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福寿堂的路上依然是老太太坐软轿,琳琅在一旁走路。待出了锦绣苑,她眨眨眼,“祖母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你这丫头年纪不大,忘性却不小。”老太太嗔怪,“你之前说的不能用热水泡脚,我老太婆还没听明白呢。”
原来是这事,琳琅真的给忘了。所以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好的理由,“这是孙女在某本医典看到的,嗯,我说这话祖母别生气,像祖母年纪大了,腿脚容易血脉不畅,虽说热水泡脚能使血脉畅通,但对于您来说,可能会存在一定的危险。您可以理解为,这种方式太过猛烈了,不适宜用在老人家身上。不过陆悬大夫可能是没看过这本医典所以不清楚,希望祖母千万别怪罪到他头上。”大门大户的等级森严规矩又多,琳琅也不想因为这个事情而连累到陆悬,毕竟医者仁心。
“那依你说,有什么温和的法子来调理我这腿脚的毛病?”老太太像是听进去了她的话。
琳琅想了想,回忆自己当时看的科普文章,“祖母您可以不再用热水泡脚,而是改用帕巾热敷,不要太烫,温热就好。尽量不要走动,多多卧床休息,尤其是腿,要注意放平。平日里我也可以来给您按摩腿部……”
服侍老太太多年的林嬷嬷在一旁听得一身冷汗,这三小姐怎么什么话都敢讲,哪有说长辈年纪大,还让长辈多卧床休息的,这也太不吉利了。
没想到老太太并不介意,反而是认真思考了琳琅的建议,“那就按你说的办,正好这天冷了,床上也暖和些。”
见老太太真的听进去了,琳琅也心满意足。和老太太亲近了,胆子也就变大了,“祖母,你当初第一次见我,好像并不喜欢我呢。”
林嬷嬷:“……”她做好了老太太发脾气的准备,连安抚的话都在心底想好了。
“你这丫头啊,真是胆子大,什么话都敢在我跟前来说了……”老太太佯装严肃,可是谁都听明白了她语气里的笑意,“我那是不满意你大哥,他总是自作主张,这样下去以后迟早要吃亏的。”
“是是是,祖母教训的是,有机会我一定转告给大哥。”陆琳琅立马倒戈,只因这来之不易的亲情。
待到了福寿堂,琳琅也不见外,还真的认认真真的选了几匹花色好看的布。不过老太太这里的布料花色都比较深且暗,那些明亮颜色的都给送去二房那边了。尽管这样,琳琅还是对那些漂亮的花纹和精致的绣法感到满意。
因老太太要歇息,琳琅也没多留,只说过几日再来叨扰。
目送琳琅离开,老太太也起身进了卧房,“这丫头与我还真是投缘呐。”
林嬷嬷也感受到了老太太的偏爱,“三小姐待人真诚,不怎么怕您呢。”
“想当年,那丫头,也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都敢说。”老太太突然说起往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原本她不喜陆景珩的自作主张,将来历不明的丫头入了陆家族谱,派去打听消息的人也打听不到这陆琳琅究竟是个什么背景,陆景珩的手下,嘴一个赛一个的严实。
后来是林嬷嬷开导她,让她尽量与陆琳琅多接触接触,若是投缘的话,亲近一点,说不定与大少爷的关系也能缓和一些。
她想念起幼时的陆景珩,聪明伶俐又俊俏,是陆家的骄傲,也是她这个做祖母的心肝宝贝。只是自从六年前发生那件事,他们祖孙关系破裂,陆景珩对她疏远,再也不亲近。
“慧心,你说我当年,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慧心是林嬷嬷的名字。
“夫人您当年自然是没错的,为了大少爷的前途,当时也只能这么安排……只能说那位,命不好。”林嬷嬷宽慰道。
她知道这件事一直是老太太的心结,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她把希望寄托在这位新来的三小姐身上,既然一来府上就是尊贵的嫡小姐,那么这位姑娘总归是受大少爷重视的,只要与她关系亲近了,老太太与大少爷的关系说不定还有转机。
