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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两支种族(天使和人类)互相交合,产生一切邪恶的行为。这些结合的产物是拿非利,他们的罪行为世间带来暴雨……来自天空的雄水和产自土地的雌水,混合而生大洪水……由于诺亚的祈求,上帝派下天使拉斐尔,他从地上驱逐了十分之九的不洁生灵(拿非利),只为马斯特玛(拿非利的首领)留下了十分之一,以惩罚他们中的罪人。

——《禧年书》(约公元前100年),死海古卷

威尼斯共和国

六周后

阳光没入黑色水面,不见了踪影,一条窄窄的船静静地顺水而行。威尼斯,这座共和国的首都,坐落于亚得里亚海的泻湖之中,重建的教皇国东北方,拥有细密狭长的水道,以通航贸易为主业。这里的贸易对象包括秘密的活动和信息,与有形却不那么值钱的货物一样司空见惯。

约丹裹着厚厚的斗篷来抵御12月的寒冷,此刻正面无表情地坐在桑德拉船中央,没有留意到船的干舷已沉至水下一英寸,几乎要整个没入水中。让小船不堪其负的重量主要来自泰,此时他站在约丹身后,单手摇着一支桨。约丹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朝新河转向圣潘塔隆河的水道口点了点,泰的大手便轻松地一挥船桨,让桑德拉船平滑地转了弯,一滴水都没溅到约丹的靴子上。接着,小船驶向穆尼盖特河,沿着这条弯长的运河行了一小段,最后稳稳地在一个小码头靠了岸。约丹下了船,把它系在岸边,四处望了望,才打开了面前那幢房子的门。泰紧随其后。

约丹接到梵蒂冈调他来此处的召令后,便立刻用其过人的才能打探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他打听到,这幢毫不起眼的石头建筑,看似与周围乱糟糟的楼房一样寻常,却是四十年前埃吉迪奥·阿尔博诺斯最早密谋教皇重返罗马的地方。如今,他已是红衣主教,也是欧洲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当时,法兰西已成功促成时任教皇去了阿维尼翁,罗马和教皇国因此决裂对战。阿尔博诺斯的大胆计划是,建立一支雇佣军夺回老教皇国的土地,然后以武力迫使教皇离开阿维尼翁,复兴罗马教会。英格兰恼怒于法兰西控制了教皇,派出约翰·霍克伍德爵士予以协助。霍克伍德化名乔凡尼·阿库托行事,后来证明他和阿尔博诺斯一样残忍嗜血。当切塞纳的大臣拒绝向新罗马教皇效忠,霍克伍德就血洗了整座城市。男人、女人、孩子无一幸免地被开膛破肚。如果他们哀切的恳求打动了他,就改为砍头。

被教会誉为“和平天使”的阿尔博诺斯,如其所愿地重建了梵蒂冈,撰写了新的教义和教规,命名为《圣母教会法》。五天前,约丹在威尼斯搞到一份不在册的手稿,他对其中一句话记忆犹新:“谁控制了文字,控制了书面语,谁就能如愿为上帝和至真教会的荣光改造这个世界。除了上帝亲赐的贵族和奉职于至真教会者,普通人为免受撒旦的搅扰,不必知道恶魔及其拿非利后代的存在。除了至真教会的人,无论谁遇见了这些邪恶生物,都会堕落。”阿尔博诺斯写下这篇文章时,正计划在这座旧楼里设立一个不为人知的办事处。这样新梵蒂冈便能对巫师、术士和魔法生物秘密开战,而不必让罗马的那些人知道。

约丹希望他的任务与那天在奥斯陆看见的大巫女有关,这样他的最终对手将是女巫团。如果梵蒂冈计划彻底摧毁法兰西教会,就必须铲除这些黑女巫。这是他喜欢的那种战斗,一方面,他有机会试验自己日渐提高的法术;另一方面,对手又是死有余辜的人。

不过这不可能,约丹又想到,一定是别的任务。那份召令在他目击大巫女躲过奥尔西尼的陷阱前就已经到了。更可能是又一场对付某种拿非利的战争,反正阿尔博诺斯哪种也不喜欢。约丹听说小精灵正在阿尔卑斯山闹乱子。他只需忍着厌恶杀掉他们就成了。

