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长宵看见地上散落的淡白月光,忽的悲然。他竟是连钱都失去了。
他慢慢挪起脚,一步一步向前走去,他背后的斜月无甚感怀地依在树梢头。你说,人间那么多人,多少悲然,多少幽怨,每个人都对月哭诉,怕是月亮要被烦死。
令他再次停步的是,他又见了那个孩子。他登时一把冲上去,要狠狠质问她一顿,但他的手指连她衣角都没碰到,他整个人受到一种四面八方而来的力道跪倒在地。
这可不是凡人该有的力量。
马长宵面色惊惧,颤颤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放过我吧.....”
她说:“那人为什么要给你钱呢?”
马长宵不敢应声,像是突然自己到了无垠之原上非常的惊慌。
她说:“你为什么要拿过钱呢?”
她决没有斥责的严厉之气,只是纯粹地发问罢了。但就是这样的发问,马长宵一句话都不敢回。
眼见薄淡的月光悄然隐没于黑暗中,马长宵的惊惧像是被马匹赶来的,一重重地要冲出他的喉咙。
他甚至不知道他张口说了什么。
“因为我卖掉了你。”
“哦。”
接着,她说:“那我也可以卖掉你吗?就像你要卖掉我一样卖掉我。”
马长宵苦着脸,摆手叫道:“不行,这千万不行啊。”
她说:“为什么不行?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这是人间的道理。你想卖掉我,我也可以卖掉你。这像不像是他们所谓的‘公平’?”
马长宵见她不像开玩笑而是认真陈述,知晓她是真想这么做。他急道:“人间的道理还不止这个!”
她静下来,看着他。
马长宵心中稍稍舒气,他道:“虽然常言有仇报仇,但圣人不也说过,凡事讲究个得过且过,当然这也不是说你斤斤计较。只是人活着,不能只顾着报仇,而且还要所有的仇都报。那等人将仇报光了,他也白发苍苍,英雄暮年了。并且这仇恨归仇恨,买卖归买卖,做买卖又不是报仇。做买卖讲究互赢,小人不识尊上,虽且卖......但小人一路上可有辱骂你,可有拳脚相加?”
南岁引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她说:“巧言令色。”
“照你的看法,那女子因你而与父母分离,因你而沦落风尘,因你受尽她本不该受的磋磨,还得谢谢你当初的诱拐时没有拳脚相加了?”
马长宵脸色惨白,刹那间就起身要跑。却又是被一股突然的力道击落倒地。
他的脸磕地磕出血来,只听到她缓缓说:“我以往好杀生,闻你一言,忽然觉得杀生也不值一提。谁能想到人间原有比杀生更可怕的办法?”
南岁引平静地俯视他。
而后,回头看着长袍宽袖的老人,从落霞城一直跟随她到九原的蒯玉燃。她没有丝毫惊讶,蒯玉燃也没有丝毫惊讶。
他们早就知道对方在。
他看着她左手的道诀,微微摇了头。
蒯玉燃说:“杀人不是个好办法。”
南岁引说:“我只擅长这种办法。”
他的视线没有动。
南岁引垂眼想了片刻,最终还是收回了道诀,长袖下落遮住了左手。
她说:“你会这么做?”
他道:“一,告之示众,警醒世人。二,他带走了多少个孩子,就把多少个孩子送回去。三,知错善改,善莫大焉,感化之。”
接着,蒯玉燃眨眨眼,有些调皮地笑道:“把他卖了,也是个好办法。”
南岁引轻笑起来,像个孤单的孩子忽然看到有意思的人。她笑的满不在乎,笑的云淡风轻,道:“那便听你。”
她向蒯玉燃行礼,同道之礼。
九原的一处烟花之地忽起凶焰,火光慢天,似要焚尽人间繁华锦。
那一天正是夏至,东风摇,宜食清淡。
南岁引第一次见过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