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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麻烦

江柔曾经的朋友们,一致认为江柔是标准的“惹麻烦体质”。说的是她这人的命格狗血、体质独特。就像《名侦探柯南》的主人公是“命案体质”一样,江柔打小遇到的大大小小的麻烦、意外简直能有一箩筐。

事实上,除去父母家庭所施与的不可避免因素,大多数麻烦还是江柔自己作来的。

有的人注定不能、不甘心安安稳稳地活着。

江柔在家等聂希泽的电话,却怎么也没想到,先打来的另有其人,而且那个人还是叶菲菲。距离叶菲菲说“我这周不会去找你了”这句话不超过一天,她就给江柔打了电话。

江柔更没想到的是,电话那头,叶菲菲哭哭唧唧、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她说:“江柔,我联系不上昭远哥,你必须得帮我啊!”

江柔问:“你现在在哪儿?”

叶菲菲吸着鼻子,声音低了一度,说:“在、在派出所……”

事出有因,叶菲菲这几日受了江柔的冷落,心情格外不好,大小姐脾气一上来,基本上是见谁怼谁,在家里跟亲爹叶见堂都犯冲。她又打电话找谈昭远求安慰,可后者忙着学校社团的各项琐事,语气敷衍得连她都听出来了。

于是叶大小姐心情更是欠佳,偷摸着自己溜去关柳平日所在的酒吧喝酒。巧的是,这日关柳不在,她一个人喝着闷酒,跟另一个喝多了犯浑的冲撞上了。她一生气,险些砸了人家酒吧,于是被带进了局子里。

叶菲菲不敢打给家里,谈昭远和李明恺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手机都没人接,最后手一滑,还是打给了江柔。

“我还没有原谅你啊,只不过,昭远哥和你哥都不接我电话。”见到江柔,叶菲菲的眼眶发红,话一出口却还是倔得要命。

“我知道。”

江柔是以叶菲菲姐姐的名义去的。可是没用,一看就是未成年,不仅未成年,身量看着也完全不像叶菲菲的姐姐。她派上的唯一用场就是陪着叶菲菲听一个啰唆警察的口头教育。那人还恐吓说一定要见到她家人才放她们走。

平时口舌伶俐的叶菲菲这会儿被吓蒙了。她天不怕地不怕,只除了她老哥。这件事要是被她家里人知道,再传到她哥那里去,她简直要掉一层皮!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江柔听了一会儿就明白过来:酒吧才换了新老板,没经验加上胆子小,才碎了几个瓶瓶罐罐就慌慌张张报了警。

连血都没见着,按常理,警官走个过场把人带回去批评教育几句就会放人。只是这趟她们不赶巧,碰上了个格外啰唆的。这场面江柔以前没少见,应对的法子自然也是有……

她暗自酝酿了一会儿,自己率先“哇”一声哭了起来。

叶菲菲先被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看着江柔,简直悔不当初——早知道她胆子这么小,就是打给煎饼班长都不打给她啊!

“对不起,警察叔叔,我们错了,呜呜呜……不要告诉我们家人好不好,我爸爸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把我们姐妹俩狠狠揍一顿的……”

江柔低着头,小手揉着眼睛,硬是把眼睛揉得充血,声音颤抖,不住地哽咽。她天生就是一块演戏的好材料,哭得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楚楚动人,一边还拽着叶菲菲,示意她低头。

那警官一看,都被说哭了啊,一定是知道错误了,也不好意思太为难两个小姑娘,挥挥手说:“下不为例,小姑娘家家的,要好好念书才行,可别再去那种地方。”江柔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似的,吸着鼻子,委委屈屈拉着叶菲菲连连点头。

“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警官于心不忍,抽了几张纸给她:“也不是你的错,以后好好管管你妹妹。”

“我一定、一定会的。”江柔接过纸,抽噎,一边拉着已经蒙圈的叶菲菲慢慢往门口挪。

等到两人完全出了派出所大门,江柔松开叶菲菲,默默擦干眼泪,把纸丢进垃圾桶,再抬头,俨然是个没事人的样子。

叶菲菲这才明白过来。这一番炫技式的操作,简直让她目瞪口呆:“这……这也行?”

江柔深深呼吸,淡淡地冲叶菲菲眨眼:“百试不爽。”

叶菲菲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上下打量了一通,顾不得什么冷战了:“哇!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深藏不露不至于,像叶菲菲那样直肠子不带拐弯的人才是少有。

“乖小兔,你怎么能做到想哭就哭出来?这一招我一定要好好学,哪天老头子收拾我,我就哭给他看!”

“你想知道?”

“嗯!”

“这是天赋,学不来。”江柔指指自己的眼睛,“我有一点沙眼,长时间不眨,或者用手使劲揉一下,就会流眼泪。”

叶菲菲傻了眼。两个人说着话走出派出所,还没上主干道,就听到路边传来一个男声。

“菲菲?”