除非梵蒂冈已经知道他用过法术了。如果是这种情况,他得靠泰帮忙逃出这幢房子。

科西莫·德·米格里奥拉蒂一直舒舒服服地在拉文纳做着大主教。拉文纳在罗马的东北方,那里的点心又甜又硬,和当地的女人一样。可惜好景不长,教皇博尼费斯四世命他去威尼斯做特使,当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办事处的头儿。在这个新职位上,他总是害怕自己的行为玷污了灵魂,每夜祈祷到死的那天,在圣彼得的眼中自己能够功过相抵。

今天,这位特使考虑着会见指挥官约丹的事,溜进了盥洗室独自思忖。他把长袍提到腰间,坐在木板的一个洞上。它下面通向一个更大的石洞口。由于最近他在石洞下方嵌了一个盆,这里比过去更加臭气熏天。他用此来积累排泄物,溢出的部分排入运河,盆里的经过自然发酵会散发出氨气,有助于灭掉德·米格里奥拉蒂特使衣服上恼人的虱子。

同平常一样,特使在熏人的热气包围中思考着比起臭味自己是否更难忍受虱子。每天当他离开盥洗室后,这种味道总要附在衣服上几个小时才能散去。他又想到未曾谋面的约丹。报告将约丹描述成一个狡猾的、不可靠的危险人物。他很有可能在前一次任务中背叛并杀死了自己的长官。这正是特使需要的那种人。不过,特使有些担心约丹在听到新任务时,一怒之下把自己也杀掉。

特使站起来理了理长袍,推开通向隔壁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等在房间里的有他的秘书、约丹,还有一个他见过的最高大的人,如果这真是个人的话。特使发现它并不是。他很好奇,这个庞然大物是怎么钻过办公室那扇小小的门的。

“指挥官,你干得很棒,”特使一边说一边走向他的桌子。“从所有方面来看,挪威的那场任务都很成功,除了前任指挥官被……嗯,‘杀死’这个词比较合适,而你临危受命了。”

“谢谢,大人。”约丹微微鞠了一躬。

“不过,你接受的命令是追踪并消灭邪恶生物,而不是带回一个当宠物养。自从我们的主把路西法逐出天堂,至真教会里就不再有拿非利子孙的一席之地了。而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您最好称他为泰,而不是‘它’,大人。泰已立约服侍我。我是从女巫团手中救出他的。”约丹抛出已准备好的谎言。

“一个同伴,真好啊。现在,请你让这位……泰……在外面等候,我们就可以讨论工作了。”

“您得自己跟他说,大人。”

特使看着泰那双纯黑而无神的眼睛,决定还是不用管他了。

“正如我说的,你干得不错,在艰难的困境中展示出优越的领导才华。我们办公室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来做司令,因此举荐了你。我们希望你比你的名字更出色。”[1]

约丹对这个职位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讶。“这间办公室到底是做什么的,我是为谁工作,这个职位有什么权利,有多少收入?”

“这间办公室没有名字,没有章程,你直接听我指挥。你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权利和特权,只能拿到完成任务必需的经费。不过,只要我认为你忠心耿耿地完成了工作期限,你将当上耶路撒冷、罗得岛及马耳他圣约翰主权军事医院骑士团的总司令,享有与之相配的土地、牲畜和奴隶。当然了,都在罗得岛上。”

“深表荣幸,大人。”约丹又草草地鞠了一躬。“我能有一份书面承诺吗?”

“不行。你有的唯一承诺就是分担这间办公室的重任。”他递给约丹一页牛皮纸,上面盖着教皇的红色蜡印。

约丹很快读完了。“这是什么?将我逐出教会以及处以……火刑的命令?”约丹把它丢给特使,手握剑柄退了一步,泰的咆哮声在整间屋子里回荡。

特使飞快地开始解释,词和词都叠在了一起:“我头上也悬着一份同样的命令,每个为这间办公室服务的人都是如此。我们必须清楚,将自己暴露于撒旦的家人面前,就有堕落的风险,必将遭到教会的责罚和死刑。与我们将在炼狱受到的痛苦相比,这只是个不起眼的开头。”

