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十五天的全封闭式培训结束,小满返回省城时,秋天来了。
金黄的落叶连成片地落下来,在萧瑟的秋风里,落叶瘦而单薄,在街道上铺成清冷破败的颜色。
这次培训主要是针对原华鑫的员工,还有部分新招聘的员工。改变一个人的旧有观念,远比给人增添新观念要难的多。这15天,小满深有感触。
华鑫做为省城曾经赫赫有名的大型商业航母,员工也经历了严格的招聘及培训,也曾以能在华鑫为荣。一朝破败,心里的忐忑、旧有的懈怠,以及部分爱威人的强势,让原华鑫人由内到外的抵触,这15天的培训,小满心憔力悴。成果,自己是不满意的。
林大成一夜白头。华鑫的改造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他目前的七家店,无论是收购还是自建,都没有太耗费他的心血。有雄厚的财力做后盾,手下人员得力,他几乎是顺风顺水就有了七家店,而且目前的赢利情况还算乐观。尤其是母体爱威,一个店的赢利按平效计算在全国也算是佼佼佼者。这让他踌躇满志,为收购华鑫即便冒了大风险,他也足够自信,凭他对商业的先天性敏感度及天才般的经营能力,如果他林大成做不成华鑫,那目前的商界,更无人可行。
可华鑫象一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他的钱投进去,被它悄无声息的吞噬掉,连一个浪花都看不到。20万平方米,比他七个店的总面积还要大。按他的理想,华鑫要被改造成和它以前全然不同的模样,要成为全国商业航母的旗舰,成为领先全国的商业综合体。可这个目标的实现,首先需要钱来做铺垫。
再一个巨大的阻力。是人员的不得力。原华鑫人经过系列的培训,以及这几个月的融合,已经比刚接手时进入状态,可距离爱威的老员工,那种他所需要的奋不顾身、甚至拿命去拼的劲头,却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们太会审时度势,让他们为一项工作丢了家庭甚至性命,他们是万万不肯的。
眼看着改造已近半年,费用如流水般投进去,距离他的理想竣工仍是山高路远。林大成的头发一大把一大把的往下掉,剩在脑袋上的已几近全白,他的脚得了严重的脚气,肿胀的只能天天拖着一双黑色的老头鞋,袜子也套不进去。他更爱骂人,办公室里、施工现场、随便任何一个办公区域,总会有一批批灰溜溜的人被骂个狗血喷头,落荒而逃。
林大成最终不得不妥协,改造完一层营业一层。至少可以缓解目前资金空前的压力。
这样的妥协立刻成为全省城的笑柄。当初华鑫被名不见经传的小企业收购的影响有多大,现在爱威的笑柄就有多大。没这样的本事,又装这样大的腔势做什么呢?先营业一层?亏得这个作死的企业想的出来。
各路媒体铺天盖地的卷了来。恨不能都用这件事做个头版头条。
小满算是领教了人在屋檐下这些媒体的势利。
一路架着长枪短炮的人,不知道怎么从一楼超市的出口溜上了二楼。二楼临近营业,一部分零星的摆上了商品,大部分仍是空空的货柜。
小满赶到时,这些人正对着空货架子狂拍。
小满堆着笑,挡在狂拍的人前面:“对不起,能问一下是哪个媒体吗?”
摄相机抬头,斜着眼睛瞄她一眼,转个身,去拍后面的空货柜。
小满对着周围的人再问:“请问您们有负责人吗?”
无人理睬她。闪光灯仍是目中无人的狂闪。
她再挡过去,表情阴沉下来:“不好意思,你们不能随便乱拍。”
一个长发垂肩的女子走过来,高高地扬着眉毛,嘴上挂着戏谑的笑,她拖着长声调,阴阳怪气地一迭声问到小满脸上来:“不许随便拍?你定的?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你不许?你算哪一位呀?”
小满真是恨透了这种狗仗人势的人。她狠狠的咽下一口口水,尽量让声音平静下来:“不论您是哪路媒体,我们欢迎采访报道。可是,我们也有采访流程,您只要和我们打声招呼,我们会全方位配合你们。”
“我们不需要你们的配合,我们只想拍老百姓需要的。”她冷笑着示意摄影师继续。
“那请您去楼下营业的地方。这里还未对外开放,等正式对外营业了,再欢迎各位随时拍摄。”她也冷下脸来,站到摄影师身侧。
长发女子厉声问道:“你的意思就是不让拍喽,你确定?你能对后果负责?”
