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小巷,枝枝红花掩映,有花香绕佳人,如那春风拂柳,堤岸暖阳,数不尽的风流,看不腻的春光。
一袭绿罗裳,略施粉黛,三千青丝下,盈盈一握,姑苏芳华之姿,可见一二。
“先生,茶已沏好。”
女子微微欠身,巧笑倩兮,音若黄鹂,悦耳舒宜。
诸葛点了点头,踏门而入,其后剑十三驻足而望。
“悠然居”三字跃入眼帘,形如游龙,意气飘然,其神如其字。哪怕剑十三不善书法篆刻,也能看出这三字匾额的精气神。
望进门内,有山水屏,屏后为何,需待查探。
“这是你家先生,可知何许人也?”剑十三看向这豆蔻女子,眼眉微起,显然也是惊艳这女子的容貌。
女子笑而不语,只是引手入门,剑十三见状也是明白,无需再问,再留一眼后,不再去看女子假笑之容,亦是踏门而入。
那女子看着剑十三背影消失在门后,抿嘴笑了起来,眼中神采熠熠,若是剑十三还在此处,定当是更惊艳上几分,真假之别,一天一地。
过了山水屏,乃一道长廊,廊旁花草茂盛,有莺莺燕燕,芳香四溢。长廊尽头拐角处,有一泓假山泉,山下一汪清潭,水虽清而不见底,无物而浮,无鱼而游。绕过假山泉,得见间间屋舍厅堂,树木环绕,雅致幽静。
剑十三站在拐角处,回头看了一眼,又看向面前的厅堂,默想道:“这宅舍倒是有趣,进门到此处只有一条路,直来直去,倒是不会迷路,也不用人领路,有趣,有趣。”
想到此处,剑十三对诸葛的兴致更浓了,按耐不住脚步,走进了厅堂,只见诸葛正坐于厅堂偏侧,桌上茶已备好,淡淡茶香溢出。
“请坐!”诸葛抬手示意,倒是十分客气。
剑十三也不客气,客套都懒得言语一二,端起茶水便一饮而尽,这四溢的茶香,也不过换了剑十三几声咂巴嘴罢了。
落杯于桌,剑十三缓声道:“茶已饮,不知先生可有话说?”
诸葛不疾不徐,端杯而鼻尖轻嗅,闭眼感叹道:“好茶,好茶,小十一,你的茶艺是愈发精湛了。”
门外那女子轻笑着,边走边道:“先生喜欢便好,今日这茶内,十一加了一味花,不知先生能否品出?”
“哈哈,好,今日你倒是考究起我来了,既如此,便让先生我来猜它一猜。”诸葛浅呡一口,细细品味,时而皱眉时而欢喜,不消片刻,杯中茶已尽饮。
剑十三看着诸葛这般模样,再看了一眼自己早已空空如也的茶杯,忍不住瞥了女子一眼,随后将之抛之脑外,毕竟他来此处,可不是为了喝茶品茶而来。
“若是我所料不错,今日这茶里,加了冰清花。”诸葛信心满满地看向身侧女子,等着女子确认其猜测。
女子点头称是,“先生还是厉害,这也能品出来,十一还需更加努力才行。”
诸葛哈哈大笑,得意洋洋,那神色放佛捡到了宝藏一般,女子也只是浅浅笑着,对诸葛的反应似乎习以为常了。
剑十三看着这二人似乎忘记了他一般,不由敲了敲桌沿,眯着眼盯着诸葛,下一刻恐欲拔刀相向。
诸葛假意咳嗽两声,浑然不觉所谓,自然而然对剑十三道:“你虽是第一次见我,可我却不是第一次见你。”
剑十三闻言,顿时杀机洋溢,腰间软剑伺机待发,“你跟踪我?你到底是何人?”
