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旁,剑十三倚栏而立,入目皆景,景虽好,赏景之人却非如此。
“姓李的知道谁要杀他,却为何不说?直到最后一刻才后悔,真是该死。”
“木,木,到底木什么呢?”
想不通的剑十三烦躁的踢踏着,景虽入目,却未入心,此刻的他,当然是无心赏景。
“船为何还不来?”嘟囔了一句,剑十三取下系在腰间的葫芦,饮了一大口,平复下烦躁的心情。
“真是扰人心情!”
恨恨的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子,只见其呼啸着钻入水底,一声闷响,波纹四散开来,经久不绝。约莫四五个呼吸,一条翻着鱼肚白的锦鲤浮了上来,其腹部被洞穿一窟窿,淡淡的血迹晕染开来,随着波纹稀释不见。
“快点,诸葛先生的说书还有一个时辰就开始了,磨磨蹭蹭的,位置都抢不到了。”
“我这不是在赶了嘛!真是的,都怪我家那婆娘。”
两人快步疾走,相互催赶着。
“官人,那两人竟能进揽月楼,什么时候你也能带奴家进去?”
“莫急莫急,等爷发达了,定要带你进那揽月楼,近些听那诸葛先生说书。”
一男一女说笑着,可脚步却不落后方。
人潮涌动,交谈声、呼喊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尽管如此,有些字眼却格外清晰。
“揽月楼...”
“诸葛先生...”
剑十三随手拉住一人,和颜悦色的问道:“兄弟,你们所说的诸葛先生,很出名吗?”
突然被抓住的这人,本有些恼怒,奋力挣扎了一下,想要甩开被抓住的手臂,可纹丝不动的感觉让其顿时脸色一变。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原本恼怒的情绪只能无奈的压了下去,急忙解释了两句。
“诸葛先生是姑苏最有名的说书先生,只在揽月楼演出,想要去看的话,得抓紧时间,不然位置都没有了。”
“那这揽月楼在何处?”
那人指向城中央处,“看见那高楼没?那就是揽月楼。”
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座雕梁画栋的楼阁现于眼前,气势非凡,实是壮观。
剑十三松开了手,笑着挥手再见,那人也是转身疾去,只是走远了些,回头时嘴巴张合着,自然不用想也知道那人说了什么,无非也就是问候亲人或夸耀之语,世人总是如此。
剑十三如是想到,望了望依旧平静的河岸,略一思索,随即身影消失不见,倒是惊掉了身侧之人的下巴,揉揉眼还以为大白天撞见了鬼。
······
“这位小哥,以为然否?”
仅愣神了一瞬间,剑十三抽出腰间软剑,一剑直指诸葛而去,寒光乍起,杀意满堂。
那诸葛面对发难好似慌乱了步伐,后退一步间,为座椅所阻,绊坐在了座椅上,带着座椅向后倒去,却意外的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剑。可剑十三以身为轴,以腰发力,变刺为斩,一剑狠狠斩向正在倒地的诸葛。可巧合的是,倒地的诸葛因座椅而右脚上扬,恰恰踢在了剑十三小腹三寸之地。
剑十三顿觉浑身抽痛,持剑之手酸麻无力,斩剑之势顿颓,跌撞着向后退去,幸好有紫檀长桌所阻,不然定跌下高台。
这时,众多看客方才反应过来,高呼着、尖叫着,四散而逃,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大厅的众多看客尽作鸟兽散,高楼处则避其锋芒,作壁上观。
座椅倒地,脚步杂乱,真真是揽月楼之大事件,这等热闹,自然是有人想要看的。
剑十三一气刚散,又咬牙重聚一气,右脚蹬地,提身发力,手腕抛剑于身前,左手如影随形,握剑直刺,似电如风,杀意凛然。
心随剑动,力聚一点,所行之事,当全力以赴。
剑十三的眼中,空无一物,只余诸葛。
以剑十三出剑之速,所携之力,看上去笨拙的诸葛,似乎只有死路可走。
可世事之奇妙,妙不可言!
剑十三亮剑杀人,惊乱一众看客,场面之混乱,可不比他依令杀人,那般简单直接。只见这惊心动魄之刻,远远斜飞来一物,撞于剑侧,剑之轨迹顿时更改。
差之毫厘,缪以千里。
在错愕中,剑十三手中之剑刺于诸葛身侧,身随剑势,不由前倾,为座椅所跘,飞向台下。毫无防备之下,情形顿时有趣起来,至于如何有趣,三字便可形容其。
脸触地!
倒地的诸葛昂首瞧见此景,“噗嗤”笑出声来,可入眼剑十三那阴沉的脸,干笑了两声,随即便站起身来。眼看剑十三似乎又要提剑,诸葛连忙举手告饶,“等等,等等,老夫只是说书先生罢了,何仇何怨啊!”