“我会对后果负责。”小满一字一句的说。
“你可千万别后悔,走着瞧。”她挥挥手,一行人拖拖拉拉地走了。
终于还是没忍住脾气,惹了这些惹不起的人,小满想。
果然,顾凌薇的电话一个小时之后打了过来。现在的媒体也算有速度,小满急匆匆的跑进总裁办。
顾凌薇脸成黑紫色,怒气写满脸底眉梢,小满一进门,她批头盖脸的训斥道:“王小满,你是什么工作水平?你要陷企业于不义吗?你知道自己的无能会给企业带来多大的损失吗?”
小满呆在当地。她知道顾凌薇会责怪她的处事不当,甚或是她胸襟气度太小,但想不到顾凌薇的言辞激烈至此。
顾凌薇怒不可遏:“还口出狂言你对一切后果负责,你能负的了什么责?企业开不了业你能负责吗?企业带来巨大的负面影响你能负责吗?真因为这件事,企业倒闭了,你能负责吗?你能负的了什么责?”
顾凌薇盛怒之下,不择言词。愈气愈骂,愈骂愈气,中间秘书甚至端上了茶点。顾凌薇补充能量后,前后骂足小满90分钟。终于,她疲倦地摆摆手:“他们声称明天的报道上会有爱威全空的货架子以及工作人员恶劣的工作态度,你自己去处理吧。我不允许明天有一句话的不良报道。”
小满慢慢地退出去。从些至终,她站在那里,没说一句话。
大街上人流稀疏,三三两两的车辆飞一般的驶过街道,行人驻足等车辆从眼前飞过去,再慢吞吞穿越马路。华鑫所在的这条曾经繁华的商业街,如今满目萧条,路尽头是一家半死不活的电影院,门口有零星的人在买票。小满麻木地走过去,买了一张票跟在人后随意走入一处放映厅。灯黑下来,全场陷入一片黑暗,激昂的音乐声立刻贯满全场,小满的眼泪哗地掉下来,她控制不住地大声哭泣,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轰鸣声、音乐声中,她用尽全身气力,大声嚎哭,直哭到天昏地暗,浑身散了架一样虚脱无力。
电影散场,走出电影院的王小满,双眼红肿,头重脚轻。她用力地挺挺脊背,微眯着眼睛看依然刺目的太阳,她还有堆成山一样的工作要去处理。她必须加快脚步赶回去。
在侧门口,周一围正急匆匆从车上下来,无意的一扭头,和小满的目光碰到一起。他们已经有几个月未见了。他一步赶过来。
“怎么这么憔悴?脸都哭肿了?”他嗓音沙哑,面容清瘦,脸色枯黄。“出了什么事?”
小满的眼泪几乎又要流下来。她用力地挺挺肩,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还好。”话一出口,才发现,鼻音浓重,嗓子几乎不能成声。
周一围无言地伫立片刻,轻轻地呼口气。他迅速地说:“我还要马上赶去消防大队,约的人正在等。消防验收的区域实在太多了,实在不敢耽搁。这样,你有事先找柯以言,我会先打电话招呼一声。我今晚回来找你。”他再沉默数秒,胳膊抬了抬,终于甩甩头,匆匆走了。
小满如梦初醒。对啊,对于省城媒体的熟识,除了柯以言,还会有谁?她居然忘了这个大人物。
四十分钟以后,小满已经带着周斗金坐在了柯以言的专车上。
她用了三十分钟的时间在卫生间里用冷水冲洗,力求满脸和满眼的肿胀能尽可能的消除一些。虽然破天荒的上了妆,她仍如大病初愈般脸庞肿胀,眼睛酸涩。
柯以言保持着一贯的风度翩翩,他有着中年男人见过尘世的气度,一双烔烔有神的眼睛,似乎洞若观火,看的透俗世的纷争烦扰。他身材高大,着一身深色笔挺西装,外面罩深色呢子大衣,更显的气宇轩昂。他对着小满礼貌的注视,脸上绅士的微笑不多不少,恰如其分:“看来王处长经过了一翻恸哭,是我的错。是我告诉顾凌薇省报的来电。”
坐在他的车上,自然是想到了一定经过了他的中转站。聪明人不用打哑迷的痛快。倒也不失磊落。
“是我的失职,早应该去拜访这些媒体。现在惊动柯总,真是万分抱歉,又不胜感激。”
柯以言微笑不语。脸上波澜不惊,看不出表情。
“柯总,这次务必请您出手相帮,现在企业的形势,我想,我们一定达不到他们的要求。只能求来日方长。”
“好说。”他再点头微笑。
小满却是忐忑的。这个被收购企业的老总,能亲自带你去一家媒体,外面看是天大的面子,但是,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他有意做了中间的传声筒,就是明晃晃的告诉你,虽然企业被你们收购,但是,没有他的帮助,你们连个小小的媒体都会求助无门。更何况其它?他凭什么会真心真意出手帮你?精心设下的路障里,有没有他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