诸葛连忙摆手,恨恨道:“你这年轻人,怎么小小年纪这么大火气?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
剑十三盯着诸葛,想到了其神秘莫测的实力,在揽月楼自己便败的稀里糊涂,尽管诸葛看似全程没有出手,但在剑十三心里,他很明白诸葛绝对是个恐怖之人,绝不可为表象所迷惑,由此他也不得不压下杀意。
见剑十三杀意内敛,诸葛翻了翻白眼,随手举起茶杯便饮,却发现杯中茶早已饮尽,烦躁的将之推之一旁,没好气道:“暗堂总是如此,杀气腾腾,一言不合就动手。”
听闻诸葛道出自己来历,剑十三脸色并无变化,只是心里有所翻涌,越发好奇这诸葛究竟是何人,对自己了解竟如此之深。
十年来暗堂生涯,剑十三其实早已是喜怒不形于色,不说城府有多深,只是能在这拳头说话的江湖存活至今,心中自有算计。可今日之一切,却是甚的江湖?他在江湖这十年,不说这诸葛神秘莫测的手段,仅仅那李长风死亡之状,也是他第二次遇到罢了,故而之前也就失了平日之态,倒是显得毛头小子一些。
“想来你心中定是诸多疑惑,莫急莫慌,你暗堂的渡船今日来不了,我们有的是时间,除了某些不可言的,其他我都可以告知你。”诸葛似乎看透了剑十三的内心,所言之语,皆是其心中所想。
女子款款欠身,提壶倒茶,茶香起而雾朦胧,额前青丝染,肤若雪,容似云,雾里看花,花是花,这十里茶花香,怎及佳人扬唇!
可花有千般红,终是有不识者!
剑十三眼神凝重,盯着诸葛,问道:“何谓登天?你又何时见过我?你又到底是何人?”
诸葛浅浅一饮,摩挲着茶杯,娓娓而言:“十年前,南帝北皇一战,掩空山断,日月失色,云涌天翻。”
“你方才在揽月楼,这故事便已说过,只是这与我所问的,有何联系吗?”
诸葛放下茶杯,目光紧盯着剑十三,声音凝重道:“故事?这可不是故事,这是十年前江湖之大变故,而你,便是这变故中的一角。”
剑十三眉头一皱,满眼疑惑,“十年前我不过才六岁罢了,若此人所言不虚,这等江湖变故之中,我一五尺之童,又如何称得上一角?”
剑十三如是想着,诸葛继续说着:“掩空一战,变的不只是江湖格局,更是你的命运轨迹。”
“此话何意?”
“可还记得,那揽月楼里,我曾说过掩空山下,有一村庄。”
剑十三陡然心中一紧,也不知是为何,只是有了心悸之感。
“村庄里,有一户人家,良人名周致远,夫人唤上官彤。夫人腹中一女,七月足,欲取名上官雨。二人其下有一子,其名周凡,乳名狗子。”
言罢,诸葛只是望着,静静地等待,不再言语。
剑十三沉默不语,眼神是望着诸葛,只是脸上的神情,任谁都看得出来,心思早不在此处。
他不明白,诸葛口中的,皆是无关之人,不论是生是死,以他手中所沾之血的狠辣,又如何会去关心一二?
“可是,为何我心中如此难受?这一股锥心之感,又是为何?”
剑十三双眼失神,那般模样,若是李长风还活着,怕是惊到昏厥,毕竟作为暗堂顶尖杀手,能让剑十三如此表现,恐怕还要追溯到初入暗堂之时。
诸葛见剑十三如此神色,轻叹口气,惋惜道:“可惜我实力不济,否则我可以救下你父母,以及你那未出生的妹妹。”
这一句话,如一道雷霆划过夜空,滚滚雷声耳边大作,剑十三猛然站起,后撤了两步,声音高了几个度,“你说什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嗡~”软剑出鞘,一道剑光闪过,剑尖离诸葛,一掌之距。
“你到底是谁?究竟意欲何为?”剑十三怒目扬声,语气分不清是怒多,还是惧多。
轻轻拨开软剑,诸葛神色自若,道:“你很清楚,我所言之真假,毕竟记忆可以消散,可那股血脉的悸动,以你的实力,依旧可感知一二。”
“血脉?”剑十三呢喃着,“这股心悸之感,是血脉吗?”