江柔注意到,叶菲菲在听见这声音之后,突然打了一个激灵。她循声望去,一辆黑色的保时捷在两人面前缓缓停下,车窗降下,露出一张男人的脸。

叶菲菲的脸色一下变得很不好看,讪讪道:“哥,你回来啦……你,你怎么在这儿?”

车里的人正是叶菲菲曾说过的那位在意大利的亲哥叶盛。江柔其实一眼就认了出来:兄妹两人有着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下巴,微微突出且长。听说拥有这样下巴的男人,大多头脑聪明,为人固执自信,有目中无人的高傲。

叶盛的目光从江柔面上蜻蜓点水般掠过,没有半点笑意。他最终看向叶菲菲:“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怎么在这儿?”

派出所门口,叶菲菲确实不该在这儿。

完了。叶菲菲求救般看了江柔一眼,心里嘀咕一声对不起,一把把她拉到身前:“哥,这是江柔!她在酒吧差点被人欺负了,所以被带进了警局,我是来接她出来的。”

叶盛太清楚自己妹妹的个性,不是很相信地看了她一眼。

“哥,她都吓坏了,你看她哭得这么惨,你来得正好,送我们回去吧!”叶菲菲打着岔,搂住江柔去开车门。

叶盛懒得拆穿叶菲菲,他听见江柔的名字,多看了她几眼:“你是江家的女儿?”

江柔只是被他看着,就觉得通体不畅,仿佛自己是一个待宰的猎物。她本能地感受到危险,不自主地皱了皱眉,勉强点了头:“我是。”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柔总觉得叶盛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只一瞬就消失无踪。迎着这样的目光,江柔突然想起那日酒宴,叶菲菲后来私底下拉着她絮絮叨叨说的话。叶盛,这是个属狼的男人。

江柔的眼睛确实如叶菲菲所言,红通通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叶盛没再多问什么,让她们上车了。

叶盛的车停在李家门口,听说今天李卫平难得赋闲在家,打算去打个招呼再走。怎料下车的时候刚好碰到李明恺和谈昭远一起回来。这两人神色凝重,似乎在商讨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叶盛哥回来了?”李明恺先看见江柔和叶家兄妹站在一起,打了招呼后有些诧异,“不过……你们怎么碰到一块儿去了?”

叶盛比李明恺和谈昭远都年长,从小就是院子里的孩子王,经常带着李明恺和谈昭远他们爬树掏鸟窝捉知了,在一帮小的里很有威信。

“小恺,你就这么照顾你妹妹?”叶盛说话不像李明恺那么干脆利落,总是慢条斯理,听上去阴森森的,“刚才我在派出所门口碰到她们,说是被欺负了。”

“怎么回事?”谈昭远蹙眉,上下打量过来,发现两人都好端端的才放下心来。

“都怪你们啦,我一听说乖小兔出了事就给你们打电话,结果你们都不接。”做戏做全套,叶菲菲抢在江柔开口前说道。

“啊……我跟阿恺刚刚有点急事,手机没开机。”谈昭远的神色突然有一点古怪,几句话带了过去。

叶盛似乎察觉到不对,不由得多看了谈昭远几眼,却没有打断他的话。

江柔看着瘦弱,实际上最知道趋利避害,到了对自己不利的境地还晓得演戏,真不容易被欺负到头上去。李明恺心里明镜似的,笑了笑,嘴上倒是关切:“你俩没事吧?要不我帮你们欺负回去?”

叶菲菲连忙摇头,扯了扯江柔,后者说:“不用,他们没捞着什么便宜。”

“那就好,像我妹妹!”李明恺忍着笑摸摸江柔脑袋,又对叶盛道,“进去坐吧,好久不见了!”

叶盛和李明恺前脚刚进门,谈昭远就低声笑起来,显然是对叶菲菲说:“现在有乖小兔背锅,你都不用拿我们顶包了。”

叶菲菲一下被戳穿,有些脸红,愤愤地噘嘴:“我不跟你们说了!”

说完,“哧溜”一下就跑走了。

这下,只剩谈昭远和江柔还站在门口。谈昭远细细看她,问:“哭过了?因为害怕吗?”

江柔不知道怎么解释,讪讪笑笑,机敏地转移话题:“你跟我哥怎么在一起,是去做什么?”

谈昭远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说:“没什么,见见老朋友。”

江柔觉得不对劲,猜测道:“是不是他和柳柳姐出问题了?”

谈昭远倒是有些莫名:“你不知道?阿恺跟关柳早分开了,就在咱们那次聚会后。”

“分了?”

“本来也……”谈昭远话说一半打住,哄道,“这种事,你以后就懂了。”

又当她是小孩子!江柔暗自腹诽,真可恶。

聂希泽的电话,于周末午间打来。来电显示不是手机号,倒像是在电话亭呼出的。其时江柔正打算午睡,接到电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喂?”

