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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朝霞洒满山谷时,被谷中的树枝挡住的少年也渐渐苏醒了。少年庆幸之后,却发现撑着他的树长在半山间,身畔雾霭飘荡,身下的山谷仍然深不可测,自己受伤中毒已不能动弹丝毫,看来也只有在这树枝间等死。忽觉有寒香飘来,循香四望,却见树梢有几朵白梅半展芳心,细看枝桠间已缀满花蕾无数,他深深吸一口花香,随口诌了两句:“尸旁梅花开,做鬼魂亦香,老天待林承昊不薄呀!”只管闭眼晒太阳。
林承昊忽然感觉眼前有一轻影盘旋而过,少年想一定是苍鹰,睁眼看时,天空中却没有任何飞鸟的影迹。正要闭眼休息,又觉一抹轻影似仙鹤凌空而过,定睛看时,不是飞鹤,竟是一白衣女子翩然飘飞于山谷之间,而后如仙鹤般轻轻落在对面山崖的树枝间。这时朝阳已变得耀眼,半山中的飞瀑并未冻结,仍在奔腾流泻,朝阳洒在飞瀑上,竟幻为一道若隐若现的彩虹.那少女见了,就在彩虹间翻飞跳跃,似乎想立在彩虹,但无论如何上下追逐飘跃,每次在她接近彩虹时,彩虹就飘远了,女子试了多次后,并不气恼,将自己倒悬于崖间一根青藤上,大笑起来,清脆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山谷间,整个山谷都似欢腾雀跃起来。她笑时,脸正对着林承昊,林承昊在看到她的刹那间,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绝尘的女子?加之她飘飞自如,他想自己一定是死了,来到了仙境!但见少女大笑中,忽然仰身直直向山谷坠落。林承昊惊呼一声,竟想伸手去救少女,身下树枝立刻断裂,自己象一块石头般坠向谷底.在再次坠入没有知觉的黑暗的瞬间,感觉一道流云向自己飘来,托住了他。
林承昊再次醒来,毒性已隐隐发作,他虚弱得连眼睛也无法睁开,他奋力地要运气想看清周围的一切,可是他试了两次仍然无法睁开眼睛,他又要试第三次,耳畔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我已封住公子全身穴道,公子不仅身体不能有一丝行动,还需摈弃心中一切思虑,才能使毒不能侵犯公子心肺。”那声音是那样的轻,那样的远,仿佛自云端飘来,又是那样的柔,那样的美,仿佛浸着花香,沾着春雨。林承昊想这大概就是只应天上有的仙音吧。这时隐隐感觉有一个洁白的身影飘至面前,一定是那个凌空飞翔的少女,林承昊浑身的痛楚立刻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如飞在云端的幸福感觉,不顾少女劝告,遐想联翩起来。
“公子,你睡吧。”少女的声音缓缓飘向远方,林承昊顷刻间随着那声音睡去
林承昊自沉睡中醒来,又是清晨,痛楚已减,眼睛、手脚都能动了,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木屋的竹榻上,除榻外,屋内就只有一几一椅,都是竹子所制,陈设虽然简单之至,却自有一份的清幽雅致。自窗望去,但见青山苍翠,竹影婆娑,一幅绝佳的山水画横在眼前,让他看痴了。
不经意回头间,却见少女已立于门边,咫尺之间,林承昊却无法也不能仔细打量那少女,她是那么的美丽脱俗,眉目之间仿佛聚敛满月之光,而身姿之旁仿佛轻云缭绕,人间的一切烟火都仿佛四散远离。
