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草木皆有情,况且一路上经历过这么多的艰难险阻,怎么可能会对此时此刻眼前孱弱至此的人没有一点的动容呢?独孤清沅勉力平静情绪,轻声说道:“你既然知道我会为你伤心,怎不知道要好好保护身体?”
陆瞬崖的眼神有些飘忽,纵然心里听到这番话翻起了波涛,可是还是强压下那股悸动,淡淡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罢了。饶是爷再怎么注意,哪天阎王爷要来勾魂,又岂是爷好好保护身体就能避开的?”
“念卿……”
“好了,你出去吧,这里实在不该多待。我已经倒下了,若是你也倒下了,这冀州城的百姓该怎么办?”
独孤清沅心里也知道,此刻自己确实是一步也错不得,当务之急就是赶紧研制出药,解救这一城的无辜百姓。于是,上前轻轻替陆瞬崖掖了掖被角,道:“念卿,我知道了,你千万要保重自己。”说着,便离开了。
床上躺着的陆瞬崖望着独孤清沅离开的背影,眼中涌现几分晦涩,纵然心里舍不得她过度劳累,但是眼下这十万火急的局面,也只能狠一狠心了。
离十天之约还剩五天,陛下真是迫不及待想除掉他了啊!
“顾大夫,你昨晚一夜没睡,不如先回去躺一会吧!”
药庐内氤氲着热气,各种药味儿混杂在一起,熏得大多大夫都受不了往外逃,唯独独孤清沅,像个没事儿的人一样,从陆瞬崖房里出来,就一头扎进了药庐之中开始鼓捣草药,熬了一天一夜也不觉困倦,两只眼睛就像兔子一般猩红。
“罗大夫,上次那药如何?可能防治住疫病了?”独孤清沅忙问道。上一款草药经过她们几个大夫考据古籍,结合病史合力研制,是最可能治愈的草药。
“唉,按照道理来说应当可以,明明昨儿个大家都有好转,但是不知为何,今日却突然又加重了。”罗大夫垂着头,叹道。真是天道将行,人力难为啊。
没效果吗?
独孤清沅蹙紧秀眉,离十天的期限只剩四天了,念卿怎么办?他不顾性命救了自己这么多次,在这种关键时刻,明明自己是神医的亲传弟子,居然也束手无策。
平生第一次,恨自己医术不精,累及他人。
午后的阳光打在窗柩上,微凉的风穿过庭院间丛丛的竹叶,沙沙作响。独孤清沅斜斜得倚靠在廊柱上,听着里面陆瞬崖和魏鄞的谈话:
“念卿,你这疫病愈发严重了些,怎么顾清远真的也束手无策了吗?”
“子安,若是坚持不下去,你一定要带她出去,照顾好她……”
“那也要看有没有机会出得去,如今陛下下令封城,而十日之约仅剩四日,治病草药仍毫无头绪,估计这一回我们谁都逃不了。唉,倘若你还平安无事就好了,你一定能从羌族皇室那里得到可解百毒的箬叶莲……”
独孤清沅定定地站在门外,原来他们早知道什么方法可以消灭疫病。是啊,箬叶莲,确实是好东西,能解百毒,治百病,可是那是羌族皇室的珍宝,素来不会外传。若是陆瞬崖能好,必然可以领军征讨,以他的骁勇,想必也是探囊取物。
想到这般,独孤清沅心里有了一番斟酌,快步离开了。
房里,陆瞬崖和魏鄞相视而笑。
“念卿,你的演技越发炉火纯青啊!这话说的一套一套的。”
“子安功力也见长。倒不知方才这偷听的人究竟是金陵来的陛下的耳目还是羌族潜进来的奸细。”
“管他是谁呢,总之先将他们唬住,我们才有机会干我们的正事儿啊!”魏鄞洋洋得意的说,“不过话说回来,这个箬叶莲倒真的可以考虑向他羌族皇室要来,不过时间好像不太充裕……”
“子安是否忘了一个人?”床上,陆瞬崖但笑不语,像只狡猾的狐狸一般。
“你是说那个傅随?”魏鄞双眼一亮,“也不知道秦洋抓到人了没,竟一点消息也没有。”
“急什么,总有他们按捺不住的时候。”
“我怕你撑不到那个时候啊,如果真到那时……”
“不会,刀山火海阿鼻地狱爷都过来了,一场小小的瘟疫岂又能奈何?”
陆瞬崖坚毅的目光像淬了火。
“顾大夫,这味紫草的分量是否可以再足一些?嗯?顾大夫?”旁边一位老者捻着胡须问心不在焉的独孤清沅。
“啊,林大夫您再说什么什么?”独孤清沅晃着脑袋回道。
“老夫在问,这味紫草的分量是否可以再足一些。”林大夫十分耐心地又问了一遍,“我们都知道你知道你是在为大司马的疫病着急,但眼下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继续研制药材。至于结果,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啊。”
尽人事,然后听天命吗?
