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看了奏牍,即命照此执行。有司当即发出公文,各郡县官吏立刻争相推荐贤良方正之士。淄川又将公孙弘推出。公孙弘,字季,淄川薛县人氏,年已七十有余。少年父母双亡,有一老妇见公孙弘可怜乃收养了他。曾经当过狱吏,有病被免。家境贫寒,便在海上放猪为生。年至四十方才开始学习《春秋》等杂说,对其养母甚为孝顺。建元元年与董仲舒一起被武帝录用。武帝命公孙弘出使匈奴,探察匈奴虚实,公孙弘见匈奴势力非常强盛,回朝后立主和亲,武帝大怒,因他当时尚是一个不知名的小官,武帝即未经太皇太后知道免了他官。这次淄川王举荐,公孙弘只恐武帝不会再用,便坚辞不就道:“弘曾经西向长安受诏待命,圣上只道老臣无能,故而免归。今番再举恐圣上仍不为用,岂不辜负了众人一片心意?还是另荐别人为好。”
这时因了公孙弘被免归之后设馆授徒,从者甚多。经史子集造诣颇深,德高望重,誉享郡国。一国官民坚决再要推举。公孙弘不得已只好与上计吏一起乘公车来到太常令处报到。天下所举儒生百余人,太常令一一卷试,只道公孙弘所对之策只是凡凡一般,遂将诸儒答卷呈于武帝亲阅。武帝阅过只道公孙弘文字流畅?,又有独到见解,以公孙弘的试卷最为称意,遂面召公孙弘。武帝见公孙弘须发如银,满面红光,清瞿飘逸,甚为惊奇。问以治国大道,乃是语出惊人,对答如流,武帝甚悔当日免了公孙弘之官,遂授以博士之职。此时司马相如正在修筑通往西南蛮夷道路,武帝便命公孙弘前去慰劳官吏民卒。公孙弘一到蜀地,便宣了武帝慰勉官民圣谕,又与相如等人一路查看修路情况,见民卒实在辛苦不堪,只道此是劳民伤财之举。回至长安后偶然与主爵都尉汲黯议起此事,两人都以为此荒蛮之地,得之不为富,弃之不为小。遂约定当面向武帝进言。翌日朝庭之上汲黯照直面谏武帝,言语铿锵有力。汲黯谏了,公孙弘见圣上甚是不快便不敢再谏。汲黯谏了用目暗视公孙弘,公孙弘却只装作未见,一言不发。武帝见公孙弘回朝便问道:“主爵未去蜀中,怎得知道详情。公孙博士视察蜀中刚回,身临其境自有体会,还是听听公孙博士主见。”
公孙弘道:“人主所忧虑的乃是国不广大,人臣最可怕的是不忠不孝。臣以为天子圣聪,对天下诸事自有高屋建瓴之见,非是人臣所可以随便议论的。”
汲黯闻言大怒道:“竖子竟然如此狡诈,口蜜腹剑。朝前曾与老臣约定同谏筑路之事,今却背信弃义,实为不忠佞臣,请皇上治罪。”
武帝道:“可有此事?”
公孙弘道:“知臣者以臣为忠,不知臣者以臣为不忠。”
武帝知道公孙弘是不愿当庭与自己争议,也是树我皇帝尊严,自此以后日渐宠信公孙弘,未几便升他为左内史。
公孙弘被升为左内史以后,武帝每有重大决策必要询问公孙弘,公孙弘也尽自己所能详加阐释,竭尽全力报答皇上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不料不过月余,家人来报养母病亡,公孙弘甚是悲切,当即便向天子乞假服丧,临行武帝拉着公孙弘的手恋恋不舍道:“朕正待卿为社稷决难断疑,不意家母却丧,尽孝尽仁乃是人子应有之心,朕也不能拦你,只待服孝一过,即请快回朝中助朕一臂之力。”
公孙弘感激涕零浑泪拜别武帝。待至元光六年,武帝为了加快征讨匈奴步伐,疏通直达长安的水陆交通,积极储运粮草,便与群臣商议道:“目下直通长安陆路已基本畅通,只是不知直通长安水道如何?”