咆哮声更响了。

特使抬起一只手,脸上露出恳切的表情:“还有一份复制件保存在梵蒂冈,只要你忠诚地完成任务,没有泄露你看到的任何事情,它就绝不会公布。梵蒂冈另外保管着一份教皇已签字盖章的许可令,你自今天起的一切行为都将被宽恕。究竟哪份命令被公布,哪份被销毁,完全取决于你。”

“如果我拒绝这份荣幸呢?”约丹丢掉了“大人”二字。

“这不是你能选择的。”特使抬起头直视着约丹。

约丹好不容易才让笑声憋在胸膛里。一听到这个职位,他就知道自己会接受。他只是想让特使费点劲。那些威胁对他根本没用。这正是他一生追求的职位,一个拥有权力的位置,还能让他荣膺贵族。

确定自己已吊足了特使的胃口,约丹才终于答应接受梵蒂冈某军队司令官的职务。泰的咆哮声也消失了。

“很好,司令官约丹大人,你和我一起站在新世界的入口了。罗马教会已经光复。待扫除最后一个拿非利,就是时候向其他教会、向所有文明土地上的国王和农民——”特使指着天花板,声音响亮了许多,“——向上帝本人证明,罗马教会才是唯一的至真教会。上帝一直在等待一个足够强大圣洁的教会完成这桩伟业。”

“关于那些邪恶生物的历史,你知道多少?”特使问道。

约丹耸了耸肩,脸上神情莫测。“最后一个拿非利”这样的话减弱了新职位带来的兴奋,提醒他这一切是有代价的。

特使的秘书,一位面色阴沉的老牧师,在一个有很多羊皮卷宗的书架上翻翻找找,取出了其中一卷。“自夏娃犯下过错,亚当和她被逐出伊甸园之后,他们的子孙就一直在与众多堕落天使作战,双方的战果将决定这世界是又一座伊甸园,还是又一个地狱。堕落天使与夏娃的很多女儿——她们中有的是因为意志薄弱,有的则是自甘堕落——交合生子,直到邪恶的拿非利后代广布世间,上帝不得不发起大洪水将其全部了结,只对诺亚一家显示了仁慈。不过,在最后一秒,上帝决定留下十分之一的拿非利,用以考验人类的忠诚。能够最终结束这场考验的,就是我们的办公室,我们誓把所有种族的拿非利遗害全部送进地狱,不管他们长什么样子。我向你保证,要是我们失败了,就意味着上帝对我们每个人的终极考验失败了。”

特使展开羊皮卷,给他看一份欧洲地图,上面包括地中海、不列颠和爱尔兰。“作为梵蒂冈的佣兵,你已经找到了一些拿非利种系,比如巨怪和小精灵。不过那只是在奉命行事。现在,作为司令官,作为这间办公室的军队最高首领、发号施令者,你必须开始了解它们。”

他指着地图上罗马的位置。“在我主基督诞生的五个世纪前,罗马开始广辟疆土,要建立一个异教徒帝国。他们的伪神明来自埃及,以神迹和魔法创立宗教。尽管没有同撒旦直接勾结,在一段时间里他们还是凭着不少巫术屡获胜利。”

“罗马帝国的扩张迫使那些低等拿非利,也就是埃利奥德,躲进山洞、地穴、山谷和黑森林里避难。”特使望向泰,泰依然默不作声,纯黑的眼睛一眨不眨。

“由于畏惧罗马日益增长的武力,”特使接着说,“一支住在地穴的埃利奥德,去向他们的先祖阿撒泻勒寻求保护。在二次堕落前,这位恶魔一直是很有权势的大天使。当时欧洲中部有一支骁勇善战的民族刚刚兴起,就是凯尔特人。阿撒泻勒与之达成约定,他教给他们如何使用铁器,凯尔特人以保护埃利奥德作为回报。铁器,那可是‘上帝的金属’啊。”

特使拉开那张昂贵木桌的一个抽屉,拿出了一本书。书的封面用空白皮革包裹着。“这是《以诺书》。由诺亚的曾祖父所著,他是亚当的第七代玄孙。这本书记述了大洪水以前的世界,也包括你的对手的来历,以及他们的能力和弱点。”

