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扬抱着满怀的白菊花,低着头,一步一步的缓缓的朝山顶的方向走,她没有走铺就好的石阶,也没有走盘山公路,而是穿过茂密的树林,踩着湿漉漉的杂草,绕过一颗又一颗梧桐树,循着记忆的路线,在密不透风的山坡上找寻着一颗已经过了花期的玉堂。当年她就是偷偷的将姜红的骨灰和仅存不多的遗物埋在了那颗玉堂树下的。从那以后,她没有再来过,因为她弄丢了姜红的孩子。她不敢面对一个已经可能无处不在也可能早已灰飞烟灭的亡魂。她放下一大束的菊花。看看周围的树木,又看看眼前这颗玉堂,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变得只有人世间那些纷纷扰扰的纠缠不休。她不知道姜红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个城市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姜红会在那个时候要求她到手术室外面等。
苏扬挖开埋着姜红遗物的箱子,里面只有几件衣物和一部包裹的严实的手机。就和当年埋下去的时候一样。那时候她因为缺乏对亡者的处理经验和社会资源,于是全权委托她那个穿西装的上司办理了姜红的后事。为此她赔上了自己一年的积蓄,还欠了下了一大堆的人情。那样的混乱里,她甚至没有认真的检查过姜红的遗物,也没有认真的过问过她的过往及家庭,她是带着怨恨把姜红的骨灰和无助埋在这里的。
她取出手机,又将所有的东西放回去,恢复原状。然后飞奔回公寓。
她打开手机,她又一次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的,好像姜红的灵魂在敲门,一声比一声紧迫。她开始查看通话记录。这个早在四年前她就已经查看过了。姜红联系的人不多,特别是在她去世前的那一年里。几乎没有苏扬认识的人。最后一个电话是苏扬自己打进来的。然后是短信息,有广告,有天气,有刷卡记录,有孕检提示,就是没有苏扬要找的内容。只有一条,一条短信,内容是苏扬的名字和手机号码,收信栏,是一串无名的号码。
没错,就是这个号码,苏扬记得那时候她以为是姜红发给她自己另一个手机用于记录的,她也试着拨打过,可是一直关机。现在看来,姜红一定是把苏扬当时的联系方式告诉了某个人,某个姜红不用标记名字,也一样记得住号码的人。
这样的想法,忽然让苏扬想起大三那年的一些事情。那时候,宿舍里的每个人都买了手机,宿舍的座机便很少响了。每天晚上熄了灯,便有人开始用手机玩游戏,发短信。那个时候的手机键盘按下去还会有吱吱的响声,而宿舍里响的时间最长的总是苏扬的下铺,姜红的手机。而姜红也总是会有一个没有署名的电话打过来,那时候只要是那样的电话,姜红就拿了手机跑到楼下去讲电话。苏扬也曾问过姜红,怎么都不存个名字。姜红则毫不掩饰的回答:
“名字都记在心里了,更何况一串号码,连个手机号都记不住,又怎么能说明我在乎呢。”
苏扬对于姜红的回答觉得很有道理,也便没有再去关注那个号码。
而现在,又是一串没有署名的号码,会不会是同一个人,会不会就是他呢?
苏扬掏出自己的手机,将那一串号码输入到号码盘上,再三核对后,拨了出去。居然通了,那个四年前姜红的手机没有拨通的电话现在居然通了。然而电话在几声等候音过后,被人挂断了。
苏扬又拨过去,又被挂断了。
苏扬没有再拨过去,而是握着两部手机,冲到楼下的超市里,买了三罐啤酒,然后回到小区,她没有上楼,而是找了一个开阔的地方,坐在小区花园的石凳上,开始一口一口,一罐一罐的喝酒。合着酒精的味道,努力的深呼吸,再深呼吸。
苏扬认真的过滤着大学毕业前的所有细节,她记得那时候姜红好像是在恋爱,但好像恋情不是很顺利,有一天她好像看见了姜红躲在洗衣房里哭,她好像隐约记得姐妹们说起过姜红是为了爱情提前离校的,但是她同样记得姜红的男朋友在大学四年里,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也没听姜红聊起过这个神秘男友的任何细节。苏扬只知道姜红有个喜欢的人,每天都联系,她好像看见过苏扬离校那天的火车票,她记得那时候姜红看上去笑得很勉强,那个勉强的笑容总让苏扬觉得她是去接受最后的审判的,而苏扬自己坚信自己绝对不会做这样冲动的事,怎么可以把未来交在一个没有承诺的男人的手里。可是,此刻她要找的那个男人,又承诺了什么呢?
苏扬又想起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她最后一次见到吴枫的场景,她抱着父亲的骨灰,走在送葬的人群前面,吴枫远远的站在殡仪馆空旷的走廊尽头的转角处,她们看到了彼此,却又非常默契的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不知道是谁在队伍前面一边丢纸钱,一边抛花瓣,纷纷扬扬的,让人觉得晕眩。苏扬那个时候心底里的不是悲伤,而是绝望的坚强。母亲已经化悲伤于愤怒了,亲属已经化悲伤为怜悯了,父亲的工友已经化悲伤为怨怼了,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人生的选择,家庭的巨变,世态炎凉,让她忽然间冷静、冷漠下来。她所失去的又岂是父爱这么简单,她的人生从此都改写了.......
终于,她的大脑细胞已经停止工作了,她已经不会去想电话那边是谁了,她已经觉得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于是她拿起姜红的电话,再次拨打了同一个号码。这次等待音响了很久,还是没有人接听,她于是又拨过去,又是长到令人窒息的等待。
嘟………….嘟…...……嘟………..
就在苏扬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电话终于被人接了起来。
“姜红”一个苏扬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一个听起来有些惊奇,有些期待,有些迟疑的声音。
“吴枫,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