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悬出了陆景珩的书房,却瞧见陆沧来了,陆悬年长,陆沧对他向来客气,“陆悬大夫,你来的正好,三少爷的听雨轩那边,此时关押了两人,还得劳烦你料理一二。”
陆悬一听就懂了,这是又捉了两名细作,要他去用点药牵制一二。陆悬即刻去了,陆沧便进书房向陆景珩禀告此事,“此二人是扮作侍卫潜藏在三少爷的听雨轩中,被陆观瞧出不对来,便捆了关进柴房,少主可要现在去问话?”
陆家家大业大,涉及的产业领域五花八门,平日里结了不少仇家,多半是在路上寻衅挑事,这潜入临岳山庄来的,还是第一回。
陆景珩换了身衣服,正要出去,就瞧见陆琳琅由婢女领着来了明月轩这边。见他正往外走,小跑着过来拦住,“哥哥这是正要出门吗?”
陆景珩点头,“为何这般急切,有何事?”
“我一个人待着太无聊啦,”陆景琰下午有丹青课,没人陪她说话玩闹,自是无趣得很,“之前答应要给你做饭,但她们都不让我进厨房,说我会伤着自己。”陆琳琅笑眯眯地,“你去跟厨房讲一声,好不好?”
陆景珩有些迟疑,难不成靖宁郡主在国公府,还要亲自下厨?
倒是见她颇有兴趣,也不愿扫她的兴致,“改日命人在彩云阁筑一间小厨房,供你消遣便是。”大厨房人多手杂,确实不太方便。
陆琳琅愿望得到满足,很是开心,“那哥哥你这是要去做什么,可以带我一起吗?我保证不添麻烦。”她深知登门槛效应的妙处,当一个人一旦接受了他人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要求,为了想给人前后一致的印象,多半还会接受更大的要求。何况这古代着实无聊的很,没有电视没有手机,前几天她每天睡觉打发时间,现在身体正常了,就会觉得分外枯燥。
果不其然,陆景珩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她。
陆沧领着两人去往听雨轩,进了柴房,“此处关了两名细作,三小姐请站在我身后。”尽管陆悬已给二人用了药,但陆沧做事一向求稳妥。
陆琳琅有些好奇,她在电视剧里见过这些桥段,被捉住的细作无一不是咬舌自尽。但事实上咬舌自尽哪有那么容易,是需要很大的运气成分的。两名细作还穿着陆家二等侍卫的制服,陆悬下的药剂量很猛,两人如今身体绵软无力,走路都困难,更遑论挣脱束缚逃走了。
陆沧照例问了几个问题,例如“谁派你来的?”、“你们来这里做什么?”之类的,偏偏这两人就是不作声,一副要杀要剐任你处置的模样。陆沧正想请示陆景珩是否要用刑,但是得请三小姐离开,避免受惊。
谁知陆琳琅突然就开了口:“陆沧小哥,敢问这附近可否还有别的柴房?”
陆沧连忙拱手作礼,“三小姐客气了,自然不止这一处。”
陆景珩对她这一声“陆沧小哥”有些介意,忍不住插话,“你有何见解,出去说便是。”
陆景琰还未下课,两人就坐在听雨轩的正厅,喝起茶来,陆沧守在门口,随时待命。
“哥哥,我的想法是,先将那二人关押在不同地方。”陆琳琅道出想法。
陆景珩虽有疑惑,还是喊了陆沧来,让他吩咐人去照办。“如此,随后呢?”
陆琳琅意识到自己学的心理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我与哥哥讲个故事吧。这故事说的是有一窝土匪,其中有两人不慎被官府捉拿了。官府急于想弄清土匪的窝点,想将其一网打尽。”
“只是这土匪必然忠心护主,不会乖乖就范。”陆景珩游历江湖几年,与不少人打过交道,他深知有些穷凶恶极的匪徒,却将兄弟道义看得极重。
“正是如此,有人便想出一个法子,将这二人关押在了不同囚室内,分别问话。暂且先称这两名土匪为甲与乙,在官府问话的时候,甲乙二人都面临两种相同的选择,要么坦白土匪窝点,要么则是装傻充愣抵赖。官府不会随意杀人性命,因而抵赖也能苟活。”
“如此,这甲乙二人必然都会抵赖。”陆景珩道。
“确实,因而那人又想出一个法子,官府的人分别告诉甲乙二人,若是一人抵赖,另一人却坦白了,那么坦白的那人会被放出去,抵赖的那人会被关上十年。”
“若是两人都坦白呢?”陆景珩问。
“若两人都选择坦白,根据罪行,两人都要被关上八年。”陆琳琅答道。
“这……”陆景珩沉思,又追问道:“那若是两人都不坦白呢,官府又会将他们如何?”