“我是聂希泽。”

“噢……”江柔翻身坐起来,“你说吧。”

“我时间不多,二十分钟以后,你在凤凰西街等我。”他说完话,匆匆挂断了。

这个人……什么时候能不慌慌张张的?总不至于是有人在追杀他吧,害怕暴露行踪?打电话都不超过一分钟。江柔莫名其妙地看着手机发愣,但还是爬下床穿好衣服出门去了。

她按约定时间到达凤凰西街。这不是什么繁华的商业街,相反,这里房屋陈旧、人烟稀少,穿堂风萧索阴冷,除了街口有些年头的老式书报亭的老板以外,江柔几乎没看到其他活人。

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聂希泽的身影,江柔心下难免窝火——是你找我过来的,你却敢放我鸽子?!这么想着,不打算再等下去了,江柔转头欲走,可经过那个书报亭时,鬼使神差般又停住了脚步。

江柔若有所思地端详了一会儿那个书报亭,掏出手机,回拨今天聂希泽打来的那个号码。

“嘟——嘟——嘟——”

“丁零零——”

手机接通提示音和书报亭的电话同时响起。江柔心里有了一点底,挂断电话,走向书报亭。

报亭老板正倚着一把老式的藤椅小憩,电话铃声惊醒了他,可还没等他接起,来电铃声已经断了。他揉了揉眼睛,半伸懒腰,只觉得视线里突然冒出一个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一沓沓《金陵晚报》《扬子晚报》后面,一个小姑娘的脑袋钻了出来。江柔踮着脚,跟老板对视:“老板,半个多小时前,是不是有一个男生在你这里打了电话?”

“噢!你就是阿泽说的那个丫头啊。”那老板显然是知道些什么,说,“阿泽刚刚跟我讲,一会儿有个小丫头找来,让我给你这个。”只可惜江柔个头太小,一开始老板压根没看见她。

他说完话,从亭内自己的桌上拿了张纸递给江柔,笑眯眯的:“在玩什么游戏呀,找东西还是捉迷藏?”

鬼知道聂希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江柔一头雾水地接过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她不明就里,捏着纸条问报亭老板这是哪里。老板听她念完地址,想了一会儿说:“这不就是隔壁那条街的小宋家吗?”

“小宋家?”

“可不是,这家前段时间出了点事,留下俩小的也是作孽。”老板说,“就宋琦、宋珍两个小家伙,本来跟着他们那个不着边的妈就够难过的了,前段时间我听说啊,他们妈被列为什么案子的头号嫌疑人,屁股一抹跑了,两个小的也不管了。”

江柔追问:“他们多大啊?”

“大的那个十二三岁,小的才七八岁。”

“都不满十六岁,没有人管管吗?”

老板回忆道:“倒是有警察上门去找这俩小的,但是他们东躲西藏的,不上学,基本也不回家,谁能找得到?”

“那您知道,他们妈妈是犯了什么法吗?”

“上头还在保密呢,我也不晓得具体是犯了什么事。不过前两天听几个老太婆讲,恐怕跟拐卖人口有关。”

江柔心中一凛:“那就是说,宋琦、宋珍那两个孩子,未必是亲生的了?”

那老板闲,话匣子打开了,继续跟江柔说:“不能啊,这肯定得是亲的。不然要真是老拐子,那小家伙还躲什么,跟警察回去找亲生爹妈不好吗?他们现在躲起来,搞不好就是他们妈妈教的。”

说得不无道理,江柔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问了老板到达那个地址的具体路线以后就离开了。

江柔按照报亭老板的指引,顺利找到了宋琦、宋珍两个孩子的家。只是,她在看到那处地址原貌的时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与其说是家,眼前的这个地方倒不如说是一处废品收购站。水泥砌出低矮的外墙,上头除了斑驳的痕迹和各色涂鸦,还被人用油漆写了一个大大的红色“拆”字。墙内堆满了的各种饮料罐和其他生活垃圾,有的散落在地上,有的被打包在蛇皮袋、大号编织袋里。

挤在角落里的,是一间勉强可以被称为房屋的破败建筑。大门不知何故,已经缺了一半,江柔甚至不用伸手去推就能从剩下那一半空隙里走进去。

房间比从外头看还要小,难得的是,屋子里堪称整洁,没有江柔想象中的蜘蛛网和灰尘满布。不知道是几手的双人床、看不出年份的大立柜和沙发、完全不配套的桌椅、巴掌大的卫星电视,以及各类像是回收来的旧电器。里边还有一间屋子,更小一些,看起来像是厨房。

江柔站在兼有卧室和客厅功能的房间里,环顾四周,出声道:“有人吗?”

她这一声,不过是喊给自己听,她心里清楚警察都来这里找过,他们应该不会还这么明晃晃地待在屋里。

那么聂希泽为什么还要让她来这里呢?他费这么大劲,借报亭老板之口跟她说这些,总不会是让她来参观这个废品收购站吧。

江柔思索许久,清清嗓子,扬声道:“是一个叫聂希泽的人让我来这里的,他希望我能帮助他。”

说完这话,她静了静,似乎是在等待回应。可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江柔不死心,又自言自语道:“唉,既然这里真的没有人,看来我是没办法帮他了。”

说完,她转身,沿着原路作势要离开。就在她行将出门的时候,墙边的立柜里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江柔停下了脚步。

很快,一个稚嫩的声音在她身后慢慢响起:“你……真的是阿泽哥哥的朋友?”