“不可能,这等荒谬之言,我从未听闻,江湖中何来如此血脉感应之法?定是这人以某种手段,使我产生心悸之感。是喝的茶吗?”剑十三眯眼瞥了瞥茶杯,似欲看出茶有何奇妙之处。
“我行走江湖这么久,还从未听闻你这等说法,你既能知道我心悸,定是使了什么手段,真当我是三岁孩童。”剑十三厉声质问。
“呵呵,先生使手段?”女子笑意盈盈,只是语气格外轻蔑,道:“以先生的神通,何须对你使手段,你不过区区一介武夫罢了。”
“一介武夫?”剑十三没有对女子的轻蔑感到愤怒,而是一阵寒意上涌,“我的实力,虽说还未至绝顶之列,可也是享有声名的顶尖之流,这二人究竟是何人?”
想到此处,剑十三缓缓收剑,剑藏于袖,徐徐端坐,平静而视。
“好功夫,便是这般心态,本以为我够高看你了,没想到还是不足。”诸葛啧啧赞叹,眼神里满是赞赏,显然剑十三镇定如此之快,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小十一,你也该学学,平时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一遇到事就乱了阵脚。”
“先生!”女子娇嗔道:“怎么又说到我了?您先把他的事情搞定吧,哼,我去做饭了。”说罢,转身离去,小碎步连走带跑。
诸葛无奈摇了摇头,那副宠溺的模样,倒是格外明显,连剑十三这个外人,也能清晰的感受到。
诸葛清了清喉咙,做足了架势,压着声音,道:“我之所以说那是你父母,可非空口白话。这枚影玉记录着当年发生的事情,你可以看一看。”
望着诸葛推过来的玉简,剑十三无语中带着疑惑,他并未接过来,而是瞥了一眼,继续凝视着诸葛。诸葛见状顿时一拍额头,“瞧我这脑子,你之前不是问,何谓登天?”
敲了敲桌上的玉简,诸葛浅笑着,声音带着蛊惑般,徐徐传进剑十三耳中,“这枚影玉,便是登天之后,方可触之探之。”
剑十三摆手,冷冷道:“且不论登天如何,我只想知道,为何我的脑海里,从未有过这些记忆?就算我那时方才六岁,可不可能一丝记忆都没有。而我的脑海里,有的只是从小在暗堂,直至如今的记忆。”
看着剑十三冷冰冰的表情,诸葛轻叹口气,同情道:“记忆是可以修改的,若我所料不错,你到现在还能清晰的记得你一两岁时发生的事情。”
“那又如何?”
“一介凡人,哪怕天资再高,也不可能如此清晰的记得一两岁时发生之事,甚至清晰到当时的时间,天气,以及感受。”
剑十三顿时瞳孔微缩,心中一紧,拳头无意识撺紧,因为他明白,诸葛所言非虚,他确实清晰的记得两三岁时的事情,细节到自己当时的心情,当时的天气。
“这般记忆,皆是强行放入,覆盖包裹你以前的记忆,你清晰记得是因为你直接读取了它,而不是靠脑子去回忆它。这就像是一本书,你想要看,便浮现你眼前,照本宣科罢了。”
此刻,剑十三脸色格外难看,他咬牙问道:“可是,这如何能够做到?又是谁,费尽心思于我?”
“是谁做的,你暂且不必知道,以你的实力,知道也是徒劳。”
“至于如何做到,呵呵。”诸葛轻轻一挥手,剑十三顿时头痛欲裂,牙关紧咬,双手猛烈拍打着头部,嘴角漏出压抑不住的痛哼声。
只是下一刻,疼痛消失,剑十三缓缓松开手,微微喘着粗气,担心那般痛苦再来一遍,待到确认之后,他才放松下身体,身子有些发软。
“很难吗?”
诸葛的声音好似天边传来,慢慢振聋作响,最后唤醒沉浸的剑十三。
“你对我做了什么?”剑十三声音微颤,有些恐惧。
“呼~”喝茶起身,诸葛淡淡道:“撕开那层纸罢了。”
话音刚落,潮水般地记忆涌上其脑海,这瞬间的冲击力,顿时让剑十三昏厥过去,只是昏厥之前,隐约间好似有泡沫炸裂之声,轻轻在其脑海中回响,久久不息。
看着瘫软昏厥的剑十三,诸葛摇头叹息,踏步走出门去,只余一声话语,在此地回荡。
“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