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这是要嫁给小四吗?”爷爷有时候会在吃饭的时候开玩笑。原来他也不是那样的老八股,笑起来还会扭动身体,有些调皮。夏子每次来,都会给家里带来快乐,可是这样的年纪不就是应该如此吗,在我心里那样的笑脸既熟悉又陌生。吃过饭,我们总是要到戏园子里去看戏,坐在最顶层的包房,爷爷打着盹,我和红罂还有夏子在旁边看着,家里其他的男人是不来的,还有其他的一些女人有时候会一起,但有时候会各忙各的,我们也是家里最闲的了。夏子不喜欢红罂,每次出来都要给红罂冷嘲热讽,而红罂总是淡漠的离开,那样无声的抵抗和不屑有些让夏子难堪。我也不好说什么,都是好姐妹,我总是这样说着。后来才知道,原来小四总是在外面做完事就会带礼物给红罂,夏子很不喜欢,总是摆着臭脸从小四手里抢走东西扔掉,两人经常为此吵架。
小四对红罂的爱慕也不是一两天了,可是他是个下人,红罂是二叔的女人,那样一个祸水一样的女人谁也不敢亲近,但小四对她的爱是那样的深沉而强烈,那样的感情似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但是他又是个懦弱的男人,只是喜欢,然后也只能如此而已。小四看着红罂,那样的眼神是崇拜是爱慕,红罂躲开了他,正要起身离开,小四抓住了她,她没有反抗,一把入小四怀里,那样的温情是任何男人都不曾给予的。眼神迷离的她有些慌乱。小四起声,“你不害怕?”红罂笑了,“应该害怕的是你吧。”小四放开她,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而自己的身份更是只能让她羞耻,他要转身离开。
外面又起雾了,大雾遮住了所有的树,那样的山间路已是淋漓,他笑自己的可痴,没有结果的爱恋迟早是一种罪孽,在我们这个家族里,也最忌讳有这样的不论之恋,但是红罂不怕,她就是爱小四,她硬生生的拉住他,不让他离开。但是他却胆怯了。“你和我不会有好结果的。”小四不敢看红罂的眼睛。“你真是个胆小鬼,说到底你还是怕了,怕了严家,怕了这社会,这世界。”“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都要靠严家活着,你不要瞧不起。”小四有些起急,那男人的尊严瞬间被点燃。红罂有些轻蔑,可是确实小四就是怕,怕有一天自己又回到最初住的地方,那样一个在冬天连窗户都漏风的地方,那是他童年的噩梦,红罂这样的出身是不会明白。可此时此刻,红罂说喜欢小四的真诚,和真心的爱慕,这是在那个年代一文不值的东西,却是红罂最珍视而无处可求的。在严家六年,除了过安稳而静溢的生活,二叔也只是偶尔在家,这样的世界对红罂这样的女人来说确实单调了些。她的直白和对小四的渴求已经超越恋爱的程度,那是一种心灵的渴望,要立刻得到滋养的一种倾慕,一种在内心集聚了多年而无法发泄的欲望。这是在二叔身上无法得到的,红罂转身也要走。“我是胆小鬼,因为我爱你,是你无法想象的。”小四回头看着红罂,那样的美艳的脸,一直被泪水打湿着。小四有些心软,“如果你离开严家我们就可以在一起。”红罂有些失望,这个男人不仅胆小而且毫无防备的卑劣,她很失望。
“我要走了,既然我们都说了彼此想说的话,而且也确定我们无法在一起,那就忘了吧,忘了今天下午的一切,一切从头开始,你可以从此不要再理我,就像严家其他人一样。”红罂拿起了桌旁的油伞,轻盈的步伐,落落而行。天逐渐的暗下来了,石路有些湿滑,她走的很慢,小四没有再跟上去找她,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是做不了这等惊世骇俗的事,而他只能默默的忍受,因为这是他的命,也是红罂的命。
第二天红罂就病了,说是走着走着伞被风吹走了,但是小四知道那天山涧只是起雾了,而风平浪静,谁也不知道红罂到底得了什么病,只是这一躺就是半年。二叔回来的次数多了,渐渐的,我们看到了二叔院里的热闹,这么多年的久违的歌声,二叔时常唱着曲给红罂听,让她开心。不久,红罂怀孕了。在不久,她就生下了一个儿子,这样二叔更是回来的勤了,爷爷也很高兴,只是家里又有一脉香火可以延续了。爷爷时常吩咐其他人不要随便打扰红罂,让她好生的休养。爷爷说,红罂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丫头。这是爷爷最喜欢说的话,只是红罂依然没有入严家的门,他们仍旧没有举行婚礼。
