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但凡一个强大的国度,最终都逃不过灭亡的命运。
无论他是神的后裔,亦或是仙的子民,无论他的种族是多么的庞大、强悍而令人敬仰畏惧,也不可能长获世人渴望的无敌力量与永恒生命。
而我们所要做的,我们将要做的,我们应该去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将之延续下去。
……
从出生一直到刚才,男孩一直靡靡地沉浸在一片安逸而奢华的森林大地上。
在这样一个莽莽苍苍的世界,他的王国便是他所拥有的一切。
面朝尘世起伏的喧嚣,面朝那些辛劳的精灵,他曾视他们如再卑微不过的蝼蚁。
而如今,他却泪痕满面、仓皇地逃离这座被无边绿色笼罩的废土王城。
冰凉的泪不经意划过他的眼角,遗落进四周躁动不安的空气里,继而被急躁的风掠散到灰蓝的苍穹中。
纷飞到苍穹上、那颗闪耀的、摇摇欲坠的离星边上,慢慢凝聚、汇集到离星的精灵土地上。
那泪水,白茫茫的很大一片,恍若汪洋。
然后,那片汪洋慢慢被骄阳蒸发、蒸干,晒成凄凉的、浓沉的迷雾,一点点漫散开来……
他的名字叫璃焕,是在妖精森林中长大。生育他的大陆叫囚神大陆,不知道何年何月人们开始这样子叫它,也不曾有人告诉过他原因。男孩只知道,囚神大陆是一个格外神秘而且非常诡异的地方,漫无边际的辽芜和荒远。
囚神山脉巍峨地矗立在大陆最北岸,只有那儿才有十分分明的四季,才有温暖如酥的春天,才看得见和煦的光与日,以及艳丽夺目的霞彩。
陪伴璃焕一起长大的是他的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和一个弟弟,以及漫长的记不清有多少个岁月的熏黑硝烟与残酷战争。
璃焕的姐姐叫姬渊,她是精灵帝国最伟大的占星师,是从这场充满血腥味道的战役中逃亡出来的唯一仅存的一个占星师。妹妹名字叫潮汐,是除璃焕以外,精灵帝国仅仅剩下的一个魔法师。
在璃焕存在模糊记忆的短暂时光里,他没有想过用魔法去伤害任何人,甚至任何事物,哪怕面对一只可怜的飞鸟,哪怕在他对面站着的是手里握着血刃想要夺走他生命的敌人。
如今,璃焕的手中紧紧拽着一杆银蓝色的长枪,一杆铸有弯弯月钩的长枪。枪尖白的似雪,纤尘不染。
璃焕莫明对它依恋,依恋那森然的弯曲的月钩,和妖精森林深邃的夜空一起泛着一束束柔和而湛蓝的光线。
姬渊曾告诉过璃焕,它的名字叫月神枪。
只是在临逃的时候,这片大陆精灵帝国的最后一位妖精帝王将他象征权利的东皇剑传给他的长子时,他却冷峻地将宝剑丢给了比他还年幼的小剑士——祭阳——潮汐的同胞哥哥。
那一刻,妖精帝王那双坚毅而忧伤的眼瞳始终冷冷地盯着璃焕,闪着死寂一般的光线,而他嘴角里不停地发出哀伤的叹息声。声音仿佛残存的记忆片段,不断在璃焕脑袋里盘旋缠绕,经久不息。
可为了自由,璃焕宁愿别无选择地刺杀阻拦在他未来前行的路上每一个敌人。
璃焕的名字从魔法宝典翻译出来是诚挚的心灵,姬渊的名字翻译出来是精灵女神,祭阳和潮汐一个属火,一个属水,寓意日照和冰河。
妖精森林的白昼是空旷寒冷的苍白,到了晚间才展露零碎的点点星芒,任何生物都感受不到日光的洗礼,触摸不到雨雪的滋润。
璃焕的母亲,夏凉,曾是雪国最美丽的公主。她那完美无暇的容颜,完美无瑕的身躯,就仿佛一个华丽而奢侈的梦境,深深地记刻在璃焕脑海中。
只是在那一天,那个满城悲凉的日子里,那位精灵帝国仁慈的王妃,在妖精森林宏伟而戒备森严的国都——蓝月城——被杀死了。