他将锁住书的两枚银质搭扣解开,翻到夹着黑色缎带的一页,为约丹读起来:“阿撒泻勒教人们制作刀剑和盾牌,以及胸甲,并公布加工地上金属的方法,将致死的欲望注入金属的方法,以及如何将美注入其中。人们普遍不信神,被引诱犯下私通的罪,误入歧途,极尽堕落。”[2]

特使拨弄着书页,接着向约丹讲道:“西姆扎斯,最强大的堕落大天使之一,教会了凯尔特人法术和魔剂的用法。你可以想象,如果他们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天堂里,现在的世界将美好得多。”

“还有一些你会觉得有用的东西:阿梅勒斯教他们抵御法术和魔剂的办法;巴拉克卓教他们占星术;寇克博尔,教他们辨识星座,伊斯皮尔教他们云和季节的知识;阿瑞克尔教他们识别地上的迹象,萨摩西尔教他们太阳运动的知识,赛瑞尔教他们月亮的轨迹。当然,这些大恶魔也和其他堕落天使一样,留下了自己的拿非利血统。他们也是你要清除的目标。”

特使合上书,递给约丹。“不许给任何人看。如果你把它弄丢了,或是让别人读到它,你都活不成了。”

这事儿可不像梵蒂冈以为的那么密不透风。约丹想,对于西姆扎斯的轻率之举,他了解得足够多。他假装感激地接下了特使的书,其实他早就从女巫玛莉嘉那里拿到了它,而且读了不下三遍。他考虑着是不是该把这事告诉特使。

“凭借使用铁器和巫术的知识,”特使打断了约丹的思绪,“凯尔特人很快从泥淖中崛起,占领了欧洲的大片领地。”他在地图上比划着。

“他们还是第一个攻陷罗马的民族。我知道那段历史。”约丹打断了他。

“他们是唯一攻陷过罗马的民族,当时那里还是帝国的首都。从那时起八个世纪以来,即便罗马军团已不再驻扎,也没再发生过这种事。不过,成功攻陷还是说明阿撒泻勒和西姆扎斯教授的知识非常厉害。”特使强调说。

“终于,罗马皇帝君士坦丁在耶稣纪元313年感受到圣灵的恩泽,将混杂了神迹和魔法的罗马旧宗,与新的、真正的人类宗教——基督教相融合。基督教融会了少量必需的、净化了的巫术,便强大到足以应对凯尔特人的法术。这项基督教的新能力只由一支精挑细选的圣洁术士掌握着。”

“驱魔师。”这个词像一声惊雷在房间里炸裂。“泰恨驱魔师。约丹,不要驱魔师。”泰浑身颤抖,朝特使走近了一步。

约丹尽力伸长胳膊,把手放在泰的胸膛上。“别害怕,只要你保护我不死,你就不会再见到他们。”泰看上去放心了,又回到静肃的样子。

“请继续。”约丹说,满意地看到特使脸上露出害怕的神情。

“是……呃,谢谢。”特使恢复了镇定,接着说道:“信奉基督的新罗马帝国把大部分死硬的异教徒凯尔特人、拿非利都赶出了欧洲和不列颠岛,直到他们在这里找到了避难所,”他轻敲着地图,“这儿便是四世纪中叶起,战事陷入僵局的地方。”

现在事情开始有趣了。在特使的手指向爱尔兰时,约丹想道。罗马军团从未能踏上爱尔兰的土地,或是他们所称的希伯尼亚。驱魔师也是。

特使吩咐秘书去取葡萄酒,然后接着说道:“爱尔兰曾经,目前也依然被一支强大的拿非利族控制,他们叫希族,是该隐和莉莉丝的后代,继承了萨麦尔的血统。希族可不像你见过的那些低等埃利奥德,他们有严密的社会组织,拥有和大巫师一样极高的智慧,以及制作武器的本领。他们在爱尔兰和彼岸世界之间为自己建立了一块领地,凯尔特称之为中央王国。”

“这是精确的爱尔兰地图吗?”约丹问道。

“不。这只是个大致轮廓。没有人知道爱尔兰究竟是什么样子。或者确切地说,没有基督徒知道。”

约丹看着角落里绘图师的名字:托勒密·亚历山大。他强忍住想笑的冲动。“他不就是那个向教会提出数学证明,说太阳和星星围绕地球转的人吗?”

