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婤的话音刚落，充满不善的眼神立即从陈妍方向投射了过来，陈婤挺直了背脊，她自认为就算只是出于母亲那边的关系，会问这个问题也是很寻常的，然而陈妍却不是这么认为。
虽然陈妍此刻努力保持着面色平静，但她心底的怒意却在不断堆积。自从她嫁给沈遵礼后，夫妻之间也算是相敬如宾，可就是这种客气教她心中生疑，所以后来陈妍找了个机会将沈遵礼身边最信任的几个长随好好盘问了一番，便得知沈遵礼经常会让人买些东西送进求贤殿里。
如果只是一般的寻常物件，她尚且还能安慰自己也许是给皇后的也说不准，可偏偏都是些玳瑁簪这等男女定情之物，所以她也时常后悔着，早知如此当初在四娘她们欺侮陈婤的时候，自己就不该好言阻拦！
陈姝冷眼看着陈妍的眉头越皱越紧，显然是在强忍着什么，索性又添了把火，故意说道：“我说六娘，你也知道那是驸马啊？”
这语气一听就有些阴阳怪气，陈婤不由得看了她一眼，警惕地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呵呵，我也没什么意思，只不过你先前关心妍姐姐，我还能觉得不枉姐妹一场，倒也说得过去。”陈姝冷笑着，眼底涌动的恶意简直就是在明显不过了，“不过你这会儿又不停地追问起驸马的事情来……要知道，那可是妍姐姐的夫君，你就是再关心再挂怀，也得避着点吧！”
这话一出口，饶是陈婤再怎么觉得自己问得光明正大，在旁人听来也不由得往旁的方向想去，而陈妍本来就疑心自己的驸马倾心于陈婤，而陈婤更是有故意勾引驸马之嫌，顿时再也忍不住，怒道：“六娘你给我适可而止吧！念在彼此姐妹一场的份上，我不想连最后一点情面都不给你留！”
“妍姐姐……”听到陈妍的话后，陈婤明显有些愕然，她有点想不明白，陈妍的怒气是从何而来。毕竟自打她和沈遵礼成婚后，陈婤就再也没同沈遵礼单独相处过了，就算后来沈遵礼还是会不断送些东西给陈婤，可她都请母亲帮自己谢绝了。事实上如果这次不是沈遵礼跟着陈叔宝亲征，她绝不会因为担忧他的安危而来询问陈妍。
但这一切她终究没能说出口，因为就在这时，陈莹净往这个方向走了过来，脸上带着难得见到的焦急神色。再看到陈婤后，二话不说就伸出手拉过她匆匆穿过人群向前走去。
陈婤以为她是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所以想提醒她，谁知陈莹净压低声音飞快地对她说了一句：“你看，那应该是来带我们去见皇帝的人。”
陈婤顺着她眼神示意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一群宫人正穿过通明门向这里而来，为首的是一名妆扮得明显有些身份地位的妇人：“奴婢们是来请诸位娘子前往大兴前殿的，还请娘子们以十五人为一队列，站在一起。”
来人正是负责打理后宫的马尚宫，而听了马尚宫的吩咐后，陈婤赶紧跟在陈莹净身后站好，马尚宫见状点点头，将最先排好的陈莹净这一队当先带走，而陈姝在一旁看着陈婤就这么先离开了，也想要跟上去，却被旁边的宫人拦住了：“这位娘子，那一队已经满了，还请在这里稍等片刻。”
陈姝有些不服气地跺了跺脚，看来到了这关键时刻，陈婤倒是不笨嘛，还知道抢占了先机。毕竟在场这么多女眷，光是长公主、公主们就有将近百号人了，就算是皇帝再欢喜，看到的美人多了，后面就算是有美若天仙的，也未必有兴致再选下去了。
一路上陈婤悄悄看了一下，都是比较年轻的公主们，有几位和陈莹净一样，是先帝的女儿，不过生得都不错。不一会儿，马尚宫就带着她们在大兴前殿的宫殿门口前停了下来，认真地嘱咐起来：“等会儿诸位娘子看见了至尊，要称‘至尊万年’，眼睛切不可直视至尊。”
陈婤等人纷纷应是，马尚宫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就请门口的内侍进去通传一声，不一会，那内侍就出来了：“至尊让尚宫直接带人进去。”
于是陈婤等人就跟在马尚宫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进了大殿，还没看见丹陛呢，就被马尚宫示意跪了下来，高呼道：“至尊万年！”
“都起来吧。”
陈婤仔细听了听，这声音沉稳而有力度，看来隋朝的这位皇帝身子骨还很强健呢。
“谢至尊！”马尚宫又带着诸女起身站好，然后主动向丹陛之上的杨坚说道：“至尊，这些都是陈国的公主们，可要她们一一报上名讳？”
杨坚不答，而是下令：“都把头抬起来吧。”
陈婤不敢犹豫，赶紧稍微抬起下巴，但眼睛还是垂下来盯着地面——刚刚马尚宫的教诲她可是还没忘呢。
一时间大殿上寂静无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听到杨坚的命令：“左侧的第三位娘子，说说自己的身份吧。”