此时已迁任大农令的郑当时奏道:“现今水路交通自黄河入于渭水再至长安,路程约为九百余里,需时六个月左右方能到达。而且此水道险滩暗礁甚多,满船货物付之东流者比比皆是,为水路运输带来了诸多不便。只有开凿漕渠直通黄河,一则可以缩短路程,二则可以避开急流险滩。”
御史大夫张欧道:“臣以为开凿漕渠工程过于浩繁,空劳天下百姓,还要耗费许多资财,只怕是得不尝失。”
汲黯道:“御史只看没利一面,不看利在千秋万代。”
武帝道:“主爵之言甚是,修凿漕渠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公孙弘此时已经服丧完毕,当下也奏道:“陛下大智大勇,凿渠实是造福后代,泽被万民之千秋大业,臣等望尘莫及。只是修凿漕渠非同小可,必得有一德高望重之臣,臣以为此任非主爵都尉莫属。”公孙弘与汲黯多有不和,便想趁机把汲黯挤出京去。
谁知大农令郑当时却道:“臣以为必须精通水事之人方可担此重任。现下齐国有一水工名徐伯,祖辈善知水利,甚是精通此道,只有此人才可委任。”
武帝闻言大喜,当下即传旨命徐伯晋见,不日徐伯来到京师,武帝乃问他道:“朕欲开凿漕渠,直通黄河渭水,卿以为如何?”
徐伯道:“陛下真是圣明君主。开凿漕渠是利国利民的千秋功业。不但能勾通长安至黄河水路交通,便利运输,而且还可灌溉良田万亩,益肥关中。方今天下太平,国富民实,正是开凿的大好时机。”
武帝又问道:“开凿漕渠须多少人多少时日?”
徐伯道:“十万人三年可以完工。”
武帝大喜,当下拍板定案,拜徐伯为郎中,总监漕渠一应谋划。
再说蜀中筑路民夫听了公孙弘所宣圣上嘉奖,又得了棉衣棉被等物,还有相如等人亲临工地嘘寒问暖,更是劲头十足,未越一年便凿通灵山,架桥孙水,将北起蜀郡治所,西至沫若水,南至牂牁江,直至邛都之路修好。自此西南诸蛮夷与巴蜀之间,商贾互通?,驿马往来,大为便利。道上官商农民络绎不绝,极大地推动了当时西南地区的社会发展,四川天府之国即由此时而来。
修路一事完毕后,武帝便诏令相如还都。蜀中父老闻得相如将要还都,统皆感其盛德,掩面涕泣,结队相送。此时蜀郡太守王吉要想入京做官,知道相如甚受武帝宠信,便想要相如在武帝面前美言。遂赐送相如百金,绢绸数?十匹。相如百般推辞,王吉只道:“此乃蜀中父老一片诚心,相如岂能为了博得一个清廉虚名而冷了蜀中父老之心?”送行众人哪知就里,统皆跪请相如纳受,相如无奈,只得含泪收下。
相如别了蜀中父老,来到临邛,携了文君并回长安。途中文君看见绢帛乃问相如此物来历,相如如实说于夫人。文君甚为不悦,坚决要相如派人送回,不要因此小事惹下祸端,相如不忍辜负乡情,文君只好作罢。
相如回到长安,武帝立即召见,对四人给予了赏赐,唯独给相如赏赐最厚。内中就有王然于却是不平。那筑路艰辛大家同是吃过,自已还平白里受了相如一顿皮鞭,几乎丧了性命,如今反是相如赏赐最厚,便要找茬报复相如。他司马相如临离蜀中之时,受那许多贿赂却也没说给我等分些,便立缮奏牍弹劾相如私受郡守王吉财物甚多,武帝大怒,立命有司查究。有司拘了相如,并传王然于、壶充国、吕越人当庭质证,相如堂堂君子怎能耍赖不认?唯是后悔没听文君当初劝告。有司如实上奏武帝,武帝念他筑路有功,遂将相如贬为庶人。
