。
李幼锦脸色更难看了,没想到这人连紫霞宗的面子都不给,又与陈克二人喝了一声“快走”,随即转身御剑出鞘。紫菁剑化作了一抹紫色玄光迎着那气机暴射而出,同时自己提纵身法也奔袭而上,显然是要为两个师弟拖延时间。
“师姐!”
“幼锦师姐!”
陈克只觉得脑海中一阵敲锣打鼓,心意迷眩,心脏砰砰跳动着直欲炸裂。哪想到这吕前辈声音那么温婉动人尽显女子如水似的柔情,性格却是如此火烈,也不知是对他与程北贤二人的冒犯气急还是对紫霞宗有怨,手下竟丝毫不留情面。
“阿克,怎么办?”程北贤也是一脸酱色,心中恨极了自己的乌鸦嘴,说什么大散修杀伐果断、手腕强劲,怎知最后这果断、强劲竟落在了自己头上。
“走!”陈克恨恨地咬着牙挤出了一个音儿,“我们走,先去寻玉符师叔。”
言罢,看了师姐决绝的背影一眼,便要扭头去寻救兵。
没料到那女人伸出左手遥遥一指,灵气似箭一般飞射而来,又化作了股股丝缕将陈克与程北贤紧紧地裹缚了起来,使二人不仅动弹不得,连张嘴也不能。
与此同时,她身上那作势要覆下的气机一刹那消湮了个干净,闪身退到那名被唤作“阿芷”的少女身后,右手虚推,将后者迎着李幼锦的紫菁剑光推了上去。
“喂!师父?这人很强,我打不过的呀!”少女惊呼了一声。
“胜过她,不然就罚你与真阳观斗剑。”女人应了句。
“啊?师父!不要啊,又来?”
嘴上叫着,可那紫色的剑光飞近眼前,已然没有回寰的余地了。只见那少女环身抽腿,鞋尖正踢在紫菁剑的剑身上,一脚将其剑势震偏了寸余,避闪了过去。
她心中知道,自家师父为了逼她修炼,可谓是费尽心思、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这一遭,她若输了,与真阳观的那些臭道士一一斗过,定是在所难免。
想到这,她心里一狠,身法回转间,右手化演灵诀。旦听一声轻吟在院中响彻,便见一道炽烈如火的剑光从她身后的亭中窜出,向着飞身而来的李幼锦直射而去。
那少女看身形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竟已能御剑!显然是步入玄灵境时日已久,其天赋竟高绝如斯!
李幼锦以神识感知到那前辈仅是缚住陈克二人,不似要伤他们性命,心头不禁松了一口气。又察觉到她收敛了气机,听到她让那名疑是她弟子的少女胜过自己,心念更定,只当她脾性古怪,但好歹还晓事理,便散去了身上大半的杀机。
她神色一正,手上幻起了一阵灵光,对着已然当面的火红色灵剑施展开来,便见得点点寒梅凌空绽开。
捻叶折梅手!
这一下,不知怎的,院中的形式就变成了李幼锦和少女阿芷两相斗剑,陈克、程北贤二人被动与那女人主动“作壁上观”了。
紫色和红色的剑光在院中往返交错,似是舞台上的灯光;清脆的剑刃交击声连绵不绝,似是乐队伴奏;一个正要绽放的妙龄女子和一个含苞待放的秀丽少女身影翻飞战作一团,似是对跳起舞。看着看着,陈克心里的慌乱慢慢平息,不觉间还看出了点兴致来。
其间,他也尝试过御使“破”字阵,想要故技重施,像是当日破开自家师姐的气机一样破开身上将他缚住的灵气丝缕。可他稍一异动,身上的丝缕就倏然缚紧了两分,筋肉骨骼一阵刺痛下,刚唤起的灵气就又化散于了无形。几次未果,也只得无奈看戏了。
“喂,我说这位姐姐,你的剑法好生了得!我胜不过你,可我师父在后面,你也不敢胜过我,我们不如就作平手如何?”
几招过后,全力施展的阿芷便发觉李幼锦的实力胜过她不止一筹,招式虽然不甚精妙但是老练得当,剑意更是远较她凝练。
十数个招式过后,更是感受到了李幼锦的游刃有余,心思一动便猜到她是在让着自己,想为自家师长发觉事态赶来相助拖延时间。阿芷眼珠一转,当即出声提议道。
“也好,那便作平手。”
李幼锦话音一落,两人颇有些默契地收剑罢手。
“平手也作你输,你可想好了。”
自家师父的一句传音在阿芷耳边响起,她脸色一苦,无奈擎剑再起。
“姐姐,我师父不许我作平手。不如你让个一招半式,输给我如何?”