良久林承昊才想到那少女救了他,想行礼说一句感谢的话,那少女轻声制止道:“公子,你身体虚弱,还需静养.先喝了这碗药粥吧。”说着扶林承昊坐起,端起碗要喂他粥吃。
林承昊视她如仙子,恨不能对她顶礼膜拜,喂饭之事是婢女们的事,岂肯让她做。他连忙摆手:“不,姑娘,我自己来。我会自己吃饭”刚一说话立刻觉得眼冒金星。
少女轻轻一笑,没说什么,举勺喂林承昊,林承昊受宠若惊,一碗粥喝下,不知粥是什么滋味,心中却甜蜜幸福之极。
过了一个时辰,少女又端来一碗药,林承昊从未闻到如此苦辛刺鼻的药味,想这药一定奇苦无比,但也决心咬牙咽下。少女放药于几上,对给林承昊说:“公子,我粗通医理,可解公子所中之毒,但公子所中之毒是世间罕有的奇毒,只有以毒攻毒。”少女停顿一下,“因公子中毒很深,服药后,诸多毒素将在公子体内恶战,公子将经历种种世间少有的痛苦,恨不能一死了之。而且需整整七天,毒素才能排出。公子,”她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
林承昊感觉她似乎并不相信他能忍受即将的痛苦,凛然说道:“姑娘,我这命本来是姑娘给来的,我死都不怕,又怎会怕这小小的皮肉之苦,姑娘但治无妨,喂我药吧。”
解药药性发作后,林承昊才明白什么叫生不如死,此后的七天内,他有时如蹈火海,有时又如置冰窖,有时五脏六腑如万把尖刀在剜,有时肌肤骨骼如千根长针刺入,有时仿佛有无数蚊蚋在叮咬,使他奇痒难耐,更痛苦的是他全身象被肢解为许多段,常常是头痛欲裂,而左手发麻,右手发痒,上半身热如火,而下半身冷如冰,双脚则酸软得犹如骨头被抽……种种痛楚,都是林承昊从未体验的,林承昊想十恶不赦之人死后下了地狱所受的惩罚也不过如此吧。少女为防他狂叫乱动,将他全身上下从头到脚,用一种从未见过的厚布密密包裹,使他如置身茧中,又用铁链将他绑在一株巨杉之上,他还是多次痛苦挣扎,以致巨杉枝节四落。每次林承昊痛苦万分时,那少女都会轻言安慰,听到她的声音,林承昊的痛苦就会大减,为了不让少女轻视,他便忍痛不喊,少女就会对他说:“公子,如果你疼痛,可以喊的,喊出来会疼痛会轻一点”林承昊实在忍受不了了,狂喊一声:“让我死吧!”
第七日黄昏时,种种痛楚如夕照般渐渐暗弱,满天的星斗闪耀时,痛痒已如微风般在发肤间拂过,林承昊身心陡然松懈,沉沉睡去。
林承昊再次醒来,已置身竹榻,厚布、绳索已被解除,痛楚尽去,神清气爽。等了许久,不见少女来到,林承昊就起身来到屋外,寻找那少女。这才发现小屋筑在谷底,共三间,全部以竹木搭建,但却十分坚固精巧,掩映在修竹之间,更显得清幽朴雅。自山谷间望去,但见云雾间,数峰壁立,已分不清自己自哪座山峰坠落。虽已是隆冬时节,谷中却佳木葱茏,芳草苍翠,间以清泉汩汩,鸟声啾啾,行走其间,犹如置身春日。林承昊沈醉美景之余,又迷惑这里何以温暖如春,渐渐发现谷中有数眼温泉,温暖的山泉驱走了严寒,也使冬日的山谷终日雾气氤氲,犹如传说的仙境。轻烟薄雾间暗香袭袭,循香而行,眼前忽然呈现一片灿烂缤纷的颜色,如朝霞白云落入山谷,原来是千万株梅花竟相绽放,林承昊自幼喜爱梅花,家中也专辟梅园,种植收集天下奇梅名梅,但谷中的多数梅花,却是他从未见过的。他想这些绝品梅花定是躲避尘嚣,约定在此相聚,而也只有这等清幽的所在才是梅花的家园。