夏凉是被璃焕这个精灵帝国的大王子用雪国幻术魔法基础的冰刃穿破了喉咙,血流干涸致死。
因为那场圣战,因为在战争白热化阶段,那位仁慈的王妃背叛了那位刚正不阿的妖精帝王,背叛了精灵帝国,同时她也背叛了生育她的雪国。
那一刻,璃焕周围的世界突然一直不停地飘着柳絮一样的蒲公英,雪白的像是从他母亲划破的咽喉里涓涓流淌出来的白色血液。璃焕第一次泪痕满面……
至于祭阳和潮汐的母亲,她是精灵帝国的帝后,自从生下他们后,帝后的身体里就被播下了死亡的种子。在他们10岁那年,正是璃焕70岁生日之际,帝后不幸病逝,她的身体回归到本源,掩埋在妖精森林北边一望无际的尽头。
而姬渊是妖精帝王在一次森林深密处狩猎时捡来的孩子,陪同她一起被带回的,还有那杆璃焕一直爱不释手的月神枪。
那天,妖精帝王兴高采烈将璃焕幼嫩的身体揽入他宽广却温暖的胸膛,精灵帝国的神王眼神扑朔地对望着璃焕,对他说:
“璃焕,我的王子,看父皇今天给你找了一个姐姐;姬渊,你快过来,认识你的弟弟……”
那一瞬间,一个儿子幸福地躺在一个父亲的怀里,璃焕清楚地感觉到什么叫做温暖。
璃焕的父皇,是精灵帝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国王。在面临焰阳帝国与雪国的两面围攻下,妖精帝王领着妖精森林里一切可以战斗的精灵战士,同火族与冰族持续了近百年的战争。
这场圣战丧失了精灵帝国近乎所有的魔法师、占星师、巫师以及剑士,使得妖精族的一切文明、一切奢华,都化作了此刻璃焕身后的硝烟与废墟。
璃焕的两个姐姐,也在这场战役中流血牺牲……
他清晰记得,是夏凉把她们的尸体从战场上带回来,两个姐姐高凸的颧骨上凹陷的眼睛,没有合上,瞳光呆滞而死气沉沉,喉咙被锋芒的冰刃割破,还没来得及干涸的蓝色血液汩汩流下来,染湿了璃焕四周黑色的森林大地……
然而,冰族与火族的大部分势力,也在这百年的硝烟中被分崩瓦解。尽管他们一举攻破了蓝月城,并取得了战役最后的胜利。璃焕也因此走上了颠沛流离的逃亡道路。
他噙着眼泪悲痛地逃出蓝月城。
崎岖而血腥的路上,路的两旁大树底下被冰凌刺穿了胸膛的妖精战士,在璃焕的记忆中,她们的眼神似月光一般沉寂而柔美,而现在璃焕看到她们蓝色晶莹的瞳仁里包罗了他内心所有的悲伤与绝望,无穷无尽。
璃焕看见无数的亡灵离开自己的身体化作风飞到蓝月城苍蓝的星空,同漫天飞舞的尖锐的火焰一起咆哮,一起哭喊,最后一起销声匿迹。
璃焕心中那位英勇而高傲的父亲,犹如妖精森林里最挺拔的树干,也被那两把锋利的斧头,一啄、一啄,轮番伐倒在了瓦砾横飞的蓝月城中。接踵而来,是伴随妖精帝王无数岁月的镜魂兽破空的嘶鸣。
他站在古树林立的丘陵边上,他的喉咙仍在抽搐着,面朝破碎如琉璃的纷争的世界,面朝冰火弥撒的蓝月古城,他的心似大阳戈壁上凸兀风化的石头,一块块支离破碎。
祭阳、潮汐和姬渊从容地站在冷风中,他们的面容疲惫可精神依旧坚韧,长袍飞扬如同瑟瑟的旗帜,和风一起嘶哑地呜鸣。
他便是璃焕。他们是璃焕最后的兄弟姐妹。
璃焕的心头此刻正沾沾自喜,从此以后,囚神大陆精灵帝国的大王子终於可以挣脱了束缚他百年的枷锁,退出这个纷乱的世界,去寻觅他所渴望的平凡的自由。
可是,没有等到璃焕的心灵哪怕片刻惬意,姬渊突然弯过身面向着他,指着尘埃模糊的远方对璃焕振振有词,她嘶哑地说:
“璃焕,我的皇弟,你是未来至高无上的王者,是整个妖精族的希望。等我们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那些会再次属于你……”
“那些会再次属于我……沉重而令人窒息的枷锁!”