相如被免闲居茂陵,未越几时,武帝念起相如许多功德,又拜相如为郎。有日随从武帝一起狩猎,因武帝体魄健壮膂力过人,玩到兴致处自持弓矢兵刃,追杀熊罴与虎狼搏斗,待至回到长安,相如便缮一牍劝谏道:“臣闻清道而后行,中路而后驰,犹时有衔(用口噙)橛(jue小木桩)之变,而况涉乎蓬蒿(乱草丛),驰(骑马奔跑)乎丘坟(荒野)?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祸也不为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而乐出于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所不取也。”武帝看了奏牍只道相如对自己赤胆忠心,又拜相如为孝文帝陵园令。
相如官职失而复得,心中也自惬意。此时卓文君已经年老色衰,相如渐觉厌烦。正好茂陵有一才女名唤楚菱,也是破落望族后裔。生得一副娇容,甚爱相如文章,偶请熟识之人引见相如,欲得相如指教,谁想又似当年才子佳人相会,两人渐生爱慕之情。自此频繁往来,暗送秋波。卓文君乃是何等女人?见相如日渐冷落自家,情知有异,遂暗中侦察得了详情,心下甚是凄惋。一恨自家青春为何不能常驻,二恨自家有眼无珠当年私嫁了这薄幸郎君,如今却是打掉牙齿往肚里圆自吞苦果,还有何面目再见蜀中老父老母?不如一死以了残生。主意已定行即挥笔写了一首《白头吟?》。写完诗文,便亲自下厨烹了相如平日爱吃佳肴,请相如过来饮酒。相如正与楚菱谈论《诗经》,听得夫人相邀,心里虽也不快,却也不好推却?,便过得酒晏,一见文君今日衣饰华丽,发髻新挽,玉簪金环,两腮挂泪,情知有异,乃即急问文君道:“夫人今日为何这等妆束,为了何事心中不爽?”
文君也不答话,只是泪如雨下。惶急之中相如看到桌上诗稿,忙一把抓过读将起来,但见诗稿写道:
皑皑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令,明旦沟水头。
蹀躞(diexie)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徙徙。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相如读着诗稿,只觉悲惋凄凉,幕幕往事不禁浮在眼前。心里忽然一酸,两眶珠泪“哗”声涌了出来。他感到愧对文君,也愧对自己曾经所付出的那份爱情。遂执住文君玉手,四只泪眼相看,紧紧拥抱一起,再无可体话语出口。文君见相如已经回心转意,便捶着相如肩背道:“好是愁煞文君了。”
相如也道:“都是相如有过,夫人愿谅则个,从今决不二心,生生白头,相偕到老。”
文君道:“既然夫君从此不采路边闲花野草,文君只便放心。何不请那楚菱过来,与咱一起饮酒赋诗,也好使她知道咱夫妇两人感情弥深,从今灭了那份幻想。与咱做一文友也未为不可。”当下相如即将楚菱请来见过文君,楚菱刚一入室,文君但见楚菱:足下穿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绢素,耳着明月珠,指如削葱根,口若含丹朱。纤纤作细步,飘飘风流雾。文君心道:怪不得冤家魂魄被她摄走,换了自家是个男人,怕是早就跟她一起私奔了。这边楚菱一瞧文君,但见文君:婉若清扬,和媚心肠,知音识曲,善为乐方,风姿尤在,绮丽难忘。也自暗想已到这般年令女人,竟还如此俏丽,相如真好福份,娶得这等才女为妻,怪道天下争传佳话。三人一起边饮边谈,只论《离骚》《书经》等文,越谈越是投机,自此文君与楚菱结为姐妹,时常往来,互无疑心。
武帝因与相如同为多情男儿,听得这般传闻也觉有趣,总道相如不枉饱读诗书,也算是一个有情有意之人。正在思想司马相如为人,忽然转念却又想起要添加赋税,增加国家府库收入,为大举进攻匈奴打下物质基础。就因了这一闪念,却惹了一桩祸端,不知武帝惹下如何祸端,且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