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小二听到老乞丐咒骂自己,心下大怒,脚底生风,立时又加快了几步,决心要抓住他。
距离愈来愈近,眼看那乞丐再难脱身。
只见他行至拐角处,身子扭了两扭,回头向连离“嘿嘿”直笑,而后竟穿过了墙壁,不见踪影。
“穿墙术?”连离惊骇之下实在难以置信。
店家小二追了过来,不见老头儿踪影,问道:“人呢?”
连离摇了摇头。
店家小二只道他故意不肯说,便恶狠狠地瞪他一眼,“呸”地一声,一口痰吐在地上,道:“一样的穷酸样,晦气!”
又左右张望了一会儿,这才骂骂咧咧回到酒馆中去。
酒馆内甚是冷清,只中央一桌有两男一女,连离走近了些,见他们白衣胜雪,整齐无暇,再低头看看自己,顿显肮脏不堪,无地自容,更不敢走进去。
正欲转身离开,忽觉其中两人甚为面熟。
“是他们!”连离惊呼:“竟这般巧法,在这又遇见了。”原来正是那日在山脚下遇见的白衣驼子和同行女子。
那三人正在那里饮酒高谈,细细打量之下,只见他们腰间都悬着绿盈盈的玉佩,隐隐是鲤鱼模样。
“酒色财气,贪嗔痴爱,风霜雨雪,人生之乐也。”说话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身材瘦长,面若冠玉,言语间中气十足,威风凛凛。他说着向对面白衣女子瞧了一眼,那女子顿时面色绯红,举杯遮住颜面。
白衣驼子嗓音沙哑,道:“嘿嘿,秋亭师兄所言极是,有道是公子沾唇脸似桃,佳人入腹腰如柳,酒可陶情适性,又可解闷消愁,临风不可无,对月须教有。你看,师妹这几杯酒下肚,更增颜色。”
说完也瞧了那白衣女子一眼,他身材高大,容貌可比身旁的秋亭师兄丑得多了。
那秋亭师兄又道:“哈哈,驼龙师弟也是性情中人,酒这东西,唤起人的喜、怒、哀、惧、爱、恶、欲,人若无此七情,人将不人,人生在世,或为事体所蒙蔽,又或为自行克制,以致七情不显,道貌岸然。那些不为金钱所累,不为声名所困的人,反倒显得不可理喻,难得驼龙师弟有此雅兴,与愚兄一起,不负神仙造下解愁方,雪月风花玩赏。”
“两位师兄都是好文采,尽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倒叫师妹像个局外人了。”白衣女子娇声娇气道,惹得两位男子哈哈大笑。
店家小二见众人聊得开心,也在一旁涎脸陪笑。
亥州城依山傍水,说得上是风水宝地,在天下元气蛰伏之前,此处元气最为丰沛,左近更是门派林立,江湖散修也随处可见,如今虽盛况不再,但似这几位如此打扮的江湖人士,店家小二平日也见得惯了,并不觉得稀奇。反而是他们往往出手阔绰,倒是要好好奉迎着。
这些江湖人士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家,总要吃食穿衣,常下得山来,到城中一坐。
在亥州城,寻常百姓与江湖人士往来甚频,却又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生。
更有些门派为广大门楣,在城中大肆招收弟子。百姓们对诸门派也甚是开明,见有合适的门派,也愿意将子弟送去学艺。生逢乱世,学一两样本事也是好的,运气好的,遇明师提点,得到真传,更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算得上是光宗耀祖了。是以各门各派和城中百姓相处皆甚融洽。
这三人在酒馆内滔滔不绝,连离在外面听得入迷,这些人说起话来,真是妙语连珠,比起逍遥谷中的迦凤先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忽然那店家小二从酒馆中窜出,站在连离面前,喝道:“滚开了,穷酸!这里没吃的了。”
连离见此人恶言恶行,自是将自己当作讨饭的乞丐了,当下压了压火气,不愿与其争辩。
这些时日以来,连离谨遵曲无尽的“存心养性”之说,养气功夫大有提升,如眼前这般遭人羞辱,也只当它是眇乎小哉,无足挂齿,自然不与其计较。
他正欲转身离开,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店家小二愣了愣神,旋即捂住红肿的脸面,语带哭腔道:“谁打我?!”
“啪、啪、啪、啪!”又是几声清脆的声响。
连离倒看得真切,那白衣驼子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二人跟前,只见他左右开弓,将那店家小二打了个七荤八素、找不到北。
白衣驼子身形不动,又伸手抓住连离的瘦臂,纵身一跃,已将他带回屋内。
这一来一去,直如鬼魅,叫人眼花缭乱。
“秋亭师兄,春姬师妹,我早算定今日必收佳徒,你们竟然不信,这不,佳徒在此。”驼龙牵着连离,得意道。
秋亭见状,面色微怔,旋即哈哈大笑,道:“驼龙师弟!虽说你有教无类,可收徒大事竟如此草率,叫我说什么好。”
春姬见连离蓬头垢面,身上臭不可闻,急忙掩住口鼻,道:“驼龙师兄,收徒之事牵连甚大,不可草率啊。”
驼龙不以为然,道:“秋亭师兄、春姬师妹,不瞒你们二位,我早看中了这个小子,别看他其貌不扬,可心中却有正气。”
只片刻间,变故迭出,连离一时摸不清头脑,兀自愣在那里,驼龙见其呆头呆脑,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
秋亭与春姬对视一眼,均是苦笑。
驼龙伸手挑起连离下巴,道:“春姬师妹,你见过他的。”
”哦?”春姬闻言仔细打量。
“莫非是那个囚车里的小子?”
“正是!”
秋亭有些糊涂,道:“你们竟见过这小子,快说来听听。”
驼龙道:“秋亭师兄,你莫看这小子呆头呆脑,胆子可大着呢。在同州虎卫营,这小子差点将那副将都杀了。”
秋亭惊愕,拂须道:“竟有此事?”
驼龙道:“千真万确!”
秋亭道:“如此说来,驼龙师弟倒收对了弟子。”
春姬也理鬓笑道:“没看出来,这小儿年纪轻轻,倒有这番作为。却不知他姓甚名谁,是谁家子弟?又可有师承?”
驼龙得意洋洋,颔首微笑,道:“我早试过,此子并无艺业在身,不似有过师承。”
转头来问连离:“你叫甚么名字?”
连离道:“小子姓连名离,可是你暗中救我?”
“连离!”驼龙重复着连离的话,道:“连山阙、断舍离。这名字不差!你家住何方?家中还有什么人?”
连离略一沉吟,道:“小子无父无母,四海为家。”
驼龙道:“如此甚好、甚好。”
连离心中纳罕,暗道:“什么甚好、甚好,我没了父母,叫做甚好?”
驼龙拉起连离,道:“你我有缘,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弟子,鄙姓驼,单名一个龙字,我便是你的师父。看你衣衫褴褛,其貌不彰,又说无父无母,四海为家,日子定然过得辛苦,今后跟着师父,再也不必如此过活。来,快来见过秋亭师伯和春姬师叔。”
连离对眼前这位白衣驼子很是感激,一来因他曾出手助自己从青铜虎卫那里脱身,二来方才打了那店家小二,着实也让自己出了口恶气。此时听他要收自己为弟子,心下欢喜,便由着他引领,向秋亭与春姬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