璃焕没有发现,那位原本声音动听的姐姐,如今是劳累而疲惫不堪。
他的身体不听使唤似的仿佛跌进无底的冰崖,被寒冰禁锢了四肢。他木然地转过身走进轻烟四起的妖精森林。森林里面四处都有璃焕的朋友,巢居在树上被妖精遗忘的飞鸟,璃焕可以读懂它们的啼鸣。
他便是璃焕。它们是璃焕最真挚的朋友……
璃焕姐弟四人逃亡在原始的妖精森林里,流离失所,只知道漫无目的地躲藏。奔逃累了,他们就靠着距离身旁最近的树枝休憩。一路上有逆风飞过的红翎鸟向璃焕问候:“嗨,可怜的王子,这将是你一生中最艰苦的历炼。”
那时候,璃焕不懂得什么是历炼。直到后来,璃焕才慢慢明白,在他心里,一直坚持着一个坚定不移的信念:用手里的枪捍卫谁也不可剥夺的自由,以及保护身边的每个亲人不再遭受任何的侵害。
红翎鸟是精灵大地的不死圣鸟,象征尊贵与自由。它不像传送讯息的疾鸷鸟那样,生命垂危并且短暂,和南方大阳戈壁中存亡千世的岩蛇兽一样,红翎鸟的生命绵延无期。
但他们最终没能逃出火精灵的严密搜捕。在精灵帝国的王子与公主疲惫逃亡的第七天夜里,大约30个火族的魔法师割断了他们的去路。在他们的头顶天空上,盘旋飞着、看着似有些疲惫的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的疾鸷鸟,璃焕忽然发现它们的眼神,每一个都无比的凶恶而狰狞。
璃焕抱着祭阳,姬渊怀里萎缩着潮汐。四人站在大雾弥漫的大地上,璃焕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不是面临自己死亡的悲剧,而是又将面对失去亲人绞心的痛苦。他的年龄110岁,刚刚迈出风铃玩偶的门槛,而潮汐和祭阳的年龄合在一起才不到100岁,两人现在仍是懵懂小孩,手无缚鸡之力。
祭阳伸手捧住他苍白得有些病态的脸,望望姬渊又看看璃焕,祭阳安静地对璃焕说:“哥,我们会被他们杀死吗?”……
他便是璃焕,他们是璃焕不共戴天的敌人,仇人!