“只要给够了钱,让托勒密怎么说都行。我们要劝阻试图开往爱尔兰的船,就让他在图上加了一圈危险的礁石,还删掉了中间一些有趣的东西,比如首都城市塔拉。未经希族允许,圣洁的基督徒不能进入爱尔兰。如果他们硬闯,就必死无疑。不过,也并不是说一张准确的地图就没有好处。保护爱尔兰海岸线的力量并非寻常之物。还有一种居住在水下的埃利奥德,叫作弗魔安的肮脏怪物,只要有未经允许的船只靠近,它们就会立刻袭击。”

“我猜,这就是为什么只有维京人的船才能与爱尔兰通商。”约丹说,从秘书手中接过了一杯装着红葡萄酒的精美银杯。

“也不是所有的维京船——只有爱尔兰的维京人才允许登陆。他们保持了异教徒传统。爱尔兰成了所有邪恶群体躲避基督徒的庇护所。苏格兰勇士、威尔士野人和挪威人,他们现在都好好地躲在这个岛上。”特使用手指捅着地图上爱尔兰岛的位置。

“更别提爱尔兰教会了。”约丹说,似笑非笑地看着特使,“我确定他们也卷进来了。”

特使清了清喉咙。“当然。只有它和法兰西教会有足够的规模和实力挑战至真教会。可是爱尔兰教会竟跟魔鬼及其后代勾结在一起。他们与希族和拿非利建立了盟约。我们要取代爱尔兰教会,并给予帕特里克和科伦希尔的追随者们投诚至真教会的机会。”

“神圣教皇已经同意了红衣主教奥尔西尼提出的一项计划:彻底将希族从这个世界扫除干净,一个不留。这也会让爱尔兰土地上的魔法,连同凯尔特德鲁伊的法术一同消失殆尽。这样,就再也没什么能阻止至真教会最终控制这块神秘岛屿了。”

“你认为铲除了希族,就能摆脱凯尔特法术?”约丹问,“我以为魔法是在爱尔兰自然产生的,而不是拿非利带来的。”

特使疑惑地看着约丹。

约丹把《以诺书》还给他,“谢谢您,不过我自己也有一本。我还搜集了其他魔法典籍,用来增加对敌人的了解。”

“一小时前让你进门真是太危险了,”特使说,“我果然选对了人。”他把书放回书架,“正如你所说,‘自然魔法’是自然而生的,同原罪一样不洁。它们生成的方式也差不多。自然魔法由堕落天使带到世间,由于他们的血统还在,因此魔法依然有效。而它在欧洲大陆已经逐渐消亡了,因为那里的拿非利已基本被铲除。罗马人率先发现了这一点,然后是伏魔会。不过还不是全部消亡。”

“爱尔兰是拿非利最后的避难所。我认为对于仅存的魔族来说,爱尔兰是他们的灯塔,是苟延残喘的魔法之源。一旦我们干掉希族,摧毁爱尔兰的自然魔法,剩下的残余也会一并从欧洲消失。那时,我们至真教会的驱魔师将是唯一会使用魔法的人,而他们听从的是上帝的旨意。”

“还有女巫团呢。”约丹补充说。

“她们的魔法不是自然的,走的是邪路。我们很快也要消灭她们。”

约丹怀疑女巫团是否那么容易对付,不过他还是把注意力转到了地图上。“对于那些防御爱尔兰的武力,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让英格兰去处理,”特使回答,眼里一副得意的样子,“他们只有那么小一个岛,对别人的土地总是有胃口,而苏格兰和法兰西可没那么好相处。”

约丹大笑起来。“英格兰不会去的。在强弓的船队全军覆没后,他们绝不会再干傻事。当年可是一艘船都没能回来。”

“那次是梵蒂冈轻信了爱尔兰伦斯特王国被废的国王,那人声称知道让船队登陆的方法。他真是个糟糕的巫师。这一次,我们可是有一个希族国王引路。而他,我的新司令官,就是你的第一项任务。”