陆琳琅心情很好,从福寿堂回到彩云阁,下午睡了一觉,精神就更好了,于是开始着手试用她的小厨房。
陆景珩是安排了厨娘来这里帮忙的,厨娘为人老实热情,听三小姐说要做桂花糕,连忙让打下手的伙计去准备好食材和用具。
春华和秋实两个丫鬟在旁边不放心地盯着,怕小姐伤到自己,其他的丫鬟小厮也不敢偷懒,接水的,烧火的,整个彩云阁一片热闹。除了春华秋实二人是原本大夫人房里的丫鬟,其他的五六个人原本都是在大房外院打杂的,如今分到了彩云阁,事情轻松,主子脾气又好相处,简直是美差事。
待桂花糕做出来,天色已经暗了,春华便询问要不要现在用膳。
琳琅想了想,心下有了个注意,“先用不着,你让人把这些送去祖母和三少爷那边,我亲自去哥哥那里蹭饭。”
众人:“……”
第一次听到有大家闺秀说自己要去蹭饭的。
琳琅学得快,桂花糕做了不少,装了三个食盒,两盒分别由小厮送去听雨轩和福寿堂,另一盒则由陆琳琅亲自送去明月轩。临走时,还不忘嘱咐彩云阁的丫鬟小厮,让他们自己先吃饭。
“哎呀,春华,我说了让你和秋实她们一起吃,我自己过来就是啦,又不是不认路……”琳琅还在纠结春华的晚饭问题,如果自己带着春华,那春华岂不是就要饿肚子……
春华恭恭敬敬地拎着食盒,心里虽然感动,但断然不敢放着这位三小姐自己乱跑。虽说彩云阁和明月轩距离很近,但若是小姐有个是非好歹,她怕是丢了命也赔不起。
“小姐不必担心,奴婢现在不饿,小姐小心脚下。”天色暗了,陆琳琅又出来的急,于是二人也没带个灯笼,她只好时刻操心起小姐的安全问题。
陆琳琅轻车熟路,很快到了明月轩,小厮通报时,说陆景珩还在书房。
陆景珩很快出来了,见琳琅这时候过来,“有事?”
“我做的桂花糕,带过来让哥哥尝一尝。”陆琳琅将食盒放到桌上,然后小心揭开盖子。
天冷了,陆琳琅披着一个红色斗篷,陆景璋说的没错,她穿红色确实好看,格外的明艳。
少女不施粉黛,一袭红衣,只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仿佛在向他邀功。
陆景珩拿起一块尝了尝,甜甜的,似乎比桂花原本的味道要甜。
“我在里面加了一些蜂蜜。”陆琳琅连忙解释道,“如果你觉得太甜了,我下次少放点。”
“没事,挺好的。”陆景珩将盖子合上,“吃了吗?”
问的是晚饭。
琳琅就在这儿等着了,连忙摇头,“没吃没吃,一下午都在做桂花糕呢。”
陆景珩目光看向琳琅身旁的春华,春华连忙跪下,“少爷,是奴婢的错,奴婢没有提醒小姐按时用膳。”
陆琳琅一时之间慌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血来潮还会连累到一直照顾自己的春华,此时也没有什么蹭饭的念头了,只连忙解释,“不关春华的事,她们都提醒过我要吃饭的,我只是想趁着桂花糕还热乎,送给哥哥来尝一尝,我这就回去吃饭……”
她越解释越慌乱,而心底却意识到,在这个时代,在这个陆家,陆景珩是掌管所有权力的存在。对她好,给她三小姐的身份,她应该感激才对,不应该把这些当作任性的资本,不应该,恃宠而骄。
陆景珩心烦了一下午,却也感受到,自己有些迁怒了。于是命人去准备晚膳,又望向琳琅,语气尽量温和,“就在这里吃吧。”
饭菜很快布好,下人全都退到屋外。琳琅却吃的小心翼翼,再没有往日的恣意活泼,而是学起了陆灵瑶的文静。
“今日祖母找你,说了什么?”陆景珩突然问道。
其实他若是想知道,陆琳琅的婢女总会告诉他的,只是他想听她亲口说。
她会欺骗自己吗,他突然想知道。
“祖母说,她腿脚一到冬天就疼,她说陆悬大夫给她开了药让她用热水泡脚。但是我知道她……这是一种老人常见的病症,用热水反而会加剧症状,所以我劝她不要用热水,而是要改用手帕热敷。”琳琅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既然陆景珩已经知道自己来自未来,她也就不用解释自己的知识储备了。
“就这些?”