璃焕看着祭阳孩童般天真的面容,似刚长出的桃瓣。半刻,璃焕信心地说道:“阳,姐和哥会保护你,保护汐,不让任何坏人威胁你们的生命。”
但在那一刻,璃焕发现四周的空气不知不觉已经凝固了,令人无与伦比的窒息。璃焕内心深处突然觉得十分乏力,表情显得跟天空一样苍茫。虽然那一刻月神枪响起了嘤嘤的厮杀声,而璃焕的手臂却已经酸软麻痹,使不出半分力气。
在这个世界,璃焕还是太过弱小,弱小得不堪一击,他的全身伤痕累累。璃焕的左肩被焰刃划破一道口子,胸膛被烈火洞穿了一个窟窿,然后……璃焕虚弱地喘息着,蓝色鲜活的血液如同温热的泉水从伤口处涓涓地流出来,顺着支撑自己不要倒下的月神枪流到黑色的大地上,仿佛荡漾的水波,一圈一圈漫散开。
璃焕抬起头无力地望向隐隐若现的星空,眼瞳小心翼翼地凝望着和他一样伤痕累累的银月。在他的眉间,渐渐凝聚起一缕冰蓝色的月光,锋芒而咄咄逼人,如同雪地里一团生气勃勃的蓝色火焰。
突然,璃焕身后传来一声刀剑进入身体时所发出的沉闷的声音。空气似乎静止了,璃焕缓慢转过头,姬渊正背向他的身后,她的瞳孔因滞裂而透着前所未有的死亡的恐惧,游离的身子顺着她散落却格外清晰的头发一起倾倒在地上,血液沿着她的胸口上被焰刃切开的伤口汩汩而下,一滴一滴染蓝了她的白色干净的占星长袍。璃焕的胸口一阵气闷,一股浊气瞬息将他涌入到了灰茫茫的梦魇里。王子的眼前不断闪现着数不胜数邪恶的火精灵身躯四溅的红色斑斓的血液,璃焕听到他们不断悲绝呐喊、不断嘶吼逃窜……
仿佛一切事物都将烟消云散,而璃焕乏力的身子也如木头一样笔直地倒了下去,眼眸在半睁半闭间徘徊,璃焕忽然发现周围一片是被他用双手染红的血海和残缺不全的火焰精灵横陈的尸体,令人惨不忍睹。
水雾骤起,空气带着浓厚的血腥味道开始潮湿起来。望着淡冷的碧空,璃焕的大脑一阵眩晕,仿佛手和脚分开了他的身躯,灵魂就要脱离他的肉体,和浓重的血腥味道一起冲上高绝清冷的云霄。
腥红的地面上躺着的姬渊,透过气流的涌动,璃焕感觉到她的身体里还存流有微弱的气息存在。
而祭阳和潮汐双膝跪在他俩面前,埋着头无助地嘶喊,眼泪涟涟……
璃焕的内心深处,一个声音不停在呼唤:
“璃焕啊……璃焕……遭到这样的罹难,你就苦不堪言了吗?和你一起生死患难的亲人,祭阳、潮汐和姬渊,他们期待你可以拯救……”
忽然,眩目的天光一下子崩塌下来,他看见眼前一片森冷的黑暗。
……
妖精森林里水雾越聚越浓,最后汇合成一团巨大的灰褐色的云层,把绵延无尽的森林低低地笼罩住。
“亡者的灵魂”脱离了他残缺的肉体,沙沙地飘在凛冽的寒风中,肌肤的触觉让他依稀感觉到火焰在蓝月城中尖锐地嚎哮,冰剑破穿森林妖精的胸膛发出当啷的破碎声响。
他仿佛听到小孩在哭啼,红翎鸟的哀鸣。
雾开始一层一层褪去,周围的事物逐渐清晰起来。亡者的灵魂隐藏在天空中一团乳白色的云朵里,这是在20年前一个荒芜的战场上,火焰决定了周围所有生灵的命运,枯黄的木叶一片一片飘落下来,覆盖住蛆虫蚕食的腐烂的尸体。
亡者的灵魂便是璃焕。他的“灵魂”短暂飞跃了时空。
璃焕踽踽独行,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坼裂的悲鸣。他转过身去看,远远望见那是一头受了伤的镜魂兽,刹那间血肉横飞,镜魂兽身首异处。夏凉目光涣散地站在两具冰凉的尸体面前,泪水突然就从她的脸庞滑过两条湿痕掉落下来,这时候污浊的风掠过她的银白色头发和蓝色的魔法长袍,如同幽艳的舞步婉转在苍凉的穹苍。