“你想让我怎么做?”约丹问道。这时,特使已卷起地图交给秘书。

“幸运的是,有几个爱尔兰维京贵族已经向基督表示效忠,而且他们对金钱的爱远超过对爱尔兰的。我的维京密探打听到,有一支叫斯基格树精的林中希族已经背弃了与凯尔特的盟约,决定反叛。我已向斯基格树精捎话说,重建的罗马教会不会像其前身那样试图占领爱尔兰。我们共同的敌人是爱尔兰教会。”

“我用爱尔兰教会为饵,与他们达成了协议:只要斯基格树精帮助我们攻破爱尔兰教会,那么罗马教会就会帮他们打败凯尔特人。我们将拿到爱尔兰教会在欧洲大陆和英格兰的势力,这样就能收复整个爱尔兰了。”

“他们不一定相信罗马会同意这么做。”

“那就是你的任务了。你要说服斯基格树精信任我们的诚意。不然就引导他们以为,在打败凯尔特人之后,他们可以很轻易地背叛我们。当然了,我们会在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发起攻击。”

特使转向秘书,“去把鲁阿克王子和他的……”他朝空中挥了挥手,“他的侍从请来。”

约丹喝光了杯里的酒,保持沉默。他在想,如果梵蒂冈和英格兰真占领了爱尔兰这块最后的魔法土地,会有什么后果。秘书回来时,身后紧跟着一个穿旅行装的干瘦男人,还有一个虚弱的女人,穿着一件飘逸的红色长袍。一个高个儿精灵走在后面,步伐从容沉稳。

“司令官约丹·德·安格拉诺大人,”特使介绍说,“这是鲁阿克王子,斯基格树精之王凯拉什目前最年长的王子,未来的希族大帝。”

约丹本能地站起来鞠了一躬,只在收尾时犹豫了一下,没有像面对人类王子时行那么繁复的礼。

“和他在一起的,”特使介绍说,“是达里·菲茨-斯蒂芬,强弓的司令官罗伯特·菲茨-斯蒂芬的嫡系后代,还有他的妻子安妮。”

约丹看着鲁阿克:“您是怎么进入威尼斯的?”

鲁阿克把手伸向安妮,她立刻来到他身边。她皮肤苍白,形容憔悴。她握着鲁阿克的手,鲁阿克掀起她的衣袖,露出一条消瘦的胳膊和被包扎的手腕,绷带上还渗着未干透的血滴。

“为了全体希族,安妮用自己的生命保全了我。”

约丹瞥了一眼达里,他满是皱纹的脸上神情委顿。约丹对鲁阿克说,“您知道这对您有什么影响吗?”

“司令官德·安格拉诺大人,我们才刚见面,你就开始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了。请把你的担心丢到一边去,我确信我不会依赖它的。”

约丹想知道,如果不依赖吸食新鲜人类血液,只靠自己抵抗威尼斯的驱魔咒,他还能不能潜进来。他记得玛莉嘉的书里说过,一旦开始吸血,就很难停止。

他猜想,阿尔博诺斯之所以将教会的秘密办公室设在威尼斯,是因为这座城市能够抵御一切拿非利,甚至包括希族的渗入。较之连通的亚得里亚海,威尼斯沿海沼泽上的泻湖曾是埃利奥德的一块领地,里面住着名叫涅瑞伊德的海中女神,她们的男伴沃加诺伊,以及鸟头人身的塞壬,淫乱的纳戈,还有会变形的水妖。在公元2世纪威尼斯建基时,当时的人类与他们交好,这些怪物便为人类提供保护,允许他们在沼泽之上盖起木头房子。之后,人类就背叛了他们。

“撒旦走开”是基督教术士掌握的第一句咒语,能将拿非利赶出土地和海洋。它是教皇法比盎于238年建立驱魔师组织时发现的。之后,在398年召开的第四次迦太基会议上,驱魔师正式成为罗马教会的官方成员。这样,教会就有地方安置那些家里有钱却神经兮兮的人了,因为家人会出巨资给他们捐一个驱魔师的职位。这些驱魔师中能力最强、也最狂热的人成立了一个组织,每人脖子上都戴着一个护身徽章,上面刻着那首句咒语的拉丁文缩写,他们也由此得名伏魔会。

