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叔牙迅速将姜小白抱到土行兽之上,以魂咒稳住他的三魂七魄,喂食些灵丹以调和他的经脉肺腑,又恐亭云君贼心不死,半步不敢离左右。
逐渐日薄西山,淡月印出天空。
焱妃尸体暴露于荒野之中,体上既无纹帐,足前更无香案,大为凄惨。鲍叔牙想起旧年随僖公大驾初入仙峰山,曾见得少女时代的焱妃持弓逐雁,披暮色,戴月光,眉如翠微,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之间,惑羊城,迷修真。岂知一代佳人,竟会落到今日的下场?人说世事无常,果真一字不虚。可谓是:
昔从仙峰狩,簪缨满翠微。长弓引大雁,暮色催人归。今从幼儿狩,月与影依旧。不见旧时人,手捧翠微笑。
约过了半盏茶时间,日头已彻底堕下了西天,一轮弯弯的月亮坠在天边,远处几颗疏星闪耀着光彩。
朦胧视线中,钟珂架着一辆马车冲入森林之中,遇树断树,遇不平处自当飞跃,好大一片森林,被生生开出了一条路。
再看拉车的三匹马,眼中无光,口中不喊,竟也是几只傀儡木马兽。
钟珂将车停住,跳下来,道:“师傅,车来了。”
鲍叔牙道:“去将你主母扶上车来。”
钟珂见着焱妃,心里道:“想必连场恶斗,主母已困顿,竟这般就躺在地上。”上去连叫几声,焱妃却不答话。凑近一看,焱妃全无血色,再探,已无鼻息,钟珂慌叫道:
“师父,主母生故了。”
鲍叔牙气道:“你慌什么,惊扰主母真灵。”遂将黑衣人袭击姜小白,焱妃为他替死的事情说了一遍。
钟珂听了之后,不敢多言,小心将焱妃尸体搬到马车上。从车上拿下一些面饼,递于鲍叔牙,道:“请师傅解饥。”
鲍叔牙长吁短叹,只觉得难以下咽,半晌才道:“人受天地之恩,死后魂归于天,躯葬于地。你主母既为齐国皇室之妻妾,当葬于祖地,供奉于宗庙。然而今日冤屈未洗,无法回归,故我不敢妄将主母葬于荒野,作那孤魂野鬼。但是你主母乃是修行之人,胸中藏有六气,体内纳有三尸九虫,恐怕尸变。”
钟珂虽初窥道门,却不识得化道之说,请问道:“那师傅,那平常修真,死后该如何化解,才不致尸变?”
鲍叔牙道:“我辈修行中人,魂消魄散之后,生出业火,燃尽胸中六气,三尸九虫随即而亡。然而你主母却非一般死法,乃是以其魂魄精华,承接了公子业火,故而虽魂魄散去,业火却未消燃,胸中六气也不曾散尽。”
钟珂又问:“是哪六气?”
鲍叔牙道:“天有六气,地有五行。六气者,风、热、暑、湿、燥、寒;五行者,木、火、土、金、水。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六气乃五行之魂,五行即六气之魄。人为天地之中气,秉天气而生六腑,秉地气而生五脏。人一旦踏入修行之路,开经拓脉,引天地灵气入体,此六气又有所不同。一气为阴风,二气为阴火,三气为血精之火,四气为太阳湿土,五气为太阴真水,六气为太阳真火。”
钟珂又追问:“那三尸九虫又为何故?”
鲍叔牙道:“人之生也,皆寄形于父母胞胎,饱味于五谷精气。是以人之腹中,各有三尸九虫,为人大害。三尸虫中之上尸名青姑,中尸名白姑,下尸名血姑,或言上尸称彭踞,中尸称彭踬,下尸称彭矫。九虫则指伏虫、回虫、白虫、肉虫、肺虫、胃虫、鬲虫、赤虫和蜣虫。三尸九虫,欲绝人生籍,减人禄命,令人速死。故我修道中人,无一不想斩尽三尸九虫,求得长生,修成大罗金身。”
钟珂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三尸九虫赖人体而存,以六气温养。而我辈修真,均以壮大己身六气,采天地五行之气为要素,故而修为越强,体内三尸九虫就会越强,越加难以铲除,故而无数人无法求得长生。”
鲍叔牙道:“此三尸九虫藏于人体,一旦人的魂魄离体,便会反客为主,是为尸变。”
钟珂连连点头道:“我这几年读了一些野史,知道一百多年前,玉兰山有位前辈自恃道法高深,魂魄离体,三日后归来发现自己的躯体发生了尸变,吞食了所有门人,最后连他自己都不能幸免于难。幸好众位修真请得龙谷仙人下山,方才制服了这具妖尸。要是主母娘娘生了尸变,我们如何是好啊?”
鲍叔牙叹道:“若是平常这种情况,把躯体烧了也就罢了。然而主母乃是万金之躯,却又如何烧得?”
正踌躇间,鲍叔牙又去探姜小白仔细,希望他能做个主。然而他气息微弱,还不曾醒来。
夜色弥漫,一团漆黑。鲍叔牙与钟珂坐在土行兽之上,面拂渤海海风,忧思难忘,正是:
蝙蝠夜入云,林上乌鸦惊。白兔绕月行,与人运荣枯。见得诛仙战场犹遗火,转头不见有良人;今宵不知何处去,回首垂泪三两声。
听得钟珂哭泣,鲍叔牙骂道:“大小也是二十余岁的汉子,你哭什么?”
钟珂擦了眼泪道:“我不哭便罢了。”
鲍叔牙道:“不行,你得说为什么哭?刚才我还不见你哭咧。”
钟珂道:“之前不哭,是因为搬主母尸体之故。我哭,是因为我刚刚回到宅处,见得满街横尸,无一个活口。这生养我之地,转瞬间就化为人间地狱,止剩我一人。又看此情此景如此萧条,师父,你教我如何不哭?”
鲍叔牙闻言惊道:“你说什么?他们全死了?”
钟珂点头垂泪。
鲍叔牙紧握拳头,惊怒道:“望海坡足有三千多人。是谁?竟做出这般人间祸事?”
钟珂道:“他们之中有人被刀剑所杀,有人因中毒而死。被刀剑所杀者,均是刀剑封喉而亡。中毒而死者,全身皆溃烂而死。”
鲍叔牙道:“难道是亭云君做的?若是他做的,我们得尽快离开望海坡,否则我们也要受他所害。”
钟珂道:“却能往哪里去?”
鲍叔牙道:“方才我仔细想过,主母遗体,不可纵火焚烧。我有一位好友,世居莱国琅琊郡,是鬼道中好手。我与他求一法,或可制助主母体内三尸九虫,保住她躯体不腐。等公子回归皇宫,再另行安置。”
钟珂点头,道:“一切听师傅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