一个和夏凉有着一样银白色头发、一样倾城倾国容颜的女人站在夏凉旁边,她阴冷地望着夏凉,亡者的灵魂听到她对夏凉说话,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亲爱的妹妹,凉,精灵帝国仁慈的王妃,如果不按照我的话去做,你宝贵的皇子也将跟她们一样,漂死在荒野……”
夏凉低着头猝然跪在尸体旁,四周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她在那里歇斯底里地哭喊:“不……媚……你不能这样做……我是你的妹妹……你的同胞妹妹啊……”
“妹妹?父皇?雪国?……”媚的话忽然停顿了下来,脸庞希冀地向着灰蓝的天,接着她的声音一下子憎恨了许多。
“从小你都被父皇百般宠着,在你身上的光环可以覆盖南冥冰海任何一座冰山。而我呢,我得到了什么?成年占星仪式上,我被南冥府的占星师预言是雪国未来的灾星,任凭我怎样苦苦哀求父皇,向他求饶,他还是命令巫师将我关押在雪国最寒冷的暗不见光的冰牢里,用沉重的镣铐将我的四肢束缚,用尖锐的冰锥扎进胸膛封住我全部的灵力,忍受一千年钻心般痛苦的煎熬。我记得占星仪式上我恳求父皇放过我,你却只是在我身后站着把头垂得很低,什么话也不说。我被雪国的巫师带到冰海冰牢,听见冰海宫鼓乐欢腾,那里传来了你最快乐最洪亮的歌声,而我被囚禁在森黑的冰牢里,从骨子里发出颤抖。我发誓如果有一天我逃离了冰牢,我要亲手毁掉你的幸福,毁掉萦绕着你周身的一切光环……”
夏凉依然低着她倾国倾城的额头,她的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是这样的,媚,你错了,不是这样的……”
一阵风忽然席卷而来,亡者轻盈的灵魂不由自主摇晃在薄纱似的雾气里,蓝月城的轮廓不断靠近不断变大,最后清晰可见。
璃焕站在蓝月城高高的城楼上,四周没有硝烟与战火,也看不见四散奔逃的妖精,只是一座空荡的被遗弃的废墟。环城的死河波光盈盈,岚雾逡巡。
青色的迷雾里,亡者的灵魂敏捷地穿梭着,突然,璃焕听到一段苍凉的无与伦比的歌声。歌声奔腾在柔和的蓝月大殿上,如同细腻的绸缎舞荡在熊熊燃烧的烈火边。
蓝月大殿狼藉一片,妖精帝王魁梧的身躯依靠在温暖的火炉旁,冷峻的面容面向蓝色魔法袍中消瘦的夏凉。
“凉,你不用难过,如果用我的生命可以换回妖精森林的和平与安宁,我宁愿死上一百回。”
男人柔和的声音使得密闭的空气颤动了几下,夏凉的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潸然落下,泪水被炉火中耀艳的火光照射得格外晶莹明澈……
“是我杀害了娘亲,误会她杀死了我两个姐姐,背叛妖精帝王,背叛精灵帝国千千万万朴实而善良的妖精,令她含冤而终……”
璃焕不得不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悔恨,虽然那位慈祥的妖精帝王自始自终没有责怪精灵王子的意思。他还一直鼓励璃焕勇敢地充满信心地活下去。
可是,璃焕却不能够原谅自己:
“我这个杀死精灵帝国王妃的凶手,一个不可饶恕的罪人……”
璃焕的心格外绞痛,仿佛被千万根穿了线的针缠绕一般。在他眼前,忽然晃过夏凉临死前强忍着被冰刃划破咽喉痛苦的神情——一个母亲看着一个孩子,惨淡地菀尔而笑。
