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珩几日没睡好了。
白天他亲自审问当年那些为沈家提供丫头小厮的人牙子,晚上便是一个人在万客来酒楼喝闷酒。那是最好的位置,能看到最美的江景,只是夜色太黑,目之所及都是一片墨色。
百晓生来了一次,是来向他道歉的,他那边并没有找到更多线索。只是又带来一个新消息,“靖宁郡主失踪案,已经结了。圣上的旨意,以郡主坠崖身亡结案。”
二十来天,已近一月,依然找不到人,于是大理寺迫于压力,只能在经过圣上的同意下,如此结案。
果不其然,到第二日下午,万客来酒楼里,郡主坠崖身亡的消息已然传得沸沸扬扬。
“明国公爷这回,身子怕是要不好了,这小郡主说没就没,诶。”
“我听闻那靖宁郡主生得是美貌过人,红颜薄命呐。”
“我有幸见过世子一面,世子丰神俊朗,貌比潘安,想必亲妹妹也不会差……”
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陆景珩突然想起还在家里的琳琅,不知道小姑娘现在在干什么。美貌过人,这好像是实话。靖宁郡主确实貌美,毕竟是明国公府千娇万宠着养大的,不知道琳琅在七百年后,家里又是什么模样……
美貌过人的陆琳琅,此刻正在福寿堂里搓麻将,突然打了个喷嚏,祖母有些担心,“大病初愈,要小心些,这入冬了要多穿点。”
琳琅摇摇头,“说不准有人正在想念我。”
“……”
众人已经习惯了三小姐的口无遮拦,也见怪不怪了。午饭过后,便有裁缝来到福寿堂给琳琅量身段。
“祖母,我前不久才量过的。”陆琳琅想起上次量身段做秋衣,这次应该就是冬衣了。
“我瞧着你这阵子养得好了些。”老太太笑眯眯的。
“……”您老人家可以直接说胖了,不用这么委婉。
实话来说,琳琅确实感觉到身上有些肉了,郡主之前的身材太瘦了,身上就没几两肉。到底是明国公府在苛待,还是郡主本身营养吸收不好。琳琅倾向于后种原因,毕竟经过陆悬的妙手回春,她感觉自己身体确实比刚开始要好一些。
裁缝量完身段,琳琅非要追问人家和上次的区别,得到的答复是变化不大,这才安心,于是又被祖母笑一通,“这冬日的衣服本就要做得大些,你们小姑娘家就是爱美。要是再染了风寒,当心我拿你是问!”
陆景珩在京城待了七天,因为在最后一日,他的人寻到了那个人牙子头目的老家,捆来了他的妻子和一双儿女。就算自己不要命,也会在意至亲至爱的性命。
“我说,我都说,四年前快过年的时候,确实有人给了我一大笔银子,说年后会有一批奴才,一定要我卖给扬州的沈家。”人牙子说到这里有点害怕了,抬头看了陆景珩一眼,望见他冷若冰霜的眼神看着我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原本我是不敢接这桩生意的,沈家在扬州是大户,我这种小人物哪敢得罪他们。只是那雇主像是铁了心一定要我来办这事,说我若是不办的话,他就要杀人灭口!他还拿了我妻子的性命来要挟……”最后这声控诉,仿佛也是给陆景珩方才的恶劣行为。
“我只好按照他说的来做,过了年就接了那批生意,也不知怎么的,沈家确实打死和发卖了不少下人,需要不少新奴才。
“我就把这批人一个一个安排到了沈家……后来,后来我做完生意就不敢待在扬州了,来京城投奔亲戚,没过多久,沈家就起了大火,这事也传来京城,我越来越觉得这事儿不对劲,于是再也没敢回扬州了,人牙子买卖也不做了,现在就是个本分的生意人,谁知道还是让你们给找来了……”
话语戛然而止,是陆景珩上前掐住了他的脖子,人牙子差点窒息,本以为没命了,但是陆景珩却又放开了。
“你在大火前就离开扬州了,与沈家再无来往?”
“千真万确,小人不敢撒谎!”
“胁迫你做买卖的人,长什么样子?”
“这……他当时蒙着面,我从头到尾都没见过他的脸!”
