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道人手心突然出现三颗明珠,放在南岁引面前:“你将它送我,这三颗明珠便赠与你。”
“我不要。”
空空道人手一动,明珠消失,代替明珠的是三颗鸡蛋大的祖母绿,“你将它送我,不仅明珠连这祖母绿也送你。”
王涂口水淌下,抢先道:“你别送她,送我就行了。”
空空道人看着南岁引,南岁引安静一会,笑起来:“我不要,它也不是我要送就能送,它要走要留看它自己。”
空空道人可惜地收起祖母绿,手拍拍笼子,“送你明珠,你不要。既然如此,不如你把你自己送我。”
“不好。”南岁引道,她拉住向前爬的王涂尾巴,朝天一抛,吓得王涂喊声是一线飙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空空道人一道灵气打开笼子,呆滞的女人双眼瞬间有神,走出笼子刹那就有七尺高,羽衣一展,手上多出两柄长剑,往南岁引追去,空空道人却合眼养神状。
女人的剑是长剑。所有用剑的人都知道,长剑和大剑是很难用,很难用好的,另一个意思是一旦有人用长剑,不是天才就是傻子。她现在眼神清明,自然不会是个傻子。所以南岁引跳上桌板。
女人剑尖指向南岁引腿部,南岁引抬高了腿,再抬高另一只腿,好巧不巧正好避过剑身。这算什么招数?小孩子跳格子吗?女人被惹怒了。
剑身忽的一挑,这下南岁引抬腿也不行了。南岁引左手轻柔如吹皱一波绿湖的春风,不及眼耳之势地从剑尖滑到剑柄,左手上突然冒出黑白双鱼往剑柄一撞,女人的呼吸乱了。她有些握不住她的剑了。然后,南岁引踩着长剑,轻轻一跳,跳到了房檐上,伸出手正好接住下落的王涂,如燕子般几个跃步,轻快得像是底下有人在放的风筝。女子没想过一个小孩也能从她手中逃走,气急败坏地跳到屋顶上,几个跃步追去。
灵气如剑,从她身遭飞向南岁引。
南岁引左手的黑白双鱼道纹转起来,她闻到了风的气息,柔软的,锋利的,糖纸在空中飞舞,柳絮如同还未细心打理的秀发,流离着。灵气的气息在风中很明显。
她身体健康,轻易就把腰弯成饱满的弯弓,恰好使得灵气剑意从睫毛上方飞过。只有王涂大叫一声,麻利地缩到龟壳里。
女子一剑飞来,南岁引左手一划,稳稳抓住了飞剑的剑柄,女子脸上一白,心中牵动长剑,那把剑仿佛坠入山崖,不给一点回应。女人咬牙,想:“我的本命剑自出生起便被我供养,竟然被她压住了。”她修行的剑诀与双剑相应,现在失去一剑,必会大伤实力。只好用那招,只盼望不要被那道人发现我还藏了一个人。
她站在屋檐上吐出一个物件,然后闭上眼,像是睡着了般。那物件落地刹那幻变,是一个白色鸟笼,鸟笼里走出一个挥扇的俊秀文士。空空道人自然不知道她还瞒着他藏了个俊秀男子,他修行的空妙之法有一个缺陷,便是定要人入睡时才能用出来。女子偷偷修行的空妙之法也是同样。
男子样貌俊秀,儒雅随和,令人一见就生亲切之意。然而南岁引神色比对待那女子时更认真。女子提着双长剑,灵气提起自然没有小孩子快,但这个人修为要比女子高深的多,跑也跑不过。所以,南岁引提起与自己登高的长剑,直面迎上男子。
她以前遇上拿着扇子的人,都一剑劈了,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可能老天爷也看不过去她,必要“转世重修老怪物”好好地遭罪还债。男子高了她一个境界,她不能一剑劈过去,她必须如守财奴般锱铢必较她的灵气,每一次流动的量都要保证有下一次挥出的剩余。所幸的是她在清平锻炼了算账技术。
歌姬舞姬见到在屋檐上打斗的两人都慌慌张张,推推搡搡,一个压到了老妈子的腿上,两个挤到老妈子的胳肢窝下,“阳春白雪”变成了“下里巴人”,“霓裳舞曲”变成了母鸡护小鸡,老妈妈大吼一声:“安静——”
头上“砰”的一声巨响,老妈妈耳朵一震,像是聋了。屋顶上掉下来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他们还在打呢。
男人抽起梁上垂下来的薄薄红纱,一卷盖住南岁引,跳窗离开。
凛冽长剑刺穿红纱,南岁引紧跟着男子离开,留下震惊不已的老妈妈。
屋檐上,男子扇子一展,挡住南岁引的长剑,笑道:“小孩子还是不要碰利器的好。”
南岁引不答,只是数十道灵气化剑,忽然间就指到男子的咽喉前。
对楼是一家客舍,近日来彭城的三教九流都住在那里,屋檐上的打斗被他们看的一清二楚,有今早在茶馆,听过木喜宝笑话的人面色有些惊疑不定,这个孩子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有不认识两人但却深谙修者斗法的,道:“那男子灵气流动,俊逸风流,颇像是昔年的百花门道法,但那小孩的剑法更是不凡。我竟然看不出是什么出身。潇湘剑法?不对,潇湘剑法没有如此大气。红沙古剑?也不对,红沙古剑的这一代传人早已放言,青云榜不开,一日不入世.....究竟是哪家大族暗藏的剑法?”如他这般想法的,还有很多人,思索着二人究竟是何来历,竟然如此不凡。
众人还没个定论,男子已然招架不住,他无奈一笑,虽落败,却风度翩翩,倘若不是在屋檐上,客舍里很多脸颊微红的姑娘都要拥上去。他从袖子里变幻出一个黑色笼子来,闭目也是入睡,笼子被一块黑布罩着。风忽然安静下来,沉着下来。
南岁引也变得很沉着,很静,仿佛消失了呼吸。
突然,黑布掀开,从笼子里走出一个侏儒,老成的神情,却配上不协调的躯体。现在终于是两个身高相等的人的对视了。
南岁引缓缓道:“麻烦......”