很快就强大富庶起来的威尼斯人,于5世纪雇佣了伏魔会来消灭魔族,那些曾多次帮他们抵御日耳曼人和蛮族入侵的埃利奥德。经过数年的清洗,通过祝福、恩典,以及秘密魔法交织成的驱魔咒,他们成功地将拿非利阻隔在外。

不过到了9世纪,一些拿非利发现,他们可以借助吸食新鲜人类的血液进入受驱魔咒保护的城市,比如威尼斯。不过这么做风险很大。人类血液对他们有极高的诱惑,只要吸食很短的时间,他们就不顾一切地想吸食更多,将最初的目标抛之脑后。

“我也可以向你的同伴问同样的问题,司令官大人。”鲁阿克说着,走到泰面前盯着他的脸,“你是不是也让他吸你的血?”

“当然不。泰是异类。对付其他拿非利的魔法在他身上根本没用。”约丹感觉到鲁阿克尚未被人血的问题困扰,便又问道,“您能让船队平安登陆爱尔兰吗?”

鲁阿克虽然走了过来,可仍在关注地审视着泰,他回答说:“我能让一小支队伍进入爱尔兰。只有我父亲能让船队登陆。”

“鲁阿克的父亲,凯拉什国王,目前被囚禁在爱尔兰的大斯凯利格岛上。”

“树是我族的圣灵,”鲁阿克说,“我的王只想保护它们免遭凯尔特人的毒手,就像你们会保护自己的圣地。可是莫里甘联合凯尔特人阻止其他希族帮我们,她又怎能成功呢?”

特使补充说:“凯拉什的受罚是不公平的,他只是想赶走莫里甘女神,让希族摆脱她的暴政。”

“凯尔特人和中央王国的盟约威胁着每个像我一样住在林中的人。”鲁阿克说。

“对其子民的圣树遭到亵渎一事,我已向王子表达了我的愤慨,”特使说道,“司令官德·安格拉诺大人,你要同鲁阿克王子一起去大斯凯利格岛,救出凯拉什国王,把他送到英格兰。待春天的风暴减弱些,你们的船就可以出发了。你和鲁阿克王子要在一个月内制订一个周密的方案,提出物资和人员需求,报给我的秘书,然后——”

“不,我们必须赶紧离开这座城市,”达里突然插进话来,“为了我妻子的性命。”

特使没有理会达里,继续说道:“我期待着你们的方案。”他的秘书打开了办公室的门,送鲁阿克一行出去。

约丹等到他们离开后,向特使问道:“帕特里克的钟怎么处理?那个滴血圣钟?”

“你的知识真让人惊讶。奥尔西尼向我保证,英格兰船队登陆时,那只钟不会在爱尔兰。这不是你该担心的。”

约丹鞠了个躬,离开了。他确信他能做好这项任务,而且还有机会去爱尔兰,那可是他不曾想过的事。他想知道,如果一个国家仍保有魔法,看上去或者感觉上会有什么不同。

泰尽量缩小身子,跟着约丹走出了那扇小门,弄出的声音还没有一丝轻风大。特使看着这不可思议的场景,惊奇地眨了两次眼睛。

在外面的小码头上,泰低吼着说:“泰不喜欢特使。”

“他可给了我一个不错的职位呢。”约丹说。他一踏进小船,船身就剧烈晃起来,约丹不得不紧紧抓住船边才让自己稳住。

“特使想毁掉泰的世界。”泰说。他松开系船的粗绳,也跟着走进船里。船身却没有在臭哄哄的水里再次摇晃,而是纹丝不动,直到泰开始划桨。

“这么看也可以。”约丹回答说,“我不知道你在注意听。”

“泰有耳朵。约丹怎么看?”