江柔微微屏息,转过身去,不算意外地看见两个小家伙从立柜的隐蔽夹层里面爬出来——这里明明是一大一小两间屋子,可从外观上来看,是一个四方的房子,所以很有可能是立柜挡住了另一间屋子的小门。

稍高一些的是个男孩子,这么凉的天,只穿一件毛衣,黝黑的大眼睛里全是警惕。他牵着的小女孩比他胖不少,身上穿得也多,最外头还套着一件男孩的外套,但她的脸色很不好。

江柔伸出手点点他们:“宋琦、宋珍?”

小姑娘先点头,宋琦把她拉到自己身后,看着江柔:“你还没回答我。”

江柔跟宋琦差不多高,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我确实是聂希泽请来的救兵。”

在她说话的时候,宋琦一直密切注意着屋外的动静,确定没有其他人后,才稍稍舒了口气。

江柔说:“就我一个人。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说吧,不过——”她话锋一转,宋琦明显有些紧张,目光钉在她身上。

“作为交换,我一会儿要问你一些问题,你要老实回答。”

宋琦咬了咬嘴唇,点头应了。他随后说:“你马上带我妹妹去看病。”

江柔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宋珍生了病,可是她没有监护人,没有身份证,正规的医院肯定不会接诊。去诊所的话,他们的目标太显眼,难免被怀疑,如果一个不慎被警察知道了,还会暴露行踪。于是她点点头:“好。”

十分钟后,江柔带着宋珍走进了不远处的一家社区诊所,宋琦则等在外面。她随口编出一个父母长期在外务工,自己和妹妹留守在家的苦情故事,很快博得医务人员的同情。

宋珍是受凉感冒引起的咽炎,除了需要吃药,还要按时来打点滴。江柔领着宋珍去输液室,一路护送她们还主动帮忙拿药的小护士问她:“一会儿要不要姐姐送你们回家去啊?”

“谢谢姐姐,我能照顾好妹妹的。”江柔仰头甜声道,“你别看我个子小,我已经十五岁了。”

小护士讶异道:“是吗?我还以为你们差不了几岁。”

宋珍虽然年纪小,却很懂事,打点滴的时候疼得哭也不敢出声,闷着头在衣袖上抹眼泪。江柔看她可怜,凑过去给她擦眼泪,小声说:“一会儿就不疼了。”

宋珍轻轻点头,说:“我很勇敢,我不怕。”

江柔心情复杂,目光不自觉移开,落在宋珍的手腕上。她戴着一个非常精致的手钏,看那质地像是很值钱的老银,上头刻着一个奇怪的图案,像是一只麋鹿,又像是某种图腾或是文字。

江柔暗想,这恐怕真是亲生的闺女了,不然就那样的生活条件,哪还能给她戴这么好的手钏?这估计是传家宝之类的首饰了吧。

半个多小时后,江柔带着宋珍离开了诊所,把她交还给宋琦后又带他们去路边的小餐馆吃饭。江柔点了一份馄饨一份炒面,推到两人跟前。

她说:“她还需要再打三次点滴,到时候我会过来带她去。”

“谢谢你,以后我会报答你的。”宋琦低声说,先拿过馄饨和勺子,喂给宋珍吃。

“不用,这是桩交易。现在我要问你问题了。”江柔看着宋琦,说,“首先,关于你们妈妈,她是不是在逃嫌疑犯?你们不知道她的下落?你们为什么要躲着警察,是为了你们妈妈吗?”

宋琦摇头:“她不是我妈。”

江柔一怔:“那宋珍……”

“她是拐子,我是被拐来的。小珍是她的女儿。我根本就不知道她跑到哪儿去了。不是为了她,但我不能让小珍被警察带回去。”宋琦出乎江柔意料地镇定,思维清晰,逐句回答江柔的问题。

江柔说:“你是怕他们利用小珍?”

“不是。哪怕他们把小珍送到孤儿院、福利院,我也不会答应。”宋琦说,“我会照顾好她。”

江柔扬扬眉,对他的自信不予置评。

“好,下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认识聂希泽的?”

宋琦突然有一点停顿,思索片刻才压低声音说:“前两天我去给小珍弄吃的,碰到点麻烦,阿泽哥哥帮了我。”

弄吃的?江柔差不多能猜出来宋琦是什么意思了,偷东西遭逮了呗。聂希泽啊聂希泽,你还真是“乐善好施”。江柔还想问些什么,余光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旁边走过。她倏地回头,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是关柳!

事实上,看见关柳这件事本身并没有让江柔太过惊讶。让她惊讶的是关柳正被一个膀阔腰圆的大汉搂在怀里,妖娆无限地同他嬉笑。那男人伸手捏着关柳的屁股,笑得极其猥琐:“半年没见,还是这么骚啊……”

半年?江柔心里突然拱起一股无名火。那李明恺岂不是老早就被劈腿了?