陆景珩对这个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这种事情,雇主是不可能让他看到模样了,就算看到了,也一定是幕后主使安排的人手,无足轻重的人物。
陆景珩最终放了那一家人。那对男童女童,怯生生地看着他,手却牵得紧紧的。他突然不想杀人了,他只想回家。
陆景珩出门第十天,终于回了山庄。此时陆景琰已经下课,老老实实回听雨轩闭门备考。
而陆琳琅正在小厨房做菜肴,古代食材有限,加上这天气冷了,所以她只炖了一锅排骨,炒了几个小菜,还煮了腊八粥,是预备着和彩云阁的几个人一起过冬节的。
陆景珩一进门,闻到的就是排骨的香味。丫鬟小厮原本团团围坐,此刻都如老鼠见了猫一般起了身,回到原本各司其职的位置。
陆琳琅今天穿的一身水红色,绣着大朵大朵的海棠花。
她手里还拿着汤匙,看样子正在喝汤。见他来了,也不惊讶,“哥哥,来喝排骨汤。”
“今天过年?”他打趣道。
“今天冬节呢。”琳琅笑了笑,“我还煮了腊八粥,大家一起过节。”
在陆琳琅的眼里,大家就是大家,不论是陆景珩陆景琰还是她院子里的丫鬟小厮,都算大家,都属于可以一起坐下吃饭的存在。
陆景珩知晓她的观念不同,也不强求,只要求彩云阁的下人安分做事,对于其他规矩,他也并不多问。“春华,你让他们收拾一下,都去旁边吃吧。”
大少爷都发了话,众人的脸上就像过年一般开心,于是收拾好桌面,给陆景珩拿了干净的碗筷,七八个人都跑去旁边的偏厅吃饭,不在打扰少爷和小姐过节。
“这阵子在家里,每日做些什么?”陆景珩如往常一样,喜欢询问她的近况。
“我每日都去祖母那边,陪祖母打麻将……”
“打麻将?”陆景珩又听到一个闻所未闻的说法。
“哎,就是用木材做的棋牌,我们那儿的中老年人都喜欢打,额,年轻人也喜欢,老少咸宜。”
“……”
次日,陆景珩陪陆琳琅去了福寿堂,亲眼瞧见了那老少咸宜的“麻将”。
他的到来让老太太惊喜不已,毕竟上一次还是第一次带陆琳琅过来见她,这都过去一个月了。
祖母的高兴陆琳琅也看在眼里,于是想将陆景珩也拉入他们的搓麻将大军,“哥,我教你打麻将吧。”
众人:“……”
陆景珩:“不必了。”
刚才围观了一轮“打麻将”后,他表示并不想和几个女人在这里,搓那些木板子。
出了福寿堂,陆景珩又去了陆渊那边,了解陆景琰的功课情况。
“小少爷天资聪慧,只是有些贪玩了,这些日子倒是用功了不少。”
陆景珩摇摇头,“禁足了。”
陆渊有些诧异,“这是闯了什么祸?”陆景琰顽皮了这么些年,陆渊都看在眼里,他和陆景珩这个做兄长的无非都是罚些抄抄写写,禁足倒是头一回。
“他在彩云阁搭了个秋千,推着琳琅在上面玩,绳子断了。”
“……”
陆渊本想追问一句那三小姐如何了,但依据陆景琰只是被禁足而没有挨打这一点来看,应该是没有大碍。
“老夫还心想三小姐怎么也不来上课了,还以为是我教得不好,这么看来应该也是禁足了。”陆渊笑眯眯地喝茶,似乎对自己的授课能力重拾了自信。
陆景珩没提陆琳琅和他念叨策论太无聊的事情,毕竟景琰还要由陆渊来教,能学到知识就好。
“说起三小姐,她的字写的真好。”陆渊像是怕陆景珩不信,搜罗出上次陆琳琅写的【归园田居】。
“柳公权?”陆景珩一眼看出来,这是学的柳公权的写法。
陆渊也点点头,“这郡主不简单呐,看这笔力,像是练了有些年头。官宦人家的小孩,竟这般用功。”
陆琳琅真实身份的事情,除了陆景珩谁也不知道,毕竟这种怪力乱神之事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些是非。
陆景珩点点头,“先生口中用功的小孩,此时正在福寿堂搓麻将。”
于是陆景珩又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和陆渊解释“麻将”为何物。
塞北营地。
侍卫不明白,为何自家将军之前还好好的,但是看到方才那封密信后,神色可怕得像是要吃人,莫非是有了不利于我军的消息?他也不敢多问,只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明骁岂止是要吃人,他看到信的那一刻,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冷静下来,否则他可能直接弃掉军队,快马回京。
出发之前,那位九五之尊的皇帝向他亲口保证,郡主的封号会一直保留,前提是他需要带兵去西北平复叛乱。
明骁以为这是好消息,等他找到明妧,明妧依然是靖宁郡主,而随着宁远侯世子的下狱,亲事也自然作废。
只是他才扎营三天,还在确认作战方案时,京城的消息就传了过来,凌霄的密信上说,大理寺已经结案,郡主坠崖身亡。
他清楚京城至塞北的路程,他这边才接到消息,只怕京城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了。
毫无回天之力,就是如此。哪怕他单枪匹马回京抗议,只会按叛乱罪处置,说不定还会累及家人。
他的明妧,以后就算找到,也不再是靖宁郡主了。
但是这些,都没有活着重要。思及此处,明骁立马拿起笔,给京城的凌霄回信,命他要更快的找到明妧,只是不能声张,一定要暗中寻找。
“报!将军,有您的信件。”进来的士兵将新信件呈上来。
不过半刻钟,又来一封,只不过这封并非来自京城,而是正是西北地区当地。明骁派人跟着那个可疑的年轻男人,一路跟到西北,最后发现男人潜入了莫家钱庄,离这里不过百里地。
明骁又写了第二封,让亲信再送回到莫家钱庄。这是他们唯一的线索,只能守,不能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