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防疫中心住下之后，我和孔小宝开始帮忙做一些杂务，这里有5个医生，全都是医学博士，却没有一个可以对锅炉和发电机进行维护。小宝丰富的工作经历和对万千事物不绝的好奇心，其中有一样中肯定就包括了对于锅炉的研究，隔离室的污水会循环到锅炉室中负责消毒的锅炉中煮沸再排出，另外，小宝经常赞颂，锅炉是文明的核心，只有有了它，我们才能洗上热水澡。
我主要负责对发电机的维护，相对比锅炉来说简单许多，只需要确认燃料供给，皮带的正常、不间断电源蓄电池的正常工作就好了。
空闲的时候，我们都会到单医生的办公室去看卫星电视收到的新闻，有几个频道停播了，我们知道也许那里已经沦陷，富有攻击性的活动宿主，会主动的创造传播的路径，政府正忙于建设安全隔离带，还要应付安全区域中不可避免的微爆发，遇难人数几乎无法统计。新闻建议遇到丧尸需要射击时，请确保距离在五米以上，因为丧尸体内组织已经大范围液化，被消灭时会溅射出大量体液，进一步导致病毒的传播。
多亏了单医生和宁医生他们，冯如珺的情况好了很多，过了两周，病毒的复制基本得到抑制，像是语言和记忆丧失的早期症状也没有发生。为了保持她大脑的活动，确认病情一直在控制中，也是无聊的时间需要打发，宁医生建议我们要时常听她讲一些以前的事情，从记忆最开始讲起，她开始觉得人生似乎是苍白一片，没有什么值得一说，但孔小宝表示什么都愿意听，她就讲一些有趣的事，比如班上有一个做眼保健操特别认真的男生，每次课间都认真的做完一整套，如珺觉得他很可爱，就调皮的想逗一下他，点点他的后背，说：“同学，你做掉了一节”。男生疑惑的说，“做掉了么？没有啊。”如珺肯定的点点头，“真的做掉了，第三节，你没做，我看着呢。”男生谢过如珺，就把整套眼保健操又完整认真的做了一次。孔小宝很喜欢听，如珺很高兴，慢慢找到了讲述的状态，有时候开始慢慢探索深层的记忆，讲小时候的事情，不管是多无聊的事，孔小宝都听得津津有味。
冯如珺长期接受注射，两侧大腿都已浮肿，药物进入肌肉之后疼痛感很强烈，她就会关闭麦克风，孔小宝看着玻璃另外一端的她遭受着剧烈的痛楚，而他只能看着无声的呐喊，心如刀割。药物副作用也开始显现，脂类堆积在腹部，导致肝脾重大，她也更容易遭受呼吸感染，还好生活在无菌环境中。
每天看到冯如珺这样的痛苦状，孔小宝会跑到锅炉房去吸烟，香烟不多了，只剩几根，足够他排解烦恼忧愁。我也会去陪他，劝说他相对于最坏的结果，现在已经是万幸了。我一直不太会安慰人，根据我的经验，安慰往往是没有效果的，人们真正需要的，不过是有人能够站在旁边，一句话都别说，只是人们往往会忍不住开口闭口讲自己如何能够感同身受。如果我是孔小宝，我一定会对这人发怒，你能感受什么？在那受着折磨的可是我的冯如珺！
只是我不是孔小宝，也不是我的冯如珺。
大多数时间，我都陪着豆豆，可怜的孩子失去了妈妈，现在家人也不知道在哪里，他的身上什么信息都没有，我们能做的就是保证他的安全和健康。每天早上我会叫他起床，然后在中心大堂宽阔地带做运动，阳光透过玻璃照进大堂的时候晒晒日光，中午午睡之后会上一点简单的课程，主要是以画画和游戏为主，宁天彩医生抽空会参与进来，还是会给豆豆讲解生物的知识，比如大象和长颈鹿的心脏有多大之类的，我不由得想这个女人怕是除了生物化学，其他的一窍不通了。