“今天先到这里,以后有其他问题我再问你。”江柔站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部分钱放在桌上,对宋琦说,“钱你先拿着,过两天我再来找你。这些跟聂希泽可没有关系啊,你要记也得记我的好。”

她交代完,不等宋琦反应,匆忙离开了。

江柔不远不近地跟着关柳和那个陌生男人。男人生得胖,脖子上挂着条粗金链子,典型的“土肥圆”。两人时不时耳语,男人白胖的肉手总往关柳的屁股上探。

江柔没好气地看着,心道李明恺看女人的眼光真的烂透了。那男人看起来挺有钱,关柳是冲着他的钱吗?不至于啊,李家背景哪点比不上这个一脸暴发户模样的男人?

总不能……是冲着他的长相身材吧。

一想到是这个男人“打败”了李明恺,江柔心里就一阵硌硬。倒不是她多看好李明恺,实在是这视觉冲击太大!而且,她今天还戴着李明恺送她的生日礼物——人嘛,都是要知恩图报的,她今天就帮李明恺出了这口气!

“我倒要看看,这男的是哪路神仙。”江柔自言自语道,随手在街边的小摊子上买了个冬天的保暖口罩戴在脸上,继续跟了过去。

关柳和男人从主街拐进一条巷弄里。江柔加紧几步,也拐了过去。

她听叶菲菲提起过这里。在叶菲菲口中,南京城的娱乐去处被分了三六九等,分别接待上流人物、中庸人士、下流人渣。

“凤凰西街边上不远有一条巷子,出了名地乱,那里流氓地痞扎堆,可吓人了。我听人说,那里面很多人都嗑药呢。”

而这就是叶菲菲口中那条有名的烟花巷弄,狭窄的水泥路边散布着许多烤串摊、大排档,再往里头走,便是数家KTV、酒吧、夜店。冬天天黑得早,虽然才下午五点多,巷子两边的灯牌、灯箱已经逐一亮起。大排档的塑料桌椅被服务员搬出来,招牌上大大的“全场啤酒免费畅饮”用红色胶带圈了一遍又一遍。

周日学校不上学,各店家老板的大小孩子们早就蹿了出来,在街头玩捉迷藏。

“……98、99、100!我来抓人啰!”负责当“鬼”的孩子拿开挡住眼睛的手,冲着巷口大吼一声,随后飞快冲进巷子,在各个犄角旮旯里翻找。

市井烟火,嘈杂喧闹,这儿的人不仅不比主街少,反倒随着日暮降临,越来越多。江柔在人流里穿梭,一步不落地跟着前头的两个人。

就在这时,江柔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那年头,一个半大孩子拥有手机绝对是件非常稀罕的事,江柔不想引来注意,手伸进口袋想挂断电话,可余光一瞄,是俞晴打来的。

她心说不好,急急往前走了几步,躲进一处人少的灯箱后面接起了电话。

“喂,干妈。”

“小柔呀,你怎么不在家?一会儿该吃饭了,你现在在哪里?”

江柔心下一跳,立刻拉出挡箭牌来,说:“我跟昭远哥在一起呢。我出门的时候忘了跟沈姨打招呼了。我今天去南大图书馆来着,就找了昭远哥,可能要晚一点回去,你们不用等我了。”

“这样呀,那你自己小心一点,让他务必把你送回家。”俞晴没有怀疑,“要是他不方便,就打电话回来,我让宋叔去接你。”

“嗯,好,昭远哥说会送我的。”挂了电话,江柔长舒一口气,赶紧抬眼去看,却发现目标已经不在视野中了。

江柔气急了,一脚踢在灯箱上,又拔腿往前小跑了一段,发现两边都是夜总会和KTV,却不晓得关柳他们去的是哪一家。

跟丢了人,一时半会儿又回不了家,江柔百无聊赖地站在路边,不死心地左右探看。

“喂,你是哪家的?”

冷不丁冒出来的声音吓了江柔一跳,她看过去,发现对方是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小孩子。

江柔没好气,随手一指:“喏,那家的。”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你要不要来玩捉迷藏啊?刚刚走了几个,我们现在有五个人。”那孩子不过是觉得人少,来邀请她加入游戏。

江柔想了想,答应了:“好啊,怎么玩?”

“你这都没玩过?你几年级啊?”那人一听,立刻递给她一个“你真没见识”的眼神。

江柔白他一眼,随口编了个和那人相仿的年级:“五年级。我才搬家过来嘛,不知道这边的游戏很正常。”

“才搬来啊,怪不得我没见过你。不过你怎么戴着口罩啊,很冷吗?”

“我感冒了,怕传染给别人。”

“噢。”

那孩子在路上给江柔简单介绍游戏规则:一人当“鬼”,在“鬼狱”数到100以后出去抓“封印者”,这个时候如果躲起来的“封印者”能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前往“鬼狱”用粉笔在墙上写上“封印”两个字,就算获胜;反之都被“鬼”抓住了的话,就算“鬼”获胜。

江柔说:“噢,明白了。那我要是当‘鬼’的话,能不能死守‘鬼狱’呢,出来一个‘封印者’抓一个?”

