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蔡氏家主醒来时,众人正襟危坐,在房中静静地等待。大夫刚刚才走,病因也很简单,激怒攻心,伤及肺腑,需要静养。虽说病人为大,生命为重,可是蔡家危机迫在眉睫,旁人根本不敢下命令。此时,众多主事人只能等待命令,是止损抛售还是继续抗下去。
“好生善待蔡伯家人,任何人不得说三道四。蔡伯为我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乃忠贞之士,不可寒了人心。我儿,把信带给你哥哥。明日起,跟着朱家抛售,我们认栽,我愧对先祖......”蔡氏家主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心如死灰,颓废地说道。
“家主......”
“父亲.......”
众人惊恐而起,震惊地看着家主虚弱地靠在床上。
“不必多言,你们不了解蔡伯和朱家人的性格。明日就按我说的做,晚了可能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总要给蔡家留口气吧,你们都退下吧。明日让淼儿回来,我有些话跟他说,都退下吧,下去吧......”虚弱地声音催促着,众人低头慢慢走出房间。门外突然响起了哭声,接着连成一片的哽咽。蔡氏家主,缓缓躺在床上,背过身躯,拉拉被子,一声不吭,抖动着肩膀。
不仅襄阳,荆襄七郡之地不过短短数日,价格一路倾泻,直接价格腰斩。蔡家与朱家争相出货,小门小户囤积之人早已经不知所踪。汉水岸边,徘徊着锦衣富商,旧的尸体还没到岸,新的水花再次溅起。在百姓喜悦的海洋中溅起一朵朵水花,逐渐沉没于大江中,荡起层层涟漪。也许很多年后,会有老人路过此地,指着河堤说道:“看,曾经的弄潮儿,都在水底沉着呢。”
市场是没有理智的,恐惧会蔓延,直到吞噬一切。市场也是有规律的,它不可能无限下跌下去。价格经过多日的暴跌,终于有了缓和的迹象。这也是朱小彘意料之中的事情。仅仅一击,蔡家就彻底打翻,总不能连内裤都扒下来吧。世家做事,即使世仇,也不会斩草除根。否则哪天自己走下坡路,别的人也会如此对待自己,更何况自家的粮食也是买的。
朱世伯这些日子心情很美丽。自己一病不起,却让儿子成长如此迅速。原本就看好小儿子的经商天赋,现在总算用在正道,不再去追寻什么剑客。好好地世家贵公子,没事做那等剑客干啥?真想做好事,直接雇人当侠客多好。
门外有白衣使急匆匆地走来,还有随行的官差。
“天使大人,加急快报.......”
姬明闻言一愣,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上奏,从没接到过回复,怎么突然有快报了?姬明缓缓撕开信封,展开纸叶,只见上面写道:“速走......”
字迹潦草,看着倒像是小白的字迹。可是翻来覆去,就两字,这就让人奇怪了。而且看这字迹,肯定是匆忙着笔,还不是在案几上写的。
“麒麟哥,怎么了?”小彘有些疑惑地问道。
“没事,只是有些奇怪,我挚友用朝廷急报,就给我写了两字,速走。这倒是让我纳闷不已,正想这其中关系呢?”姬明觉得不重要,就直言说道。
“莫不是怕你卷进这荆襄事情里?放心吧,蔡家已经被击败,你也没什么可害怕的事情了。”
“好像也对哦,算了,反正我也想回去了。这两天就上表请辞,荆襄的灾情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姬明笑着说道。
唯有朱世伯有些忧虑,总觉得心中有些惶惶不安。
“报...家主,朝廷赈灾粮已经进入襄阳。刘管家询问是否还要抛售?现在的价格已经有些失控。”家仆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什么?朝廷赈灾粮食怎么突然莫名其妙的到了?怎么没有消息传来?路上的探子呢?”朱小彘大惊失色。
“我等不曾见到,就是突然出现了,而且数量巨大。刘管家说,恐怕价格会再次暴跌。”
场面一度陷入死寂,连姬明都开始凌乱起来。
“小彘,可能粮食本就在那里,只是不曾被我们发现。这出现的时机还真是好啊......”朱老伯皱着眉头,意味深长地说道。
如此一来,朱家不仅赚不到一分钱,还要赔上一笔钱。原本灾年粮价上升很正常。可是如今,先是粮比金贵,再接着大量汇集,粮价跌回丰年,甚至更低。千古奇闻,灾年粮价不如泥土。
“幸亏我提前买的是江东海上运来的粮食,否则蔡家与我朱家一起灰飞烟灭。这到底是朝廷里,谁家在暗算我们?父亲,可否借住世家好友查询一番?”朱小彘低头询问着老父亲。
“嗯,待我回房,修书给几家好友,这越来越诡异了......”