李幼锦正疑惑这少女怎地又反悔了,听了她的话,心下一怔,手上却下意识地仗剑迎了上去。
让输给她?李幼锦突生了些迟疑。
她自学剑以来,每战必全力以赴,遇到弱于她的对手,深谙狮子搏兔亦要全力的道理,从不轻敌;遇到强于她的对手,更知大道必争,抱着拼死一搏的心念屡屡以弱胜强。
一路走来,她愈是坚强,信念愈是坚定,修出了剑气,修出了剑意,斗过了紫霞宗诸峰上的一应师兄弟,悄然回首才发现同辈交手竟未尝过一败。
作平手已是她平生第一次,可认输……
她自然知道不过是做戏而已,非是自己真地技不如人,可一想到这“认输”二字,心思就一阵摇晃,手上剑柄不自觉地用力握紧,耳边似乎听到了从不知来处的远方山谷中发出的狂怒的呼啸。
“姐姐,好不好嘛?”阿芷装模作样地斗着剑,一边央求道。“我若不能赢你,就要去和真阳观那些镇字辈的臭道士一个一个地去斗剑,你看我这么可怜柔弱,哪里受得了那种苦?”
“你就卖个破绽,假装输给我。我去求我师父放过你们。你不知道,我师父她最温柔了,除了修炼以外的事,我一求她,她一准同意。”
耳边又听了一遍“输”字,李幼锦的神色陡然一紧,耳边狂怒的呼啸换成了嘴中的一个坚定如铁的“不”字,手上剑式回环,周身灵气倾泻而出,竟要使出自己最强的一记星月同陨!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还认真起来了?”阿芷气急败坏道,见李幼锦神色果决,心里暗道了一声晦气,也无奈地施展出了自己的真本事。只见她眉间倏然浮现了一点朱砂,身上的灵气同时翻翻儿加倍似地暴涨了起来。
那女人看着这一幕,面上的笑意一时浓烈了起来。
完了!师姐别上头啊!正看戏的陈克嘴里一阵呜呜叫道。他可是知道自家师姐的脾气的,那是真真正正的吃软不吃硬。
可师姐你要是真干掉了她徒弟,我们两个做人质的不就死定了么?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院落的院墙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大喝,“幼锦,罢手!”
而后便见一张紫金色的符箓飞射而来,倏地立在了李幼锦和阿芷二人之间,将其交杂混织的灵气隔绝了开来。
却是玉符道人感知到了此处的灵气波动,寻了过来。
“吕……道友……师……师姐?”他立在墙沿上,看了看亭中的女人,再一侧头,看了看被捆粽子似地捆得紧紧实实的自家徒弟和那个没事总想要把自己的亲亲小徒弟拐走的混小子,脸上满是惊疑不定,心里是一阵怒惧交杂。
“我可不敢当你这一声‘师姐’,只以道友相称便是。”
“这……吕道友……小徒顽劣,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
“他三人趁夜闯入我院中,偷听我师徒谈话,被我当场擒下,哪里来的误会?”女人似笑非笑道。
“这……”玉符面上一阵尴尬,狠狠地瞪了一眼陈克二人。
他无奈地想了想,开口说道:“道友不知,这两位其实是我的师侄。”说着,指了指陈克和院中与阿芷相对而立的李幼锦。
“他们俩其实师出我紫霞宗灵秀山门下。”
“哦,那又如何?你紫霞宗势大,便可随意欺辱我们散修喽?”女子不咸不淡道。
就在二人说话间,住在周围前来参加道会的各家修士也都感应到了此地剧烈的灵气变化,纷纷凑了过来,在房屋的顶瓦上或站或坐地看着热闹。听了这话,都小声议论着与玉符道人指指点点。
“这……”玉符脸上一红,哪想到这人还在这儿与他装傻充愣。
师兄啊,你和你的两个徒弟可害苦我了。他心里暗道。
“道友有所不知,这灵秀山现是我玉修师兄当家。”玉符无奈摊派道。
“玉修?玉修又是何人?我五次往贵宗拜访,可从未见到过有一名道号叫玉修的修士。”女子讥讽了一句。
废话!你一来,我师兄就跑了,你怎么可能见得到?
玉符心里当真是难言得很,想要发火却又发不得,被这女人用言语挤兑着,又是自家徒弟无礼在先只能干干受着。
“此处生了何事?”一道剑光从远处驰来,其上立着一名穿着真阳观道袍的老头。
“玉符道友?吕道友?”
“乾真子道友。”二人先后应道,轻轻揖手。
四下围观看热闹的修士也一一出声问候。
乾真子一一回礼,从灵剑上落下,于院中看了看,见似只是后辈弟子之间的纠纷,心头不由长松了一口气。
这两个人可都不是什么好善与的角色呀……
“二位这是?”他疑声问道。
“让道友见笑了。是小徒一时顽劣,勿扰了吕道友的清净。我正与她赔礼道歉呢。”玉符解释说。
“哦?”乾真子转身看向了亭中的女子。
她的目光却是定在玉符道人的脸上,对着他满面的窘迫和不自然盯了数秒,才满意了似地轻笑了起来,与乾真子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那可再好不过了。我观中道会在即,诸事繁忙,生怕招待不周,误引得二位生了什么嫌隙。”
“道友客气了。”玉符心头长呼了一口气,回声道。
如是,又寒暄客套了几句,乾真子将看热闹的众人劝回,自己稍作叮嘱也御剑离开,院中便又只剩下了相对的六人。
“吕道友,你看这……”玉符指了指地上的两个粽子。
女子眼光掠过,灵气丝缕消散无形,陈克和程北贤随即恢复了自由。
“师姐!师姐你没事吧?”陈克就地起身,连忙跑到了李幼锦身旁关切问道。
时间过了这么久,他早就将这其中的事情盘了个门清儿。这位吕前辈肯定是对师父那个老不修的满怀怨念,这是借故在为难老不修的师弟以发泄怨气呢,就让这师弟去应付。
他自己的首要矛盾还是自家师姐身上,这回虽然是师姐将他八卦门的完美计划给撞了个破。但既然破了,那就得算成是他闯的祸,总不能让亲亲师姐替他背锅。那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卖可怜刷好感,让自家师姐不要对他气不过!