“祖母她,她还说你平日里太自作主张,以后会吃亏……”琳琅不敢撒谎,声音却也越说越小。
陆景珩却没生气,这话他以前就听过很多次。他在陆家掌管家事以来,一手遮天的这几年,祖母也总是生气地说他,以后要吃亏。
“祖母和你怎么突然亲近了?”他也有些好奇。
“这……我也不清楚,早晨我和景琰一起去请安的。祖母让我给她按按肩膀,我以前学过一点按摩的,然后祖母就夸我按得好……”说着说着,琳琅忍不住嘴角上扬,她已经把这位老人当做了自己的奶奶。
“你哥哥在派人到处找你。”陆景珩突然丢出没头没尾的这句话。
陆琳琅反应过来,这说的是原身,靖宁郡主的哥哥,那就是明国公府的世子了。
“可我不是他的妹妹。”琳琅只好回了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话。
“你想回去吗?”陆景珩问。
陆景珩的冷淡,陆景珩的忽视,陆景珩今晚差点发的脾气,今日种种,都抵不过这一句。
她原以为,自己当初在客栈,就已经把话说得清楚明白了,她不想去那不知道是什么命运的明国公府,她只想跟着陆景珩,做丫鬟做苦力都行,只求一条生路。
可是后来她不是丫鬟杂役,而是他的妹妹,陆家的三小姐。
为什么,陆景珩还要再问她一次呢?难道是后悔了,想把她赶走吗?毕竟明国公府丢了郡主,总有一天会查到临岳山庄来的。
只是她这些天沉浸在舒适的环境里,对此毫无察觉罢了。靖宁郡主的身份,就是个大麻烦。她突然有些同情这个姑娘了,出嫁的路上遇到山贼,被自己占用身体之后,又面临被丢弃的命运。毕竟一个孤身女子,在这个时代是活不下去的。
陆景珩静静看着,面前已经泪流满面的陆琳琅,而她自己仿佛还没察觉到这一点。
“你若是不想要我拖累你,我可以离开这里。”琳琅起身,她下了很大的决心,即使前途未卜,等待她的可能是豺狼虎豹。
陆景珩也起了身,却是走过去,摸摸她的头,轻轻地抱住了她,“我没有这个意思,对不起。”
他的温柔却让琳琅更加脆弱,哭得更伤心了。
春华在门外听到哭声,心里紧张起来,但是没有主子的吩咐她们是不敢擅自闯进去的,她与门口另一侧守着的陆海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这时才听到里面大少爷喊人进去。
陆景珩已经用手帕给琳琅擦了脸,又吩咐春华去打盆热水。等到琳琅洗脸完毕,收拾妥当,饭菜也凉了。
两人都没有心思再吃了,陆景珩亲自把人送回彩云阁,又让小厨房做碗粥给陆琳琅填肚子。
陆琳琅又送陆景珩到门口。
“行了,这样送来送去这一晚上也送不完。”陆景珩又想起小姑娘方才委屈的模样,拿她没有办法,“待会儿把粥吃了,就早些休息吧。”
陆琳琅盯着他看了半天,却也没说出半句话来。
一只大手摸上她的脑袋,轻轻地拍了拍,“不会赶你走的,你已经入了族谱,就是陆家的人了。”
“那,也不用嫁人吗?”琳琅想起今天陆灵瑶的亲事。
“你愿意的话,就当一辈子老姑娘。”陆景珩却开起玩笑。
夜色深了,琳琅没有看到,他笑容里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