姬明看着父子远去,脑海里逐渐过滤朱家的人际关系。从自己目前所知道的朱家关系里,好像没有大仇人。除了各地大族,也没人能够动员这么大的力量,专门来对付朱家。思虑再三,毫无头绪,再看看小白的潦草字迹,姬明觉得还是今晚就上表辞呈,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襄阳蔡氏
相比于朱家,蔡家现在已经惨不忍睹。连日来的价格暴跌,粮价腰斩,蔡家财富直接蒸发一半有余,甚至连下个月家族和仆人的吃穿用度都成了问题。很多仆人这几天被遣散离开,各地的庄园土地,稍微贫瘠点,也都被卖掉。各地的世家,听闻荆襄粮价腰斩,纷纷前来催账,甚至利钱都可以少要些。
蔡淼静静地站在父亲的床边,听着轻微的鼾声,偶尔一阵咳嗽。这才几日不见,父亲伟岸的身躯已经佝偻了许多,鬓角的白发星星点点。门外站着一群管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走来走去,大失以往的世家风范。
“呃,咳咳咳.......”
短暂的呼吸阻塞声后,传来嘶哑的喘气声,猛烈地咳嗽,肺腑都如同吐出来一般。蔡氏家主这才缓缓醒来。蔡淼疾步上前,接过侍女手中的痰盂,拍着父亲的后背,脸色一片灰暗。
“父亲,你要保重身体。不过是小小劫难,我蔡家一定能够度过。”
前厅的争吵声还在继续,声音止步于中庭的花园。各大世家的管家忧心忡忡,不时起身焦急地张望,期待蔡氏家主能够出现。
“淼儿回来了,学业可还好?”病恹恹地支起身子,缓了一会,方才说道。
“孩儿学业尚可,夫子对我很是赞赏。听闻父亲传讯,我就立刻回来了。父亲这般模样,孩儿哪还有心情读书。”蔡淼说着低下头,抹着眼角的泪水,却没有哭泣之声。蔡家的规矩,是不容许随意哭泣,可是蔡淼控制不住自己。
“为父还死不了,你好好读书。悔不该听你之言,致使蔡家名声尽失,财富俱毁。扶我起来穿衣,门外的诸位也都进来吧。”蔡氏家主急促地喘气声,疲惫地穿着衣服。
“家主......”
“父亲......”
众人躬身行礼,脸色惨淡,布满忧虑。
“今日,诸位都在,我刚愎自用,忘却祖训,只为一己之欲。害我蔡家沦落至此,诸位跟着受到牵累......”
“愿为蔡家鞠躬尽瘁......”
“为家主效死......”
“家主......”
众人一起躬身行礼,低声哽咽。侍女家仆早已经躲到门外,不敢近前一步。
蔡氏家主缓缓抬起手,虚扶着众人,酝酿许久方才说道:“诸位无错,皆是老夫不自量力。今日,我将家主之位传于蔡淼,望诸君辅佐,以待将来重振蔡家雄风。这次的事情,我会处理完。料想世家的人也该来了,砸锅卖铁,也要偿还银钱。”
蔡氏家主说着,缓缓走出房门,院子里花朵还在开放,难得天气晴朗。众人跟着走出去,随着目光看向天空。万里无云,苍穹湛蓝如洗。这场灾难也该过去了?
“都下去吧,以昨日价格都卖了吧。总该留点家底给淼儿......”蔡氏沉默许久,挥挥手说道。
众人一声不吭,依旧站在身后,哽咽声变成嚎啕大哭。
“父亲,今早朝廷赈灾粮出现在襄阳及荆襄各地。据说,粮食多到朝廷主动抛售,价格...价格......已经一落千丈...只有...只有...哎......”蔡家三子实在没法说下去。这时候,诸位管家已经没有人敢开口了。到底卖还是不卖?谁也不敢拿主意。
“什么?啊...啊......”蔡氏家主猛然转过身来,头晕目眩地问道。脸上惊恐万状,如同被恶鬼撕扯,逐渐出现一条条血红色痕迹。
“父亲,父亲,你且保重身体。这些事,孩儿来吧......”蔡淼赶紧上前,双手托着父亲的背,满脸鼻涕地说道,丝毫不见父亲回应。
“噗......噗......”
“匹夫......害我......啊......”
蔡氏家主一口鲜血吐出来,落在地上,划出一边血剑。扬起头来,瞪着血红的眼睛,咬牙切齿地指着北方大吼,脸上瞬间红润,接着惨白一片,劲直往后面倒去。
“父亲......”
“家主......”
“主公......”
众人大惊失色,惊恐地上前。
“父亲,父亲,快叫大夫......快叫大夫......”蔡淼歇斯底里地喊道,狰狞地面孔冲着家仆喊道。
........
老大夫穿着一只鞋,冲进人群,一把脉搏,脸色惨白。
“公...公子......老大人已经......已经...过世了......”
蔡淼逐渐停止哭泣,面容狰狞起来。
“我要杀了你们......啊......”
蔡淼撕心裂肺地吼叫,如同疯狗一般,声音直向天空而去。蔡氏家主瞪着血目,愤怒地注视着苍穹。
晴空万里,天之苍苍,在他的眼中却是一片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