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叔牙思定去路,望见这偌大的土行兽,却又头疼起来。这土行兽如此高大,若是一路招摇,行迹必然败露。可他既没有袖里乾坤的功夫,也没有化大为小的变化之术,又该怎么办呢?
土行兽的骸骨得来不易,弃之可惜。
他左思右想,下了决断,将土行兽驱入渤海的浅海岩架中,等来日得闲,再取回来。若是突发海啸,将土行兽卷走,也是命中注定他与土行兽无缘。
鲍叔牙摸了摸土行兽的躯体,道:“今日弃你,实属无奈;若有来日,定当取回。”
随即捏起一道法决,射入土行兽躯体中。那土行兽目中立现红光,猛地奔起来,轰隆隆一路碾压森林,冲入渤海之中。只听见一阵激浪声震起,便再无声息。
钟珂叹道:“这土行兽乃是金刚之躯,能抗万力。今日失去它,师傅等于失了一条臂膀。真是可惜。”
鲍叔牙将姜小白抱入马车中,坐在右侧,左侧躺着焱妃的尸体,皱了皱眉头,道:“闲话少说,上来驾马,逃离此地。”
钟珂道:“直接离开吗?不若回家取副棺材。”
“不用,娘娘六气尚未散去,躯体不会腐烂,反而容易发生尸变,我得寸步不离地守着。何况亭云君贼心不死,恐怕正在我家守株待兔呢。”鲍叔牙答道。他正将姜小白放到软座上。
马车是鲍叔牙远游所用,长一丈七,宽正一丈,空间十分大。平日里所需之物,应有尽有。
钟珂连忙往马脖处挂三盏灯,随即开始驾车,虽然他惦记着棺材铺里的哪些奇形怪状的小玩意,此刻也不想回去了。那亭云君与鲍叔牙相交多年,说翻脸就翻脸。他曾经也是游手好闲之徒,但所见不伦不类者,未有如此欺友之人。
但是世间之险恶,他才领会了开头罢了。
拉车的马是机关傀儡,能动起来全凭一手巧夺天工的设计,但是却无道法控制,不像土行兽那般富有灵性,所以钟珂操作起来也费一番功夫。
这傀儡马看起来与普通的马没有太大区别,奔跑全靠长鞭控制。往左边的马屁股打一鞭,三匹马便会向左;打中间马便是直走;打右边马便是向右。若是减速,只需要勒勒缰绳;若是加速,只消连鞭中间的马三下。
钟珂架着马,一路而过,尸骨重重,百虫噤声。展望来时路,怎见得:
渤海残月冷天光,离人一去不复返。天星怜我应何事,灼灼血泪照明堂。且看望海坡,月黑仍旧万家灯,未有一者可生还。寒夜冷风飞寂寂,云暗霜沉血斑斑。此恨凭谁知,今为故园无辜魂,使我朱颜泪如雨。但有倚天屠龙日,手刃仇敌祭家邦。
好不容易奔出了望海坡,到了高坡大路上,迎秋夜冷风,钟珂眼中泪再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鲍叔牙听到,心中亦万分沉痛。
鲍叔牙坐在车中,突然道:“你若要哭,便哭吧。不必故意压低声音。”
钟珂听到鲍叔牙的话,停止了啜泣,道:“我不哭了,怕惊扰到公子和娘娘。”
鲍叔牙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此刻你心中一定在怪我。觉得今天望海坡发生了此等人间惨事,我却不流一滴泪,是个铁石心肠的糟老头子。”
钟珂不语,但他的心里的确是这么想的。
鲍叔牙又说:“你也在怪我,若是我能早点教你点真本事,也许你就有能力多救一个人,甚至几个。”
钟珂没有否认。他一向认为自己非常聪明。
鲍叔牙继续道:“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一直叫你去打磨木头,叫你每日读经?”
钟珂忍不住大声道:“那是因为你一直都看不起我是个街头痞子,不配传你的本事。但你又须得一个人给你鞍前马后伺候着,所以才找上了我。”他哈哈大笑两声,凄凉道:“我真是个傻子啊!”
鲍叔牙居然没有生气,反而说:“你错了,大错特错。我孤身一人,渡过大半辈子,难道我非要别人伺候不成?我找你当徒弟,是因为你的根骨上佳,也因为年轻时候的我跟你一样,也是个小混混。你虽然草莽出身,但是本性善良,我不忍心见你就此堕落,所以才萌发了收徒之念想。”
钟珂道:“这叫什么徒弟?哪有把徒弟当佣人来使唤的?”
鲍叔牙道:“你这是哪门子佣人?一百块木材,最后被你弄烂七十余块,若是一般市井之人,早把你手脚打断,赶出门了。你一整天都说修行修行,须知修行虽是修身,更是修心。你刚拜我为师时,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贸然修行,别说毫无寸进,就怕你修到一半,走火入魔了。让你多读书写字,是为了让你明事理,知天数;让你打磨木头,是让你沉淀身心,磨砺心性。须知磨刀不误砍柴工,你倒好,还怪起我来了。”
钟珂此时才知鲍叔牙用心良苦,道:“可是师傅,我在书上听说,修行一途,贵在少年。我今年已二十有五,若是再不修行,只怕就晚了。”
鲍叔牙道:“少年时根骨仍在生长,与道并进,自然是最佳时机。但最重要的是少年心性单纯,内里空明,最为可塑。只要你保持真我,保持一颗纯粹道心,何时修行都不算晚。少年成材固然可贵,大器晚成更加难得。”
钟珂问道:“师傅,那我何时才可以修行?”
鲍叔牙沉吟半晌,道:“这两年你一直在修行,不过是修心。我本来打算再过两年传你修炼之法,可是如今望海坡的仇怨全压在你一个人身上,等到了琅琊郡,我便传你。”
钟珂执鞭驾马,不能全礼,回头一低当是磕头,道:“谢师傅成全。”
鲍叔牙问道:“望海坡到琅琊郡需要多长时间?”
钟珂摸出屁股下的地图,借着马车旁淡淡的灯光看了一遍,道:“莱国与齐国交界,我们要过马陵、金锑、乌海三关,才出齐国。琅琊郡地处滨海山地,路况也不甚好。加上一路折弯过多,此去近两千里路,按照傀儡马日行三四百里的速度,最少也需要五六日。若是路上耽搁了,更加费时。”
鲍叔牙摇头道:“如此怎生是好?”
钟珂道:“师傅是怕过齐国境内三关时遭遇险阻吗?”
鲍叔牙道:“这还在其次。我是怕娘娘突然生了尸变,叫我们师徒中途遭难。我刚刚已使用了封天之法,暂时压住了娘娘的三尸九虫。可是此法仅能维系三四日,且不可一再施为。”
钟珂道:“若是那样,师傅为何不带着娘娘先去琅琊郡?似师傅今日带我追逐李擒苍那般腾空之法,不说琅琊郡,就是遨游三山五岳,一日也够了。”
鲍叔牙没好气道:“你当师傅是大罗金仙不成?那等腾空之术,极费法力,最多维系半盏茶的功夫。法力透支之后,不休息个四五日都恢复不过来。到时别说架空遨游,就算是杀只鸡都没有力气。”
钟珂脸色变了变,道:“那娘娘若是真的尸变了,我们岂不是十分危险?”
鲍叔牙道:“你不用操心,娘娘修为没我高,到时见机行事,我自当对付。还有,此行我们别走阳关大道,选些偏僻小路。我已用了土隐之法断掉了亭云君的追踪,千万不要在路上泄露了我们的行踪。”
钟珂点头答应,不再多言,专心驾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