被点名的那位公主不敢迟疑，声音有些颤抖地回答道：“回陛……至尊的话，妾身是陈国先帝第二十四女，封号临川长公主……”
临川长公主的话还没说完，杨坚就对马尚宫吩咐起来：“留下吧。”
“是！”说着，马尚宫连忙上前将这位长公主带到了另一侧，这时杨坚又开口说道：“左侧第一位娘子，你又是陈国先帝的第几女？”
陈婤心头一跳，杨坚这一点，点到的正是陈莹净，接着就听到陈莹净不慌不忙地说道：“妾身乃陈国先帝第十四女，封号宁远长公主。”
“留下吧。”
“是，妾身遵旨。”陈莹净在经过陈婤身旁，从容走向大殿另一侧的时候，有意无意地捏了一下她的袖子，陈婤知道这是在暗示她要抓住机会，但她心里还是有些纠结。
不一会儿功夫，杨坚就又选了两女留了下来，不过都是陈宫的宫人。眼看着这一队的人越来越少，而杨坚的目光开始频繁地落在自己的身上，陈婤藏在袖子中的手指几乎紧紧绞在一起，无论会不会被选上，此刻这种等待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忽然小跑进来，在杨坚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后，陈婤明显感觉到御座上的君王有些不悦起来，只听他吩咐道：“马尚宫，你先将这些人都带下去吧。”
马尚宫赶紧应是，正要带着众女离开大兴前殿的时候，外面传来内侍通报的声音：“皇后殿下到！”
一名身穿紫棠色常服的妇人带着宫女们走进了大殿。陈婤偷偷抬起眼帘瞧了一眼，只见隋国的这位独孤皇后约莫五十岁的样子，发髻被紧紧地拧成了一个高髻，又戴了几样看着还算比较贵重的首饰，但发间夹杂的银丝在光线下还是相当引人注意。面庞上虽然上了浓淡合宜的妆容，却难以掩饰唇角两侧深刻的法令纹，眉头也刻着几道深纹，看着感觉比御座上的杨坚还要苍老一些。
独孤皇后先带着宫女们给杨坚请了安，然后侧过身来看着陈莹净的等人，面无表情地问道：“这管理后宫，为至尊择选嫔妃本是妾身的分内之事，至尊本来就要处理陈国宗室，已经很是繁忙了，这些小事为何不先告知于妾身，让妾身来为至尊分担呢？”
杨坚心里隐隐有些不耐，他之前的后宫就是皇后给选的，但是看看要么是年纪已经不小的，要么就是长相平庸的，他平时连见都不爱见，所以如果这批陈国的女眷要是再放到皇后手上进行遴选的话，他都不用看，就能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但皇后到底是他的结发妻子，虽然嫉妒心太重也让人吃不消，不过眼下大庭广众之下，还是给些面子吧，于是杨坚缓缓说道：“朕已经让陈国所有的宗室前往陇右、河西这些地方，给了他们一些田地让他们自力更生了，也没什么好再处置的。”
陈婤在旁边听到这话顿时放下心来，虽然自己种田自给自足什么的会比较辛苦，但总好过把命丢在这里。
独孤皇后得了这个解释，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再次请求道：“既然如此，妾身还是请至尊将处置这些陈国女眷的事情交给妾身，正所谓是‘阴阳肇分，乾坤定位’，这本就是妾身的分内之事。”
杨坚知道她是唯恐自己挑了多少美貌的女子留在后宫给她添堵，于是心中的不耐更甚。他可是堂堂大隋的皇帝，尤其是现在大隋已经收复了南地，江山一统了，难道他想在后宫里多添几个美人也要看别人的脸色吗！
想到这里，杨坚干脆直接对马尚宫吩咐下去：“陈国的两位长公主都封为嫔好了，剩下的两个宫人封为世妇！”
这下子杨坚不仅是越过皇后直接选妃，更是连位份都给定好了，摆明了是不想给皇后脸了。马尚宫闻言，根本不敢看独孤现在的脸色如何，只得小心翼翼地赶紧应是。
而杨坚说完这一切后，又丢下了一句：“剩下来的就都由皇后处置吧，既然皇后喜欢为朕分忧，那朕倒要看看皇后都能选些什么人给朕！”说完，杨坚立马起身离开了，留下面色铁青的独孤，径直出了大兴殿。
马尚宫见状心里不由得叫苦不迭，但她也不敢擅自离开，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问道：“皇后，掖庭宫里还有不少陈国的女眷，不知道皇后现在要进行择选吗？”
独孤没料到杨坚竟然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没脸，一时间脸色也难看得紧。但如果她此时动怒了，反而只能让陈莹净这些人给看了笑话，所以她只能勉强深吸几口气把心中的怒意压了下来，咬牙说道：“……算了，还是明日让太子妃她们来选吧，看看各家府里还有没有需要填补的人手。”
“是，奴婢遵命。”马尚宫领了旨意，连忙转身带着众女退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