晚饭时间，我和宁天彩带着豆豆去餐厅用餐。这里虽然是正儿八经的为饮食所做的建筑和装修，但呈供的食物却实在有点勉强，单医生会安排我和孔小宝每日在他的监督之下从仓库中取出定量的罐头，分配给每个人，每个人每餐两罐，焗豆、鸡肉、黄桃、沙丁鱼、意面，随机分配，人们再把罐头倒进餐盘中，用微波炉加热食用。考虑到豆豆的营养和口味，宁天彩建议我们坐到一起，把分配到的罐头混合起来吃，还说多样化的食物是健康的保障。
我把意面挑到豆豆的盘子里，又从其他罐头里准备了焗豆、鸡肉和沙丁鱼，还准备两块水果黄桃做餐后水果。豆豆很乖，自己知道要好好吃东西，不要人为他操心，吃完之后自己就去边上玩了，剩下我和宁天彩在餐厅面对坐着。
“昨天豆豆问我，为什么我们要呆在这里面，不出去玩。”我说。
“你怎么说的？”她舀起一勺混合的食物，放进嘴里。
“我说，因为我们需要在这里做科学研究，去抵抗外面会伤害我们的生病的人。豆豆呢，就需要快点好好长大，然后可以帮助叔叔和阿姨。”我不禁学起了儿童腔。
宁天彩叹了一口气，轻声说：“怪不得今天豆豆问我，她妈妈是不是生病了，才会把他送到医院来。还要我教他看病。”
“他好像缓过来，开始想妈妈了。”
“嗯，我也在观察，准备找个机会跟他去解释，关键是要让他感觉到安全。”
这么多天以来，空间有限，局势不安，豆豆成了我和宁天彩了解对方的唯一的通道。
“没看出来，你还挺会照顾小朋友的。像是很有经验的样子，你结过婚吗？”宁天彩突然问。
“什么叫结过…本人未婚，女朋友都没有。”
“小处男一个？”宁天彩捂着嘴笑着问道。
“不至于！谈过一个。”我被问得害羞，有点脸红。
“后来呢？”
“分了呗，就。”
“那为啥分啊？”宁天彩追问道。
我自己都笑了，说：“分手的理由太扯，我自己想到都觉得乐得不行。女朋友说太爱我了，但无法忍受我是她的单数个男朋友，说是不吉利，分了很快找了下一个，凑成双数结婚了，成双成对。”
宁天彩噗嗤笑了出来，嘴里的罐头水果差点掉了出来。她又问：“对了，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看你和孔小宝懂得不少，多亏你们把设备维护得挺好。”
“我以前是写代码的，后来失业了，没工作，和小宝都属于社会闲杂人等，到处闲逛，我和单医生就是在从青海回来的飞机上认识的。”我突然想到一些最近的思考，想和宁天彩聊一下：“对了，宁医生，你知道大过滤器理论吗？”
“在科幻小说里听说过，你说的是回答费米悖论的那个大过滤器理论吧，就是说生命在宇宙中是罕见的，从遗传物质进化到智慧生命，中间可能有大过滤器，所以才解释为什么宇宙中那么多适宜的星球，但是我们目前还没发现外星人。”
“是的，说不定我们已经通过了大过滤器的考验，说不定还有大过滤器正等在人类文明的前头，又或者，”我盯着宁天彩的眼睛，虽然戴着框架眼镜，还是可以看见她像宇宙一样绚烂的棕色虹膜，“我们正在经历一个大过滤器。”
宁天彩想了一下，说“从结果上说，可能是的，如果按照目前的传播趋势下去，一年以后百分之95以上的人口都会灭亡，剩下的人口将无法支撑文明体系，更别说是我们现在急需解决的疫苗和药物科研问题。腐烂的尸体到处都是，这样的环境下，即使不被丧尸病毒灭绝，也会有其他的瘟疫到来。”
“让我担心的是，这不是我们和病毒的较量，这是我们和宇宙之间的斗争。单医生说，这种存在于陨石晶体中的化学物质，是宇宙早期的一种化合物，它能够催化合成遗传物质，我不知道它来源于何处，但假设这就是宇宙法则的一部分，它创造了我们，现在又对我们的存在发起了挑战。”