“那怎么行!‘鬼’不能总在‘鬼狱’停留的。”他把江柔带到一群半大的孩子面前,说,“现在人够了,来玩吧!”

游戏开始,先“黑白配”选出了两个“鬼”。江柔没被选中,便和大部队一起作为“封印者”站到一边去了。

“鬼”站在基地,大声说:“我开始数了啊!1、2……”

顷刻之间,一帮孩子四下散去了。江柔跟着那个带她来的孩子一起跑开,她说:“我不太会玩,你要教教我。”

“行吧。我罩你。”

江柔几乎要笑出来:“你叫什么?”

“我叫印帅,你叫我阿帅吧。不过我六年级,比你大一岁,你可以叫我帅哥。”

“我说……帅哥,你对这一片熟吗?你看我初来乍到的,很多事情还要问你。”

“那必须熟啊!”印帅一甩头,露出骄傲的表情,“我就在这里出生,你说我能不熟吗?”

“哎,那你认不认识一个特别漂亮的姐姐啊。”江柔描述了一番,“烫了大波浪卷发的,经常化个烟熏妆,身材很好,大概这么高……”

“那也太多了吧,这边到处都这样的。你还小,你不知道,她们很多都是做小姐的。”

江柔被印帅带去一个很偏的路口,那里有一个巨型垃圾桶,他让江柔先躲到垃圾桶后面去。

江柔迟疑:“躲这里?”

“对啊,快进去。”印帅探头往外张望,一面催促,“这个位置绝不会被发现,而且能看到三条路的情况!这可是我私藏的宝地之一,一般人我可都不告诉他们的!”

大丈夫能屈能伸。江柔默默催眠自己,假装闻不到那些臭味,躲了过去。印帅随后挤进来,小声说:“一会儿看到峰子过去,我们就从另一条路去封印‘鬼狱’。”

江柔不关心“鬼狱”的封印事业,她继续问印帅:“那……很会调酒的漂亮姐姐,你知道不知道呀?”

“你该不会是问小关姐姐吧?”

没想到印帅竟然知道关柳,江柔心里一跳,面上不动声色,说:“噢……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吧,我只是听大人说到的。你说的那个小关姐姐是谁呀?”

“我也是听我爸他们喊的。”印帅说,“那个姐姐可好看了,听说特别会调酒,那酒瓶子在手上飞来飞去的。”

江柔顺着他的话说:“那么厉害啊。”

“嘿嘿,不过你知道吗?我爸跟我妈说,她是王老板的二奶呢。”

江柔微愕。印帅见她不说话,拍拍她肩膀,一副过来人的口气说:“你以后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你说的那个王老板,是哪家的啊?”

“就在斜对面,看到没?他是那家‘欧叶夜总会’老板。”

得来全不费工夫。江柔心下一喜,打算就此功成身退,哪料印帅又嘟囔了一句:“奇怪,我怎么好像看见我恺哥了。”

江柔没多想,顺着印帅的视线往外看,随口问:“什么恺哥?”

结果印帅还没开腔,江柔眼睛先瞪得滚圆,脱口道:“李明恺?”

“哎?你认识我恺哥?”

他们所在的垃圾桶后,果然是一个视野极好的位置,所以江柔能够清楚地看到李明恺从自己面前走过。他穿着一身奇怪的衣服,人并没走出很远,就立在街灯后的墙壁上,大半身子隐在一片阴影里,江柔看不见他的神情。

他这个乔装打扮太显老了吧。江柔回忆起平时的李明恺,不说一身高干子弟的风流,起码是正儿八经的血气方刚少年郎。哪像现在——溜肩塌背,穿着劣质的夹克衫……活脱脱一副地痞流氓扮相。

“谁家捉奸穿成这样……”江柔暗自嘀咕,“真难为我们能认出他来。”

印帅有点急,说:“哎,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认识我恺哥啊。”

江柔不耐烦地说:“我还没问你,你怎么反倒先来问我。”

“那我告诉你,你会告诉我吗?”

江柔陪他玩文字游戏,说:“那你先说说看。”

“恺哥可是我偶像!”

江柔看着一脸骄傲的印帅,说:“没了?”

印帅梗着脖子,说:“他……他总是去我家吃饭!”

“噢,为什么去你家吃饭?”

“我家开餐馆的。”

江柔一个白眼差点翻上天,回过头来却发现李明恺那边有了点动静。有一个人正在靠近李明恺。他的穿着扮相跟李明恺差不太多,年纪看着倒比他还大些,江柔见他跟李明恺对视了一眼,手在身侧比画了一下。李明恺马上直起身子,和他一前一后地进了“欧叶”。

可以可以,捉奸还知道找帮手,不过这种事情,从正门进也太不上道了吧。

江柔说:“帅哥,‘欧叶’的后门在哪里你知道吗?”

“开玩笑,这种事我能不知道?你就说吧,你想去哪个后门?”