这天下雨了,我顺道进了二叔的院躲雨,红罂正在门口发呆。“孩子呢,不用照顾吗。”我很久没见她,她显得有些疲倦,但风采不减当年,还是那样美艳的厉害。“有下人照顾,不用我。”她话不多,显得有些乏了,她拉了拉衣袖,天气有些凉了,每年这个时候小四都会来送柴火,给她弄一个别人都觉得奇怪的壁火,然后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那样静静的待上一个下午。
“小四没来吗?”我直言不讳。她有些吃惊,可很快表情恢复平静。她也许猜测是小四告诉的我,突然她有些惊喜。“他还跟你说了些什么?他现在在哪?”她缓缓朝我走过来。我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的摇头,因为我知道这样的两个人只能由他们去自己救赎自己,没有任何人的参与和释解是最好的选择。她转身离开,那样阴郁的背影,看得让人心疼。我依然是什么都没说的离开了,小四自己既然决定不开始他们的感情,那我还能做些什么,有些遗憾,也有些难过,可是现实的种子谁也抵挡不了那邪恶的滋长,在每个人心里,只有自己能懂的人才能真正逃离。然而离开的只是我们认为的美好,没有人知道接下来生活会是什么样的,那么,两个人的趋离是正确的。在我看来,也许这样的结果对谁都好。
如果说我是在严家唯一自由的女性一点也不过分。在当时那样封建的男权社会里,像我一样能冲破束缚做自己想做的,那是比登天还难,所以用母亲的话说,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父亲我怎么理睬我,可我并不悲伤,反而觉得这样的自己更加能做真实的事,而不是背负什么所谓的家庭负累,但我是母亲一直不福气,但是谁都没有说出口,那样无声的战争只有我能承受的起,因为那是需要无比的勇气和力量的。小四总是在旁鼓励我,说我是红缨的希望。只要每次和父母吵完了,我们肯定会去花巷看莺莺燕燕,似乎这样不同寻常的自我疗伤只有我能知晓。曾经我爱过一个男子,他不爱言语,只是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是我很爱,爱到无法自拔,最终我们却也以无声的方式收场。从那以后,我开始扮作男生,好像那样的自己能得到救赎,但我明白我还是无能为力。??红缨还是不出门,自从诞下孩子,她开始变得更阴郁了,总是在下雨的时候出门,也是那样的她有着无尽悲伤而无从讲述,当她的病情好些的时候?,二叔开始又夜不归宿了,红缨还是不闻不问,容颜的凋落,还有心情的反复,给这个女子的一生更加凄悲,也许在世人的眼里她是衣食无忧的阔太太,可是在严家人眼里她却只是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悲哀女子,谁能评说这样的悲喜,而冷暖都只能自知而已。如果当时她真的跟小四离开严家,也许如今的她过着无比幸福而平凡的日子,可是他们都没能逃脱命运给他们的枷锁,只是一味的妥协着,委屈着。??“?为什么不带着红缨离开。”我在花巷后的湖边问小四,他只是摇摇头,冷峻的面庞越加的吸引人,那样的坚定而无法自拔。?“可能是太爱了,就怕了。”“怕什么,有谁生下来不是朝着泥土的方向去的,这么胆小,怎么给她幸福。”?“所以我放手是应该的。”?“你知道她爱的是你,你这样是在对不起你自己的感情,也把她推到了一个再也出不来的地狱。”?那是我最后一次和小四聊天,那样静默的夜,湖面黑的让人心寒到极致,之后红缨便再没能出现在我们面前。原来那天下午她和我说过话后,自己便服药死在了她孩子的床边,发现她的人看到她是拉着男婴的手离开的。办丧事的当天,二叔只是来看了看,就站了一分钟,没有哭,没有任何的悲伤,然后离开了。严家用了三天的时间来吊念,因为她毕竟为严家传了宗,但是三天以后,爷爷说从此严家再也不许提起红缨的名字,大家都说她是不详的女人,一个就不该生来的女人。小四那天晚上在红缨的棺木前跪了一晚上,用尽他所有的力气,哭尽了所有的悲伤,第二天他领走了她的骨灰也离开了严家。他们生没有勇气在一起,而死后能葬在一起也是上天的怜爱。
这一年我二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