远方的天空,忽然传来一个若有若无的柔和的声音,让人感到怜惜而荡彻心扉。亡者之魂听到一个熟悉而遥远的声音在不停地呼喊他的名字,她一直在呼唤:
“璃焕……璃焕……可怜的孩子,你要坚强地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苦难的皇子,未来妖精森林的王……”
突然,妖精帝王那厚重而磅礴的声音,雄浑地响彻在整个蓝月城的上空,温暖得如同灼热的火炉驱赶侵袭璃幻灵魂的寒气。
伤逝!妖精帝王!璃梦
我是精灵帝国的至高无上的王,整个妖精族最英俊的男子。
我喜欢站在妖精森林最高的山峰上俯瞰脚下绵延起伏的大地,眺望风从地平线处吹过绿油油的树藤。广阔无垠的树木藤蔓和我被风吹乱跳跃的蓝色头发一样,潇洒,而且放荡不羁。
我的脚底下,这座矗立的高高山崖叫俯眺崖。我喜欢一个人桀骜不驯地站在俯眺崖顶,感受灵性的风肆意灌满我的白色魔法袍。在这个时候,苍蓝色的天空划过一只逆风飞行的红翎鸟,像我一样桀骜不驯,一样放荡不羁,几百年几千年心甘情愿地寂寞下去,从来不和其它鸟结伴而行。
我喜欢这样的鸟儿,为了自由挑战一切艰难险阻,毫无畏惧。
在我正式成为妖精帝王那天,我从我的父皇口里得知了一个有关于囚神大陆的秘密,这个秘密使我内心感到无比震撼——火精灵并非囚神大陆的原始神族。就像南冥冰海长年不化的冰雪有一天突然从天而降,火族的精灵有一天突然扎根在了囚神山脉南边的迷雾沼泽里……
而在我300岁时,我娶了南冥冰海最年轻美丽的公主,夏凉。
夏凉同我,我们是在雪国和妖精森林的界碑石旁第一次邂逅。我依稀记得,那时候帝国中最年轻健壮的剑士有亦随我在帝国边境冰河一带作常规巡防。
冰河岸站着个窈窕的女子,雪花覆盖了她的全身,和她清雅标致的面容融为一体,银色的长发自她肩膀一直飘托到脚踝,同裹在她腰间的千年银狐皮袄一起在雪风中涤荡。我的身影也入坠到夏凉的视线范围,她甜美如幼童的笑容突然让我感到四周的空气温暖得如同青绸,仿佛纷飞了无数红翎鸟圣洁的羽毛。
红翎鸟的羽翼淡淡的殷红,似红色的火苗温泽了纷纷扬扬下雪的南冥冰海和水雾弥撒的妖精森林,激起空气一阵阵宁静的涟漪与清润的爽朗。
接连好几天,夏凉站在竖立着一块涟钰石的冰河岸,向妖精森林满目期待地瞻望,仿佛欲要望穿森林浓稠而弥漫的水雾。
涟钰石是两国边境的界碑石,冰河以及对岸桃花盛开的南冥冰海属于雪国的疆域。我知道我和夏凉生长在两个不同的国度,尽管我们现在只是一河相隔。
然而,此刻冰河的对岸,依然犀利地下着白如蒲公英的雪花,银装素裹,茫茫无际。而我的头顶天空阴沉,灰蒙,望不见丝毫天光……
时光犹如白驹过隙,当我从边境巡防回到蓝月城已过了整整10年,雪国的求婚使者也在蓝月城安逸地度过了10年的蹉跎岁月。我记得那个大腹便便的老掉牙的使者当时这样对我说:
“尊敬的国王陛下,我锦代表雪国幽弼神王向您提亲!国王陛下,您让我们的公主殿下等了您漫长的10年,希望您不要辜负公主对您的一片深情,您可要知道,夏凉殿下是我们幽弼大帝最宠爱的小女儿。”
第二年开春,我正式迎娶了雪国的公主,后来成为精灵帝国仁慈的王妃。
当夏凉为精灵帝国生下第一个皇子,我惬意地坐在火炉旁,凉依偎在我宽广的胸膛。我看着她,浅吻下她的眉毛,我问她:“凉,你给我们的孩子取什么样的名字?”