江柔一愣:“怎么,还不止一个后门?”

“对啊,有两个。其中一个我也是前阵子玩捉迷藏才发现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这边住户家的大门呢。”

江柔略一思忖,说:“就去那个。”

印帅带着江柔从另一条路绕,穿过一户人家的两个院门,来到一个不起眼的铁门外。两人就近找了个角落躲起来。

“就是这里,你看到街对面的黄色跑车了吗?那辆其实是王老板的,我有一次看见他开过。”

江柔瞄了一眼车牌子:“嚯,是挺有钱啊。”

印帅问江柔:“哎,咱们干吗要来这个门?”

“你傻啊你,假设你要被打了,你是会从正门跑还是从后门溜?”

“被打?谁要被打?我恺哥吗?”

“才不是!”江柔小声道,“我跟你说啊,一会儿如果你看到王老板从这个门里跑出来,我们俩马上上去把他拖住,明白吗?”

“啊?什么叫……把他拖住?”

“使绊子你不会啊?”江柔说,“看准时机,往他脚下铲,像这样……”

说着,江柔给印帅做了个示范。

“那你呢?”

江柔说:“我负责的可多了,跟你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

印帅懵懵懂懂地反应了一会儿,突然狐疑道:“我怎么觉得你不像五年级的小孩子?”

两人在外头等着,差不多过了十分钟左右,里头有了些动静。先是一个酒保打扮的人拿着车钥匙冲了出来,飞快地钻进了那辆黄色跑车里。他发动车子,开到后门边上,停了下来,似乎是在等人。

印帅绷紧身子,说:“我们要出去吗?”

江柔按住印帅:“先等等。”

不出一分钟,一个胖子夹着个公文包,从后门跑了出来,直奔那辆车去。

正是王老板!

江柔轻呼:“上!”话音刚落,她自己先蹿了上去!

“你往哪里跑!”江柔大声呼叫着,先那胖子一步抢上了车边,扒住车门朝里面叫道,“峰子!我都看到你了!你别以为躲在这边我就找不到你!”

“哪家的?别在这儿挡着!滚到一边玩去!”王老板粗声粗气地喝道。

江柔不肯让,大声回他:“我刚刚看到峰子跑过来了!你是不是包庇他呢?”

“滚开!”王老板神色匆忙,没有一点时间跟她耗,一巴掌招呼上来要把她扇开。江柔没看到印帅来支援自己,心里骂了一句“废柴”,身子却灵活地躲开了王老板的胖手,仍然横在车门前。

“就算他不在这里,那你得告诉我,峰子往哪儿跑了,你肯定知道!你要是不告诉我——”

江柔瞅准时机,甩起一脚往他裆下踢了过去!

王老板没料到这么点大的小女孩会突然攻击自己,更没料到的是她出脚极狠,正中要害,一时间痛得大脑一片空白。江柔趁机从他怀里狠狠一拉,扯出那个公文包来,拽到自己胸前抱了就跑:“你不告诉我,我就不还给你!”

“抓住她!快!包!”王老板疼得冷汗直流,手扶着车身,咬牙切齿地大声命令坐在驾驶座上的酒保。那酒保身手极快,且在江柔出现的时候已经欲从驾驶座离开来帮忙,变故一发生就迅速地从车里出来了!他的腿极长,速度也比江柔快,三两步眼看就要撵上了!

江柔横冲直撞地朝印帅躲藏的地方狂奔,一边大喊:“帅哥!”

印帅一直站在原地,此时见情势急转而下,眼睛一闭,不管不顾地跳了出去,往那酒保的落脚处狠狠跺去!酒保没想到黑暗处还会有人,一时躲闪不及,身子一歪,一下子摔了个狗吃屎。

与此同时,不知从哪里突然传来警笛声!这声音仿佛穿破夜空,直达云巅,让人心生无穷力量!

“快追!你这废物!”王老板大吼,同时把自己塞进驾驶座,迅速发动了车子。

“发什么呆!跑啊!别回头!”眼看着那酒保要爬起来,江柔一把拉过印帅没命地跑起来。

“怎、怎么会这样……我们往哪儿跑?”印帅吓得脸都发紫了,哆哆嗦嗦地问江柔。

“往人多的地方跑!”

“警察叔叔都来了……会不会出什么事了?会把我们抓起来吗?”

江柔没有回答印帅,她在心里说,就算是李明恺他们在夜总会闹事,警察也不会来得这么快。

除非……除非他们早就来了。或者,他们自己就是。

两人本就慌不择路,印帅完全没了主意,没头没脑地跟着江柔瞎跑。江柔并不识路,带着印帅七转八拐,居然把自己绕进了一个死胡同!

那酒保一直紧追不舍,这时候一看他们前路已断,放下心来,手往后腰一摸,竟拽出一把弹簧刀!江柔心底一沉,将印帅一把拽到自己身后。

“别、别杀我啊!妈妈!”印帅一见这场景,脚一软坐在了地上,“哇”一声哭了出来。

“哥哥你干吗这么追我们,我知道错了……”江柔哭音渐起,一面瞄着胡同口,一面上前一步,把手里的公文包狠狠丢到他面前,哭唧唧道,“还给你,一点都不好玩,我们不要了!”