起身半蹲,剑十三仅是眯了眯眼,剑脊贴地而起,对折软剑嗡然一声剑鸣,一气流转,身形轰然前冲,剑势决然。
诸葛嘴角一抿,表情怪异,似是无奈似是快意,只见行于半路的剑十三,突然迟滞,软剑泛起涟漪,手臂颤动,宛若雷击。下一瞬,其脸色涨红,嘴唇吞吐间,隐有血迹约约。
眼见剑十三似欲屏息凝气,再度握剑而刺,诸葛摆手而言,语气不急不缓,“一气既散,以尔之力,此举必伤根基,你可想清楚?”
剑十三并未多言,只是再度凝气于腹,欲流转全身,聚力再斩。
只是下一瞬,其眼中已满是骇然之色,姿势怪异立于原地,腹中之气早已烟消云散,身形一萎,手中之剑摇摇欲坠。
昨夜西风雨,枝头连丝叶。
“小小年纪,这么冲动,不好,不好。”诸葛摇头晃脑,双手背负,缓缓走来,看的剑十三紧锁眉头,惊骇意转杀伐意,欲作灯火飞蛾。
诸葛上下打量着,啧啧称奇,时不时要上来摸一摸,嘴里也不知嘟囔着什么。
虽说从剑十三主动发难到此刻身为刀俎鱼肉,看起来时间很久,实则方才过去十来息罢了,大堂仅是跑了靠近门的看客,至于更里面的,除了翻窗而逃的,皆挤作了一团,二楼三楼及以上的,零星坠楼者罢了,更多则紧挨着楼道,分不清是男是女。
生死面前,谁能为之奈何?
然而现在情形却是不同,行凶者似已伏法,诸葛先生好有神通,逃客转为看客,有叫好者,有愤慨者,更多的,依旧是那看戏者。
“诸葛先生,这等歹徒先生都能制服,先生真是厉害。”
“没想到,诸葛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是武林高手,以我等倾佩之心,滔滔姑苏河,不可估量一二。”
“是啊诸葛先生,您这是何等武功?竟能让这歹人动弹不得。”
“诸葛先生,等我去报官,将这歹徒绳之以法。”
此言一出,顿时众声消寂,异口同声叫嚷道:“定要报官,生擒这歹徒,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持剑杀人。”
众人群情激愤,语气高昂,似恨不得亲自下场,将剑十三押解报官,言语间多是关心之意,只是具体为何,想来各自心中皆明晓。
听着这嘈杂如蝇的叫嚷声,剑十三冷眼扫去,所相视者皆哑然无声。说来有趣,也就只是转个眼间,揽月楼上下皆寂,这使得那未曾相视者,也随之哑然,面面相觑,不知所谓,直到无意间与其对视了一眼。
寒意刺骨,煞气森森。
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二楼栏杆处,林秋离下意识避开了剑十三的眼神,于他而言,那感觉,宛若周遭凛冬骤降,湿冷之气刮骨刀,二月雪寒天。
本欲旁观的林秋离,果断悄然离去,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其蜷缩肩膀,屏息凝神,步伐急促,宛若那翻墙而逃的贼,若不是那眉心一滴汗,何人敢信这人不是真正的贼?
纵观这揽月楼,想来是无人看透剑十三这眼神的,只是觉得此人眼神怪异,宛若怪胎,稍微心感不对的,已然如那林秋离一般,默默退去。
诸葛笑意渐隐,眼露奇光,点点头而后转身摆手作揖,高声道:“各位看官,山水有相逢,花有重开日,这江湖故事,且听下回分解。”
“上谈天上月,下言人间雨,说尽苍生。”
“江湖路远,有缘再会。”
言罢,诸葛转身而去,过剑十三而附耳低言,“若欲登天,随我而行。”
剑十三心头一紧,目光偏移,欲追寻诸葛身影,若非不能及,恐怕要跳出眼眶之外。
“他到底是谁?登天?跟李长风说的登天是同一个?这里面到底什么为何?”
“李长风刚遭毒手,此人之功力,超凡入圣,深不可测,而这所谓的诸葛先生,更是非同一般,难道?”
“可李长风为何喊着木字?”
剑十三眉头皱起,还不待深思,其腹中一气终是凝起,停滞的身体也好似解封一般,双腿一软,仅是矮了一截,下一刻立马直起转身,望着诸葛的背影,手中软剑似起非起,一气转而又转,眼睛眯而又眯。
长舒一口气,剑十三收剑入腰,扫视了一圈揽月楼上下,面无表情,难测其心绪,只是众人心中寒意,更冷了几分。
众人看着这凶狠异常的少年随着诸葛而去,直至身影消失不见,方才放松身体,压抑的呼吸急促失控,冷汗直流,瘫软在地者,不知几何。
“此人究竟是谁?那眼神,像个怪物!”
“是啊,我从未见过这等眼神,好似要过来吃了我一般,太可怕了。”
“哼,就应该报官抓了他,光天化日之下,在姑苏城行凶杀人,真真是嚣张至极!”
“嘘,慎言慎言,你就不怕那凶人未走?”
这话一出,顿时入耳者皆屏息闭嘴,眼神慌乱,探寻着剑十三是否还在此地,直到发现其当真离去,死寂下去的揽月楼,复而嘈杂。
揽月楼这一出戏,凶人之名在姑苏传播开来,茶余饭后之间,滋滋而谈,是好是坏,又有何人可知?