“其实我最近也老在想这个酶，如果我还在念博士的时候了解到它，肯定要疯了，生物化学教材一半以上的内容都要改写。但我现在很平静，都到这个份上了，什么样的怪想法我都可以接受。”宁天彩说。
“能够真正毁灭的人类的，还是靠人类自己的缺陷，不得不服，宇宙的设计，绝了。”
“嗯，我相信一物降一物，这种病毒利用了人类的集中分布、机动攻击以及传播复制特性，要不是这样，人类哪还有什么天敌。”
“几个月前，我在青海湖边上看农民在挖冬虫夏草，一个虫子冬天出来，夏天感染了真菌，就变成了一棵草了，这就是你说的一物降一物。”
“说起来冬虫夏草的这种行为就是一种控制宿主的行为，你知道弓形虫吗？弓形虫会感染鼠类，然后控制它们的大脑，见着猫不躲，还往前凑，结果那肯定是被猫吃了，弓形虫再传播到猫身上。现在有理论认为猫奴铲屎官其实也就是被弓形虫控制了的。”宁天彩一本正经的看着我。
“真的？”到了这里这么久，也没有机会可以碰见猫，真的有点猫瘾犯了。以前楼下就有两只猫，一只狸花猫，一只橘猫，见人就喵喵倒地碰瓷，我就给些猫粮酸奶，趁他们进食的时候，上去一整乱摸，摸痛快了就撤。按宁天彩的说法，我可能是被控制了的猫奴。
“科学研究还没证实，也尚未证伪，不~知~道啊。”宁天彩故意逗着我，我于是知道她是骗人的，猫哪需要靠弓形虫来让我们成为猫奴呢？
时间已经不早，我们收拾了餐盘，在涮洗处洗净，放回消毒柜中。豆豆在和其他医生玩耍，大家都很喜欢豆豆，在这样气氛严肃的空间中，能有一个这样的代表生命和活力的小孩子，是一种难得的调剂。朱医生满脸的大胡子，又高又壮，正把豆豆举在头顶玩过山车的游戏，两位年轻的女医生在旁边拍手叫好。
我问宁天彩，为什么他们选择留下来，而不是去其他条件更好的集中隔离区。
“单医生是这个所几个实验室的负责人，实验进行到了一半，哪里都走不开，还有，他一直怀有一种内疚感，觉得没有对病毒的早期引起足够的重视，客观上延误了一些翻盘的机会。但我一直劝他，这不是他的错，全世界，你也看到了，都犯错了，我们都是有历史局限性的人类。”
她继续说：“单医生的妻子跟着部队走了，他小孩在国外也是医生，具体情况也失联了。朱医生、马医生和蔡医生是单身，也是一直跟着单医生在做，大概因此也留下来了。”
“那你呢？”
“我有比较强的直觉，在基因传染病学这方面有一定的经验，他们的团队需要我，我就留下来了。”宁天彩说着，到了豆豆身边，灵巧地蹲下，告诉他要回去洗漱睡觉了。
我和宁天彩一人牵一只豆豆的手，豆豆抓住我们的手，小手臂用了拽，脚腾空飞起，玩得很开心。
把豆豆安置上床之后，我们为他轻唱儿歌帮助入睡，他眼皮一搭一搭，闭了起来，迷糊着说：“爸爸妈妈，晚安。”
我和宁天彩听到这句话，相视一笑，感觉十分温暖又非常悲伤。宁天彩试着问了一句：“豆豆宝贝，你还记得爸爸妈妈的名字吗？”
豆豆没有睁眼，迷糊说：“记得，爸爸叫黄茂勇，妈妈叫林雅诗，奶奶叫…”没等说完就睡着了。宁天彩赶紧掏出随身的便笺纸记下名字读音和大概的字。我们安静地从房间中出来，退到一楼的走廊上，走廊没有亮灯，我们靠着窗户晒月亮。
“谢谢你，很机智，问到了名字。”我说。
宁天彩什么都没有说，泯然一笑，在月亮下等待着我。我再也没有控制，拨开她散落在眉间的发丝，亲吻住她上翘的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