她娴熟地把孩子裹在雍容的千年银狐的皮袄里,皮袄是她从雪国带来的唯一物品。火光照着她的脸庞,使原本雪白的皮肤多了几分羞涩的红润。她神情依依地对我说:“就叫他璃焕吧,‘璃焕’在雪国幻雪魔法宝典里寓意诚挚的心灵。您知道吗,王,在界河第一次遇见您时,我心里面就萦绕一种芳香朦胧的感觉。王,您看他睡得多酣。”
我望着凉专注迷离的眼神,小璃焕静谧在我们怀中,宫殿内充满了恬静和温馨的气氛,高窗外红翎鸟逆风飞过,再次吻下凉的眉毛,我对她说:“凉,当我第一次遇见你,看到冰河对岸的雪花落满了你的头发,融进你修长的睫毛,我的心里也是这样朦胧的幸福,如醉如痴。”
只是,在我的大脑深处,时而泛起冰石般寒冷却陌生又恐慌的声音,时时刻刻让我惶惶不安地保持高度警惕:
“幸福的花朵的开得太妖艳,就会像南冥冰海怒放的桃花一样,同纷乱的雪花一起散落铺满银色的大地,连桃花的馨香也不曾留下,双星终将陨落,荟萃成亘古未有的传说……”
我探寻不到那个声音从哪里发出,更无从知晓它会飘向何处。那个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幽深浩渺的黑潭深渊,令人觉得惊悚心悸。
安逸的时光似流水匆匆,璃焕享受着被尊宠服伺的生活。而这样的生活是如此的短暂,在璃焕出生后的第十三年,雪国的神王幽弼大帝辞世。
新继任的幻雪神王霰媵,联合焰阳帝国的邪恶巫师,猝不及防对精灵帝国展开了战争。原本祥和、安宁的森林边境,从此同冰与火混乱地交织于一起。
火光撕碎了东方森林几千年的沉寂,精灵帝国数十万优秀的战士奔赴疆场,他们被萧杀的冰凌穿破了热血沸腾的胸膛,被辣毒的火焰直接气化消散。火精灵践踏过的村子,那里原本绿色苍茫的大地被尖锐而嘶鸣的焰火烧成寸草不生的焦土,灰蒙蒙的一片,放眼望不到边际。
可我也不得不承认妖精森林潜藏力量的庞大。火族与冰族的气焰虽然嚣张而猖獗,但前方生死无畏的妖精将士浴血奋战,阻断了他们迅捷得如同疾风一样的进攻步伐。
妖精族、冰族与火族三大神族这样僵持了90年,战争夺走了我两个女儿宝贵的生命,她们与雪国的巫师激烈交战时荣誉牺牲。但精灵帝国的未来与希望——我的儿子璃焕,终於变得跟我一样魁梧雄壮,俊俏潇洒。
璃焕是个不幸的孩子,他的降生注定了他不同寻常。每次夜幕降临到森林大地,皓月当空,璃焕的眉间凝聚一缕冰蓝色的月光,这是灵力深厚的表现。
对他来讲,这是喜亦是悲。因为璃焕无法掌控这样浩瀚磅礴的灵力,反而被灵力折腾的痛不欲生。
当痛苦消受后,趴在石砌地面的璃焕缓缓站起来,拍干净粘在衣角的尘土。他的身子柔弱得如同女子,脸上是疲倦而恬静的笑容,他对大家诡异地说:“别担心,你们看,我不正活蹦乱跳站在你们面前。”
他的异样注定了他一生的不平凡,力量、责任与困难同倍增长。我明白我不能够再保护他多久,前方漫长的路得凭借他自身的毅力坚持不懈地走下去。
精灵帝国的隐藏实力已经临近枯竭的边缘,在璃焕成年后第十年,焰阳帝国的火焰蔓延到了蓝月城的城墙下面。我很伤逝不能够扭转战争失败的局面,森林的路旁到处横陈着三族将士的尸体,地面上蓝色的妖精血液、白色的冰族血液、红色的火精灵血液交织揉搓在一起,浸入焦臭的河中,尸浮千里。
满天飞舞破裂的魔法火焰,浮光掠影,蓝月城中四散奔逃的妖精淹没在了黑色昏沉的灰烟中……
墨色的天空下红翎鸟坼裂地鸣叫,我泪痕满面地望着被火光吞噬的妇幼妖精,蓝月城竟然在我的手中被彻底捣毁了。
而从囚神山走出来的火精灵似乎永远保持极盛的战斗状态。
璃焕,未来妖精森林的王,焰阳帝国的秘密,请你刨根问底。
月神会保护你,请你无所顾忌,大胆地去探寻……
或许,精灵帝国的覆灭,不过是战争刚刚拉开帷幕——在雪国厚重的冰雪覆盖的城楼上,有一天,也会被烙上火焰的符号。
……
“我叫璃焕,我将会是妖精森林的希望——未来的精灵王。接下来我所经历的故事,便是从精灵的流亡开始。”
时光逆流的潮洪中,荡漾地响起一个洪亮而缥缈恍惚的声音:
请你耐心等待,
焰阳已经绽开,
命运的齿轮开始逆转;
双星终将陨落,
荟萃成精灵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