“这种情形下,官府由于没有确凿的证据,只能将两人各关上一年,然后放出去。”
陆景珩笑了,“可若是这样,只要这二人不傻,必定都会选择抵赖,这就又回到了最初的情形。”也就是说白忙活一场。
陆琳琅就知道他会这么想,毕竟在所有方案中,这种方式才是最优解。对于组织来说,根基地未被暴露,对于个人而言,关押一年的惩罚已然很轻。
陆琳琅也不着急,“可哥哥忘了我前面说的,两人是被关押在不同的囚室。这种情形下,他们要如何达成一致的意见?”
陆景珩细细想来,仿佛是有这么个遗漏之处,“是我疏忽了,你继续说。”
“那两名土匪到最后,肯定都是要坦白的。并且这种法子在后来经过多次试验,囚徒们一定会选择坦白。”陆琳琅说出故事的结局。
“这是为何?”陆景珩听得愈发有了兴趣。
“这个故事叫做囚徒困境。在这样的一种困境当中,每位囚徒关心的只有自己,他们不关心同伴,并且他们都会想要减少自己的囚禁时间。”陆琳琅耐心解释,“这便是人性的缺陷之处了。哥哥仔细想一想,若是甲土匪选择了抵赖不承认,那他是否有足够的信任,认为他的同伴也一定会做出与他相同的抉择?”
“是了,若他的同伴反而坦白了,那么同伴会被无罪释放,忍受十年牢狱之苦的人便是他了。”陆景珩听到这里才豁然开朗,既如此,那么两个人在互相怀疑之中,必然都会选择坦白。但他仍发觉了另一个问题,“可若是他们家人的性命被人拿捏在手中,他们还敢坦白吗?”
陆琳琅有些佩服陆景珩的聪明,这个博弈论里最有名的囚徒困境,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多次博弈”这一局限。也就是说,事后的惩罚可能会导致在下次类似的情境下,囚徒不敢再选择坦白,反而都会不约而同地咬牙否认。所以在现代社会里,黑帮头目们早就考虑到这一点,对于坦白的他们会给予严厉惩罚,对于牺牲的他们会抚恤家人。
“可是哥哥又忘了最重要的一点,”陆琳琅认真地看向他,“陆家不是官府。”
陆景珩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陆家不是官府,官府在没有确凿证据时不能随意要人性命,但是陆家完全可以。
“哥哥只需告诉他们,若是他们死了,那他们的家人还有命活吗?”陆琳琅提供思路。封建社会的主人对待下属大多薄情寡义,对于弃子不可能再抚恤安慰其家人,多半还会斩草除根。
“若他们坦白了,我总不能真将他们关上八年,临岳山庄还要多供着两个白吃白喝的人。”陆景珩有心说笑,只想听听陆琳琅怎么应付。
陆琳琅毕竟在二十一世纪活了近十九年,接受的思想教育是人人平等,她也知道这些细作只是替主子办事,别无选择罢了,她没办法不生出一点同情之心来,“哥哥你将人放了就是。既然你的目的只是为了弄明白他们是奉谁的命办事,那么留着他们的性命倒也能避免打草惊蛇。我想他们二人总该不会蠢到跑去告诉主人说,自己向临岳山庄少庄主坦明一切了吧。”
陆景珩懂了她的意思,让两名细作假装探得消息,回去复命。他本来也是在犹豫是将人杀了还是放了,杀人不过一念之间的事,他一声令下就会有人去办。恍惚之间,他似是想起了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罢了,就当为你积一回福分。
三日之前,他听到不远处的打斗与呼救声,本也不欲多管闲事,当时也是这个念头突然出现,就当为了她下辈子能投生一个好人家,做一回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