正感慨之际,眼前有清影飞过,果然是那少女,在梅花间挥舞长袖,顷刻间已落在谷间巨石之上,石上放着两只陶罐,少女轻抖衣袖,颗颗露珠如珍珠般落洒其中一只陶罐,不见一颗洒落罐外,而少女的衣袖却未有一丝水痕。露珠落尽,少女如轻云般自石间升腾而起,在梅花间轻挥双袖,刹那间,虽然梅树竟未受丝毫摇撼,千万朵梅花的花蕊却如飞蛾扑火般飞入少女的双袖,她轻收双袖,将梅蕊悉数抖落另一只陶罐。接着少女或立石上,或飞梅间,双袖舞动将花上露珠、梅蕊收入双袖、落入罐中。
陶罐满了,少女收起双袖,双手各持一罐,自大石落下,看到了已看呆了的林承昊,向他点头致意。近在咫尺,林承昊想了许久的话又说不出口了,良久才说:“在下恭候姑娘多时了。”又要接少女袖间陶罐。
“公子,你重伤初愈,还是不要多劳动为好。”
“姑娘”林承昊终于鼓足勇气,说出自己最想说的话:“姑娘,虽然大恩不言谢,姑娘的再造之恩,在下实在不知如何报答,恳请姑娘受我三拜。”说着就拜了下去。
“公子不必多礼,我不便答礼,请公子见谅,治病救人,是医者本职,公子得救,也是命不当绝。”少女淡然回答。
“姑娘如此说,令在下更觉钦佩,敢问姑娘贵姓尊名。”
“你我萍水相逢,今后也将云泥两隔,又何必知晓姓名。”见林承昊面现尴尬失望,少女转了话题“公子所中之毒已发至肌肤毛发之间,公子还需用药汤浸泡三日,方可将毒素排尽,否则将肌肤受损毛发尽落。我已为公子准备了药汤。”
“多谢姑娘,只是又要烦扰姑娘。”想到言谢流于俗礼,就对姑娘说:“遵命,一切听凭姑娘处置”说完又深感言语唐突轻浮。但见少女淡然一笑,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心里也就释然了。忍不住好奇问少女:“姑娘采露水、梅蕊,是要泡茶吗?”
“是要做药材的。”
“露水、梅蕊,可以做药?”
“万物皆可入药,这露珠、梅蕊就是为公子制疗毒药汤的药材之一。”
想到置身于清冽露珠,芬芳梅蕊中,林承昊立刻觉得疗毒实在是一件平生少有乐事,恨不能马上入浴。
躺在药汤中,果然浑身上下无比舒适,一个时辰后,林承昊就又沉睡过去。
林承昊醒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上,车厢外坐着一个车夫老头,看他醒来,笑着说:公子,你果然醒了,你醉得好厉害呀!你喝了多少酒呀?”
林承昊听了真的以为自己喝醉了。“我——我怎么会在这里?谁把我弄到这里的?”
“一个小伙子,把我从镇上叫到这里的,他说你喝醉了,不能行走骑马,让我送你回家。”
“小伙子,长什么样?”
“长得很一般,没什么特别之处,我实在不记得他的模样了。”
“他人呢?”
“他说他有急事,给了我一两银子,他还说你一会就会醒,你醒了就会告诉该去哪儿,我刚才见你醉成那样,还真担心你醒不来,还想着先带你回我家。公子,你要去哪儿啊?”
林承昊跳到车外,天又下起了雪,拉车的马拴在一棵孤树上,旁边是一座破庙,四下望去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平野,寒风呼啸,几只寒鸦在树上嘶哑的叫着。没有山,没有谷,没有流泉,没有绿草,没有香梅,更没有那少女,只有无边的雪原和寒冷。
林承昊在雪中走了无数个来回后,颓然呆立在寒风中,直到老头叫他:“公子,你要到哪里呀,我们赶快走吧!”
“那小伙子向哪里走了?”
车夫茫然了,“好象朝西南走了,他走得真快,一眨眼,就不见了,大概也是我眼花了。”车夫再次催促林承昊。
林承昊回到车上,对车夫说:“往京城方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