李幼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言语。后者打了个冷颤,连忙给了个更灿烂的笑脸。
“你带着你的徒弟离去便是,这两个灵秀山的我留下了,此事便算揭过。”
“啊?道友……这不太好吧。”说话间,玉符道人的心中已经上演过了《女子因爱生恨怒杀前夫与小三所生儿女》、《震惊!女子竟对前夫做出了如此残忍之事》等数个剧本。
“我自然不会对两个晚辈怎样,明日一早就会让他们两个完好无损地回去。”
“嗯?”玉符讶然。剧情好像不太对,串台了?
“怎么?道友莫非信不过我?”
“哪里?不会不会……我自然信得过吕道友的。”
两人一番交涉,便决定了以陈克和李幼锦做一晚人质为代价揭过此事。
玉符提起满心悲痛的程北贤,向陈克投来的满含求生渴望的目光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拖着沉重的脚步就这样离去了。
他就离去了?他好歹也是个地境的大肘子,就这么把自家师侄给卖了?陈克心里一阵吐槽。
吐着吐着,突然发觉院中的气氛奇怪了起来,四人相对而立良久,都默然无声一言不发。
那亭中女子看着陈克和李幼锦,眸中神光悠远,思绪显然是没有停着在此间。
少女阿芷倒是自在得很,她和李幼锦的一战被中途打断,自然也算不出个谁输谁赢,那她是不是就不用去斗剑了?心里正美滋滋地幻想着,师父去参加道会时自己定要在殷淄城中好生玩耍一番。
又过了不知许久,就在陈克万分庆幸长夜将尽,他和师姐能以简简单单的罚站将此事揭过时。
“你师父近来可好?”亭中女子却突然开口问道。
陈克心里一惊,瞬间立正站了个标版溜直。他向亭中瞥了一眼,见女子紧紧地盯着他,等了一会儿见自家师姐也不作个回答,疑声问:“我?”
女子笑着点了点头。
陈克不由咽了口口水。这异界女子无论老少难道都精通美人计么?
呸!这可是长辈!是师父的风流韵事!他心中喝骂了自己一句。
“师父好……不好……?”他支吾着,心里也不知这女子是盼着他家师父好还是不好。
“你如实说便是。”
陈克稍作沉吟,任命似地点了点头。
师父,我和师姐二人今天能不能活着回去,就看你撩妹的功夫练得到不到家了!
“师父他好得很,平日里时常外出访友,我这个徒弟一年里也见不上他几次。他在山上时就一直酿酒,也不怎么修炼,酿好了酒还都藏起来,都不和别人分享的。他一把年纪了,还总喜欢装帅,道袍总是披着,从来不正儿八经地穿……”
陈克絮絮叨叨地把他了解的师父给讲了个遍,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也没个逻辑,没个顺序。
那女子却认认真真地从头听到了尾。
“就这样……没什么了。”陈克想了想,也实在说不出什么了。话说完了,嘴巴干得像要着火,心里也明白决定生死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来了,真正的审判就要来了!师父,你可要给力啊!
“渴了吧,来此处坐,喝点水。”女子婉声道。
陈克闻言一愣。
“去啊,我师父叫你呢。”阿芷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说,心里对这个耽误了她休息的罪魁祸首满心埋怨。
陈克硬挤了一点口水咽了下去,侧头看了看师姐,后者平静地与他点了点头,他这才有了胆气,一小步一小步地进了那亭中,看了看那女子面色柔和,心里一紧。
莫不是断头水?
可实在捱不过口中干渴,他只得举起桌上壶仰头就咕嘟嘟地灌了下去,进了嘴,才知那壶中竟是酒,此时也顾它不得了,连酒也全闷了下去。
“哈,舒服!”
“你叫陈克是吧?我便唤你小克。”
陈克抹了抹下巴上酒水。
“小克,你师父平日里酿的酒叫什么?”
“叫梅仙酿呀。”
女子面上笑意绽开,看得陈克脸上一红,连忙扭过头去。
“那你可知我道号为何?”
这我哪里知道去?他心里嘀咕了一句。
“不知。”
“我道号梅仙。”女子粲然道。
“梅仙?”陈克一愣,“吕……梅仙?”
女子眉眼弯弯,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