如果不能治好这疫病,大家可是都要葬身于此啊!师兄还没有找到,君越白还没有找到,杀死师父的凶手还没有找到,半路刺杀的幕后主使也还没有找到,满城的无辜百姓还傻傻地等待生命的奇迹出现……就这样,死在这里吗?
不!
独孤清沅心一横,做了一个决定。
“林大夫,晚辈有一件事,还要请林大夫帮忙。”独孤清沅恭敬地做了个揖。
“哦?顾大夫请讲。老夫必定倾力相助。”
“请林大夫过约莫一盏茶时间后,到晚辈房中拿一味药引,放入给大司马的汤药中。”
“顾大夫,你这是……”林大夫面带疑惑地问道。
“凡事皆有晚辈担着,林大夫大可安心。如今大司马身染疫病,我们是了众多方法无一见效。权且不管我们的药是否有效,若此事上呈给陛下,必定动摇人心,万一龙颜震怒,你我皆担待不起。晚辈是大司马的人,必定不会害他,林大夫大可放心。”
望着独孤清沅坚毅的神色,林大夫点了点头。
金陵。
装饰精致的茶馆雅间里,袅袅的薄烟升腾,浓郁的茶香与角落香炉的檀香交织缠绕着,珠帘后面,传来古琴声声,犹如远钟高鸣,又似高山流水,意蕴悠长。
帘子忽然被掀开,进来一名衣锦戴玉的倜傥公子,往里面张望了下,随即跪拜道:“臣蜀州牧霍邱,拜见陛下。”
屏风内出来一个下人打扮的男子,“霍大人,陛下有请。”
霍邱随即起身,跟随着进入。
屏风后面的矮几上,铺着一席锦巾,一个身穿墨蓝色祥云暗纹锦袍的男子静坐,墨发半束,周身气息沉敛,修长的手指持着一盏紫砂壶正在淅淅沥沥地斟茶,茶香氤氲,眼前人的容颜若隐若现,不太真切,看似仙人驾临,凡人勿近。
其实,身为一国之君,他萧译譞又岂是一般人能靠近的。
“临辅一路舟车劳顿,快过来喝口热茶,岁前最后一批普洱,配上这国恩寺的泉水,倒真是别有一番风味。”座上人清清冷冷的声音,不辨喜怒。
“臣惶恐!”
霍邱赶紧跪下,眼前这茶可是陛下亲手斟的,谁会嫌命长敢去喝啊!今儿个这人如此反常,估摸着和自己擅自对付陆瞬崖有关,在去漠北前又让来金陵一趟,可真有些让聪明一世的霍邱也摸不着头脑了,莫非是另有旨意?
“临辅,坐到朕的身边来。”
萧译譞看着他,目光如炬,让他无处遁逃。
“臣……”
“过来。”
“……臣遵旨。”
霍邱小心地踱到矮几旁,一撩袍角跪坐在萧译譞旁边,等待下文。
“三年前,朕准你远离金陵的风波,前往蜀州,可曾记得你答应过朕什么?”
“记得。”霍邱垂眸拱手道:“陛下替霍家沉冤昭雪之恩,对临辅知遇之恩,臣定当结草衔环以报。”
“那么,你也定当记得朕说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臣有罪。”霍邱忙退开,俯首跪在萧译譞面前。果然,自己擅自对陆瞬崖动手,惹怒了眼前这人。
“你确实鲁莽。陆瞬崖手中有先帝御赐的铁券丹书,就连朕也不可轻易动他。但你擅自行动,毁了朕布下的一盘棋局,也让你自己暴露,让他对我们的防范之心更甚。”萧译譞轻啜一口茶,沉思了一会儿,方缓缓说道:“不过,这也并非都是坏处,至少,朕可以光明正大启用你了。”
萧译譞轻轻将跪在地上的霍邱扶起,说道:
“朕将你送去漠北,是因为精锐之士都在那里,现朝中大司马掌管军权,鲜有人能与之分庭抗礼。虽然他现下看似恪尽职守,但是时日一久,狐狸尾巴肯定会藏不住。届时,临辅,你就是朕插到陆瞬崖胸口的一柄利刃。”
“临辅,你可愿意?”
愿意吗?
眼前这人,六年前在先帝手中接过岌岌可危的江山大业,在和陆瞬崖等势力对抗中谋求平衡,在全天下的人都认为霍家有罪时仍然坚持霍家清白,一步步走来,都不容易。如此恩义,天高海深,区区漠北蛰伏,怎能不愿?怎可不愿?
“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