那酒保时间紧迫,顾不得跟他们两个多作纠缠,见那小姑娘自己害怕,主动交出了公文包,马上弯腰去捡。

说时迟那时快,江柔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飞起一脚踢在他的手腕上!她击打的位置非常精准,正是那人手腕处的“麻筋”。那酒保手一麻,刀子握不住便跌落在地。

江柔像是早等着刀掉下来,飞快地补上一脚将它踢远了,同时冲外面大声喊道:“快!”

与她这声呼喊相配合的,是一个从胡同口突然蹿出的利落身影!

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那人已经冲到了酒保面前!他的手臂健壮有力,身姿矫捷,一把按住酒保的肩膀,狠狠朝上一掰!与此同时,另一只手用力钳制住酒保的大臂,双手配合,将他整个人往前一搡,摁在了胡同边的墙壁上。

全过程行云流水,那可怜的酒保甚至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

一下子,印帅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胡同里炸开:“恺哥!”

江柔仰头,借着月光看向来人——李明恺身上那件皮夹克还是丑到爆,不过已经不像刚才那般颓靡。他整个人神采奕奕,像一头在夜间捕食的黑豹,周身被月色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李明恺很快看过来,示意江柔去捡公文包。江柔极默契,捡起那包,配合他将酒保一起押出了胡同口。他们走出去没多久,就有穿着警察制服的人小跑过来了。

“辛苦了!”那人对李明恺道,“孙队那边一切顺利。除了王道虎,其他人都没跑掉。”

李明恺将那酒保和公文包转交出去,回头问江柔:“胆子蛮大的,你是哪家……”

话没说完,他借着路灯看清了江柔头上的发簪。江柔来不及退后,被脸色突变的李明恺一把捉住了胳膊。

“喂,你干吗……”

他不客气地伸手,一下子扯掉了她的口罩。等到确认这人就是江柔以后,李明恺面上的表情堪称丰富多彩。江柔扯扯唇角,不尴不尬地冲他笑笑,后者却黑下了脸,拉着江柔往外走。

李明恺开车来的,让两个小的上车后,他先送了印帅回家。回去的路上,他有意要好好跟江柔“聊聊”,于是把车子开到路边停下,转过头对着副驾驶位上坐着的江柔凶道:“你知不知道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这么瞎掺和?!”

江柔完全不怕他,说:“刚好撞到警方扫黄打非呗。”

李明恺怒极反笑,说:“刚好?你本来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我来帮你啊!”江柔说,“你少瞪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李明恺被她呛得一愣:“你帮我?”

“我看到了啊,关柳劈腿。我跟你说,我是看在你是干妈儿子的分上,好心帮你出这口气!要不然我才没那个闲工夫,跟着关柳他们一路过来呢。”

李明恺被她气得笑起来:“你觉得我是去捉奸?”

江柔耸耸肩:“或许不是?”

李明恺深深吸气,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当下这个情境,有些话他实在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江柔。顿了顿,李明恺换了个话题:“我刚刚看你的身手,练过?”

江柔扬眉:“皮毛而已。”

李明恺说:“确实是皮毛。”

李明恺见她目光里写满了“我不服”,一瞬间有些恍惚。现在的她和那个平时在俞晴面前懂事可人的乖小兔相去甚远。

可他突然感觉出一种真实。这种真实让他心生柔软。

李明恺试图跟她讲道理:“不是每个人都像他那样,只随身携带一把刀。换句话说,如果那个时候我不在,你能保证在那个地方顺利脱身?”

江柔说:“如果不是知道我们后面还有帮我的人,我不会往偏僻的小胡同里面拐。李明恺,我那时候是帮你抓他,不是求自保。”她其实很少吃亏,仗着自己的身形颇具糊弄性,一直以来讨了不少巧,所以根本不去正视问题本身。

李明恺声音冷下来,说:“所以你如果自保,该怎么做?直接往大路跑?跟他正面对抗?还是继续玩你那套装小孩的戏码?”

江柔说:“我会有我的办法。”

“你的办法?屁用没有。”

“李明恺!”

李明恺咄咄逼人,说道:“就你那细胳膊短腿,跑也跑不过别人,打也打不过别人,演戏一时半会儿或许有用,但立刻会被识破。”

江柔不知该如何反驳,低声说:“我从没失手过。”

他怕的就是这个。李明恺一把按住江柔的肩,眼里是藏不住的怒气和严厉:“江柔,我告诉你,你失手一次,就什么都晚了!”

他很激动,出乎江柔意料地激动,以至让江柔一瞬间有些错愕。类似的话,也有人跟她说过。是她的父亲江少忠。江柔没有回嘴,甚至因为想到父亲,眼圈有些泛红。

李明恺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靠回座位上,深深呼吸,却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半晌,他发动车子,载着江柔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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