她总是不经意间就惹了麻烦,尽管很多麻烦是自己走过来的,但她不是个畏惧麻烦的人,她只是觉得麻烦太多就很烦,当然这要除了一些她觉得有趣的麻烦。如今她见到有趣有意思的会下番功夫,这算是她一个微不足道的改变。
他自然不是个令南岁引觉得有趣的麻烦。一个浑身都是暗器的人,灵气也是暗器的侏儒根本不有趣。
南岁引嘴唇微微抿起,她有些烦了。
明月皎皎,清风微扬。黑白双鱼忽然凭空出现南岁引的背后,交织成一个圆,继而各自跃起,一刹那时间慢的月光像是清晰可见的凝珠,仿佛轻轻一伸手便可摘下月珠。这只是侏儒的感觉。在旁人看来,那侏儒不知为何突然不动,傻傻等着南岁引起剑。
暗器难道会比月光更快吗?没有。
一柄长剑刺进侏儒的眉心一寸。
侏儒的脸苍白如雪,慢慢地,仿佛一张纸,裂开了。血滴如梅。
但他还活着,他不是阳间人。
侏儒背后突兀地生出双翼,他像鸟儿般轻灵地在空中飞舞,难以让人看清他的轨迹,但彭城之南忽起长啸。
长啸奇崛如雷,旷远如风打竹林,在三里外响起,却像是在近在耳畔,啸声悲越,痛苦难明,明月也为之停留。
全城为之一静,只有那长啸声响彻云霄。一啸间,天地无常,万物易逝。
众人心神不由一荡,像是忘了所处何地,所做何事,只愣愣地立在那儿,泪光在眼中闪动,他们的心已经随着这一声长啸一同去了荒郊野外,见了那黄泉下的亲友。往事再来,这些人大都是修行多年之人,人间亲友早已在时光里落寞,眼前竟然忽的浮现依稀可见的亲人面目,此痛此恨,非得要人在侧,三唱“大江东去”才可消减半分。
长啸之人是怀着何种沉重的痛苦才使得未曾相识之人也被此声打动,不由自主地痛哭起来?
侏儒一静,忘却飞舞般,直直坠地,灰尘盖住他花花绿绿的衣裳和流血的耳朵。
南岁引反身望向南方,王涂窜出四脚,眼里也半含了水,它想起了往事,骂骂咧咧:“哪个小王八蛋在悲啸?”
“就是你认为的那个败家子。”南岁引道。
王涂眼泪一止,心里全是血石,土精......小眼珠子转起来,不知在捉摸什么坏主意。
似乎睡着的男子张开眼,一挥袖,黑色笼子消失不见,而后他自己也进入一个笼子里消失,长剑女子也醒过来,她收起白色笼子,她畏惧地看一眼南岁引后,自动幻化成一只翠鸟飞入空空道人的金鸟笼里。
空空道人终于醒了过来,面条还浮在碗里,周围依旧是热烈的打铁声,他低声道:“棘手棘手,过段时间再取她性命。”
这些事都是几乎一刻间发生的,众人目不暇接,屋檐上只剩下南岁引,其时也有许多人在屋里或楼上看着她。
一架密不透光的黑色马车悄无声息驶过街上,然而两边楼上的人竟都未察觉。
马车里,女子玉手抚香笼,笑道:“空空道人三年前使用同样招数惨败于公子手下,如今竟然还用同样招数对付个练气境,也是可笑至极了。”
马车中响起青年男子的沉稳声音:“他的空妙之法应来自残缺帝纹,只是他不加思索便擅自修炼,反而被大帝道纹所害,半实半梦,不得破境。”
女子有些惊讶,半捂着嘴:“大帝道纹?成碧尚未听过有令人半梦半醒的大帝传承啊。”
大帝名讳不可轻言,男子只说了称号:“万妙大帝。”
成碧眸光闪动,“原是这位大帝。怪不得族长当初同意公子与他一战了。那位大帝与家族是有几分渊源的......”说着,成碧心下可惜,万妙大帝的道法最是深奥,世上多少天骄曾追随他的大道,但最终不是落的个终身困境就是蹊跷之间命丧黄泉,不知道这位大帝的道法此次是否有人修成了?
黑色马车渐渐隐没在夜里远去。
南岁引的左手腕上道纹似乎活物般发出微弱的光芒。她咬了咬舌头,冷静地右手在眉心一点,道纹光芒渐渐暗淡下去,与一般纹路无异。
王涂道:“你这般强压境界,到时破境会出岔子。”
“我知道。”南岁引说。
她知道她的禁制会给她带来什么后果,但她无惧后果。
修仙本身逆天之举,破境更是凶险异常,一着不慎,或是身死道消或是入障疯魔,因此许多修行者都在破境这一步上退缩了。纵然不破境,他们也已经比凡人要多活上百年了。但王涂肯定,南岁引不是因为畏惧破境的危险而克制,她心中必有谋算。可是,王涂也参不透这老怪物心里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