这个问题也在困扰约丹。这项任务不只能让自己出人头地,还是恢复家族名誉的机会,并且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不过教会想占领的不止是爱尔兰,他们还想断绝其他人掌握魔法的可能,将法术牢牢控制在驱魔师手里。随着约丹对魔法越来越着迷,在他眼里魔法和身份已是同等重要。在当年与瘟疫抗争,快要饿死的时候,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要在财富与爱好之间作出抉择。

“你希望我怎么做?”约丹问道。

泰过了很久才回答,久到约丹以为他没听到问题。然后,泰用低沉微弱的声音说:“泰不介意约丹怎么做。泰不属于任何一个世界。”

“你属于我。”约丹回答。

在特使的办公室,杰弗雷·乔叟从旁边一个门里走进来。

“每句话都听到了吗?”特使问道,“你怎么看?”

“如果你要卷进这盘棋的话,他就是你需要的那种人。”乔叟说,给自己倒了杯剩下的酒。“说服理查德加入比想象的难多了。”在英王理查德二世的宫廷,乔叟是国王的御用诗人,还要负责记录国王的言行,以及同梵蒂冈方面斡旋。乔叟作为官员和外交使臣,理查德二世已是他服侍的第二位国王了。不过他最喜欢的是研究英国的时兴语言,擅长用沙哑的嗓子朗诵优美的传说,这让他在英格兰的晚宴上广受欢迎。

“这些天理查德的想法如何?”特使小心翼翼地问,他领教过这位在近亲婚姻中诞生的国王,他古怪的脾气尽人皆知。

“更难沟通了。”乔叟大笑着说,“没有他就拿不下爱尔兰吗?”

“奥尔西尼跟我解释过,”特使深深叹了口气,“我们的雇佣军无力应付整个欧洲版图。瘟疫害得我们无兵可征,而且我们也没有海军。”他数着指头列举,“没有英格兰,我们组不出一支能进攻爱尔兰的军队。”

他再次斟满了自己的酒杯。“可是我们现在必须开始进攻,”特使接着说,“斯基格树精的反叛是我们的良机,我们等这个机会已经有两个世纪了。”

“而我们都知道上次这种机会造成的后果,”乔叟摇着头说。“不管怎样,不冒险就没有收获。如果你那位勇猛的新司令官真把凯拉什从爱尔兰的石头堆里救出来,我保证理查德会在现场当个好观众。”乔叟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上,抿了一口葡萄酒,若有所思地瞧着他的朋友,“我们国王可能是有点疯疯癫癫的,不过就连他也会怀疑,把所有筹码都放在一个恋树癖精灵身上是否值得。何况这个精灵已经在自己的事业上栽了个大跟头,还被流放到荒岛上。说服他会是个有趣的会谈。明天早上一涨潮,我就乘船回伦敦。”

特使从桌子里拿出一个重重的钱袋。“有人把这个丢在广场上了。是你的吗?”

乔叟盯着钱袋。国王给官员的薪酬很低,诗人就更少了,所以他才会同时干三个职务。他抬起了一只手说:“不,谢谢你。要是被理查德发现了,非剥了我的皮不可。不过,你说的故事跟金子一样价值连城。”他朝特使举起酒杯,“敬我自己:‘人生有涯,学艺无涯’。”他一饮而尽。

“你的故事写得怎么样了?”特使问道,一边拿过酒瓶,把剩下的酒都倒给了乔叟。

“很不赖!霍克伍德启发了我所有关于骑士的灵感。”乔叟回答,他指的是自己正在写的《坎特伯雷故事集》里的人物。特使和乔叟很久以前就是亲密的朋友。当时,理查德正在协助阿尔伯诺兹从法兰西手里抢回教皇,他派乔叟作为霍克伍德的使节前去罗马。乔叟发现梵蒂冈的秘密办公室有大量故事素材可挖,便想尽办法让国王与这里保持了长期往来。

“在所有这些关于魔法的谈话里,”乔叟失望地看着空掉的酒瓶说道,“我听到了缪斯女神的召唤。我相信我能把你说的魔戒写进故事里,是所罗门王的,对吧?”

“写故事的时候小心点,我的朋友。这里面有太多魔咒了。你可不想让梵蒂冈也有理由剥了你的皮吧。”

“禁忌越多,越有乐趣。”

注释:

[1] 约丹的名字(Jodan)在英文里有“约旦河”之意。——译者注

[2] 这段文字译者根据英文做了个别修改。——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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